《田螺姑娘》老梦

15、第十五节

　　玉龙的脚崴了，肿了几天。老太太疼她，留她住上几日，派人去家里送了口信。玉龙便在佟家待了四五日。
　　玉龙懂事，每天都去老太太那里陪着，陪老太太讲讲话，抄抄经。这几天玉龙在府上，云天便每日早早去铺上又早早回来，总是陪着老太太和玉龙用晚膳。
　　陆文竹很少出门，姨太太倒挺喜欢文竹，常去她屋里陪她说话。有时文竹也过来老太太这里和云天、玉龙他们一道吃饭。
　　云志约了徐小姐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去外面游玩了几日，便各自回到家中准备开学了。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玉龙急急忙忙要回家。再过五日，玉玦要来县中上学，她要回家为弟弟准备东西，便来辞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玉玦快要来县中上学了，忙叫人备了两匹新绸布，让玉龙带回去给玉玦做几身新衣服。玉龙本想推辞，但见那料子十分的好，又想弟弟快要去县中上学，若穿的不好，会被同学看不起。她便不好意思的收了下来。
　　二水要用马车送玉龙回家，年轻人都各自忙着，没有人送玉龙，萍萍倒是来了。萍萍问玉龙：“鞋子可做好了？”
　　“过年前几日倒是闲得很，做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几天没有回去。再过五日，我弟弟过来县中上学，我便将新鞋给你顺道捎来。”萍萍欢喜的不得了，二人挥手分别。
　　玉龙回到家里，爹娘都等急了，又见玉龙拿回两匹丝绸。庞先生责怪道：“怎么又拿了人家的东西？这样倒显得越来越没骨气。”
　　玉龙娘忙出来圆场：“你是读书人，要个礼义廉耻的。我们是干活的人，不在乎这些，况且这东西是我们正缺的。老太太有没其他意思，老太太给我们，那是喜欢玉龙玉玦，她又是菩萨心肠。收了便收了，以后找机会还了人家。”
　　“爹，不过是两匹绸布，他们家多着呢。我们拿了他们的先，往后手上宽裕了，再还了它，算我们借的。”玉龙宽慰道。
　　庞先生也没再说什么，心想：这一年，玉龙和她娘辛苦劳作，攒了20块银元，可供儿子一年上学的花销了。她俩是功臣啊。便也不再责备两人，而笑着说：“我们家玉龙最会讲些道理，看来这讲道理的聪明劲原不是随了我，而是随了你娘。”
　　玉玦走出屋来，听了父亲的话，哈哈大笑：“姐姐的聪明肯定是既承了爹又承了娘，比我还聪明着呢！”
　　玉龙拿手指戳着玉玦的额头：“刚刚上了县中的学生，就戏弄你姐姐。”
　　玉龙把布匹搬进了自己屋里，又拿出布尺帮玉玦量了身长、袖子、肩膀。
　　玉龙一边量着，庞师母一边讲：“多放一寸半里面。他还长着呢，怕这两三年里头个子都快长的比你爹高了。”
　　“恩，弟弟个头窜的快”玉龙点点头：“就放两寸，卷了边缝进去，以后拆下来，好看一点，不会紧巴巴的。”
　　玉龙量完，玉玦和母亲出了去。玉龙本想开始裁衣服，想起萍萍那双鞋还没赶好，并连夜将萍萍要的新鞋做好了。第二天开始便忙着给玉玦做衣服。就这四五日的光景，玉龙竟做出了两套单衫、两套夹袄。
　　明天便去县中了，庞先生定好了马车，母亲和玉龙在家收拾东西。五块银元是学费，父亲交给了玉龙，让玉龙帮交了上去。父亲又给了一块银元给玉玦，是一个月的吃饭花销，玉玦便收好了。玉龙看玉玦收拾好了东西，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两吊钱出来，偷偷塞到玉玦的藤箱子底下：“这是姐姐贴补你的，拿着买些好吃的，和同窗好友一起。”玉龙又说：“也就第一个月难熬，过了一个月就好了。你别担心，我每旬都去看你。”
　　玉玦忙摇了摇头：“阿姐，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是男子汉了，出这个远门，没有大不了的，不用来看我。”
　　玉龙笑了，摸了摸弟弟的头，眼看玉玦的个头都快冒过自己了，心里倍感安慰：“真是我的好弟弟。长大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
　　玉玦点头：“恩，姐姐你说的对。等我三年县中读完，还要去省城读大学呢。和云天大哥、云志大哥一样。他们也是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独自一个去了外地。没什么可担心的。”
　　玉龙听弟弟一说，想起这几天从佟府回来，就再没见过云天。眼下这段日子，也非年非节的，恐怕要有段日子见不上他，没想到弟弟还惦记着他。
　　第二天马车来了，父亲执意不去送玉玦，玉龙和弟弟便上了车。母亲在门口掩面哭了。父亲对玉玦摆了摆手：“少年强则国强！你就去吧，好好读书，将来能做国之栋梁。”
　　玉玦也哽咽住了，随即跪地给父母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我上学去了。”便起身上了马车。
　　玉龙忙对父母说：“爹娘，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说完，姐弟两人便坐马车走了。
　　到了县中门口，校门口已经停了一些马车、牛车，还有几部独轮车，看来今天的人不少。玉龙让车夫在门口等着。玉龙便拎着布包下了车来，布包里装着娘带的干粮，又伸手将藤箱搬了下来，玉玦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兴奋的看着县中大门。玉龙见弟弟看傻了，也没叫他，自己准备拎起箱子，只见另一个手帮他拎起了那个箱子。玉龙抬头一看：云志、云天。心里一阵欢喜：“怎么是你们！”
　　玉玦也转身看到他俩，飞快的走过去，拉了拉云天的袖子：“云天大哥！”又抓了下云志的臂膀：“云志大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送我。真还是你们俩懂我。”大家笑了起来。
　　云志帮玉玦拎着箱子，一行四人往前走，玉龙背着布包裹，一边走一边道谢：“真是谢谢你们了，特意来送他。我还真是担心他今天来了这里会认生呢？别说他，我都有些胆怯。”
　　云志忙笑着说：“玉玦，你不用怕。这里的校长认识我，我去给你打个招呼。”
　　玉玦问道：“怎么认识的？”
　　云天笑着答道：“他上学的时候，是这里最调皮的，校长当然认识他喽。”
　　玉龙一听，忙叫道：“如是这样，千万别去打招呼！”其余三人齐笑。
　　玉玦说：“姐姐，你今日怎么这么傻，这样的玩笑话也当真？”
　　玉龙听弟弟这么说，又瞅见云天也咧着嘴嘲笑她。
　　玉龙忙大声喝道：“骗人的不被苛责，反倒笑话心地善良的被骗者。什么世道。”
　　三人一起陪着玉玦去教务处报了到，领了寝舍牌号。云志要带玉玦去教室转一下，顺便他相熟的几位先生（老师），玉龙要将玉玦的东西送进寝舍，云天要陪玉龙去看看。四人便分开。
　　玉龙要拎起云志放下的藤箱，云志一把抢了过来：“我来吧，这么沉哪是女孩子拿的东西啊。”
　　玉龙只好随了他，两人按着牌号找到了寝舍和铺位，只见床上已铺有被褥，她怕不干净，忙将自己带来的床单给弟弟铺上，又将被子抱去门口竹竿上晾起来。将箱子塞到床底下。开始将屋里的桌凳床都擦了一遍，再将被子抱回。
　　云天坐在凳子上，看着玉龙麻利的收拾着床铺，心在想：她是真的贤惠。
　　收拾完，两人便出了去。玉龙在校园内，边走边环顾左右的看着，云天便问：“怎么这么好奇，左顾右盼的？”
　　玉龙微微笑了笑，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说：“从小，我爹教我念书识字。我的书念得好，我爹送我去镇上念了完小。本来我也考上了县中，因我家里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学，娘便求我退了学，让弟弟上学。”玉龙接着说：“父亲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一直疼我宠我，我这么大人了本可以常年下地干粗活，但他很少让我下地。就算让我去，也叫娘不要累着我。”云天听着，在树下立了下来，玉龙也立在了树下，两人不再前行。云天见玉龙流眼泪了，便凑上前去，用拇指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对玉龙讲：“真是个好姑娘，老天爷一定会眷顾你的，别伤心了。”
　　玉龙抬起头来：“我早已不伤心了，只是感动。好在玉玦学习一向就好，人也好强，没让家里操心。我们要是也能供出个大学生来。我宁愿一年到头起早贪黑。”
　　云天拍了拍她的肩膀：“玉龙，你真是有‘劲’，这股子劲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正说着，玉玦和云志过来了。玉玦忙说：“姐姐，怎么哭啦？”
　　云天忙说：“你姐姐舍不得你，怕你在这里受苦。”
　　云志也笑着搂着玉玦的肩膀：“你别担心，玉龙。我已经带玉玦去见我我的国文先生和英文先生了。他们一见玉玦就觉得他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很是喜欢。”
　　玉龙听了，这才展颜笑了。
　　大家正说着，对面走来一位穿中山装的年轻先生。那先生二十多岁，浓黑的头发，高高的鼻梁，笔直的身材。
　　那年轻的先生像是发现了什么，忙跑到了玉龙面前。玉龙也见他有些面熟。见玉龙愣住了，那人忙问：“小姐，你是庞玉龙吗？”
　　玉龙仔细去辨那眉眼，似曾相识：“我是！你是？…潘先生！…吖，好多年没见啦。”
　　“是啊，我教你国文时，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那潘老师见玉龙旁边站有两位青年男子，还有一位年轻少年，便忙自我介绍：“诸位，鄙人潘赞文，是庞玉龙以前的国文教师。
　　云天忙回答道：“鄙人佟云天。舍弟佟云志。”两人微微抱拳示意。
　　玉玦说道：“你就是潘先生。我姐姐完小的国文先生？我姐姐上学的时候提起过你。”
　　“你是玉龙的弟弟？难道你考上了县中？今日是来报道的。”潘赞文问道。
　　玉玦点了点头：“嗯，潘先生，我叫庞玉玦。”
　　“庞——玉——玦”潘赞文默念了一下，“呀，你就是今年的入学状元。早闻你大名。”潘赞文赞许的拍了拍玉玦的肩膀。
　　玉龙忙说：“潘先生，你太高抬他了。他考第一不过是瞎碰上的。”
　　云天帮插话道：“哪有这样的姐姐，说弟弟的状元是瞎碰上的。玉玦的第一是真材实料的。”
　　云志也跟着说：“怎么当姐姐的。”
　　玉龙不理他们，问潘先生：“潘先生，你怎么也在这学校里？”
　　潘赞文答道：“我教完你们那届之后，就调到县中了。已经在这教了四年国文了。”
　　“哦，难怪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江镇小学堂，都没有见到过你，原来你调到县中来了。”
　　潘赞文问玉玦：“庞玉玦，你分在哪个班？”
　　玉玦答：“我分在甲班。”
　　潘赞文笑道：“太好了，鄙人正是今年甲板的辅导主任。好，庞玉玦，下午有个开学典礼，我会请你发言的。你一会儿准备准备。”
　　玉玦一听忙鞠一躬：“多谢潘先生。”
　　潘赞文赞许的点点头：“现在都唤老师了，你还是叫我潘老师吧。新派学生都不叫先生了。”大家笑了。
　　玉龙心里十分开心，见到自己原来的老师现在又做了玉玦的老师，自然又放心不少，也跟着鞠了一躬：“那就谢谢，潘老师。”大家见她这么快改叫“老师”，云天云志都笑了。
　　潘赞文，忙摆摆手：“使不得，无功不受禄。”
　　玉玦转过身来，对玉龙和云天他们说：“姐姐，云天大哥，云志大哥，我这边报到完成了，你们请回吧！下午还要开学典礼呢，不用再逗留了，再留要耽误云天大哥的事情了。”
　　潘赞文一下搂住玉玦的肩膀，对他们说：“对了，你们可以回去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下个月廿五，过了晌午来学校接他便是了。”
　　云天对玉龙讲：“玉龙，走吧，我们回去吧。”
　　大家便依依不舍的转身，云天又摸了摸玉玦的头对潘赞文说：“潘老师，多谢你照顾我的小兄弟。”
　　“你言重了，佟先生。”潘赞文微微抱拳，“这是为师者的本职。”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大家离开了，玉玦跟着潘赞文去了食厮。
　　玉龙和云天他们走到校门口，见来送学的马车还在门口，便对云天他们说：“谢谢你们来送玉玦。我这就回去了，出来太久，爹娘在家要着急了。我要赶快回家告诉他们这些好消息。”
　　云天望着玉龙，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们会常来看他的。”
　　云志也说：“放心吧，玉龙。我已经和玉玦讲好了，他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去总铺找大哥。”
　　云天对玉龙说：“下次来看玉玦时，记得去看看老太太。”
　　玉龙忙点头答应，别了他俩，坐了马车回去了。马车没跑多远，玉龙想起什么，让车夫拐去了佟府，到了门口，对门房说找萍萍。
　　门房见是“田螺姑娘”，忙让她进去。玉龙推说不用，只说找萍萍有事。
　　不一会儿，萍萍出来了。玉龙忙拿出包袱里的一双鞋，递给萍萍：“萍萍，你要的鞋做好了，我顺路送玉玦上学，给你捎来。”
　　萍萍欢喜的双手接过鞋子，只见鞋子针脚细密，鞋底还绣有花纹，高兴地不得了：“玉龙姐姐，你的手真巧。做双男鞋，还能绣出花来。”
　　玉龙说道：“平日里都这样做的，竟做习惯了。虽是你爹爹的鞋，既是你求我做的，我自然不敢怠慢。”
　　萍萍将鞋子小心翼翼的将鞋放进怀里，贴身拿着，又问：“玉玦怎么样，还适应吗？”
　　玉龙想起要回家的事，忙说道：“他毕竟大了，一点也不怕的。对了，我要赶快回去给爹娘报平安呢，我得走了。”说完便转身，跑上马车。
　　萍萍目送玉龙走远，这才紧抱着怀里的鞋子，高高兴兴的回了自己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