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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七
      经济藏在一堆枯燥的数据里不断地发展。贵族变成了一件缩水的产品,向世人兜售过期的奇迹。你再也不能说明什么,当你顶着虚无的贵族身份开始模仿你的祖先的时候。事实上,除了古老乏味的姓氏,你的模仿被轻易地看出,现在谁还能从容地用腻人的贵族口腔说出他全部想说的话,谁能不急不缓地戴着一张礼貌的故作高深的笑脸一整天?
      可惜,曼格姆的母亲永远都不理解这些。她死在她丈夫的后头,相隔不过三天。这些死亡的日期排列真引人遐想。幸好,曼格姆知道母亲不可能因为悲恸与思念离开人世。有时候,他想,或许就是时代抛弃了她。有时候(确实有这么些时候),他认为她母亲是因为缺乏爱而枯萎的,缺乏很多爱,几乎是一切的爱。她不爱他们,但她确实需要爱。
      对爱的渴望与需求实在与便秘无异,同样是隐秘的羞于讲述的,渴求人理解又愤怒被人知晓。

      八
      “叮铃铃——”电话在实木桌子上微颤。
      “先生,有位作者拿着她的稿子请求见你,她的稿子已经审核通过了。”
      “见我?我很忙。”
      “好的。”
      曼格姆摆弄着手指间的钢笔,他的眼睛像是看着远方,那儿一定起了大雾。

      第二天,秘书又告诉他这位女士想要见他。他犹豫了一下,告诉秘书让她进来。这是一位相当漂亮的女士,但他不确定自己再见她时能否认出她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让你非得见我一面,……”他停顿了一下。
      “李。”李善意地跟上了停顿。
      “李女士。”他看着她,期待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知道您很忙,感谢您抽空接见我。因为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我的影评通过了,可是我并不满意。我相信您对文学有自己的看法。我想让你看一下我之前没有通过的作品。”李盯着他的名牌,愣了一会儿,转而凝望曼格姆的眼睛,喃喃自语:“你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什么?”
      “没什么。”
      曼格姆随意地翻开李的稿子,漫不经心地瞥过几段话,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
      “我承认你的这篇稿子很新颖,很具创造性。但是我无意去推翻我下属的判断,尤其是他们对同一件事的相同判断。为了工作的和谐,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无法完成你对我的期望。虽然你的稿子十分出色。”在说完早已组织好的语句后,曼格姆同情地加了最后一句。
      效果甚微,因为他看到李神情呆滞,陷入了死寂。
      “我叫李。”
      “是的,李女士。”
      他见到面前的女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墨绿的瞳仁紧缩。他抓不住那是什么——紧凑的秒表的滴答声刚响了一声——宇宙缩紧又缓慢地突然爆炸。真实的错觉,这是最稳妥的解释。
      “好的,打扰了。”
      “没事,再见。”
      李匆匆忙忙逃离了报社。遗漏掉她的稿子。
      九
      因为李不可救药的浪漫,连接了隔着钴蓝海洋与祖母绿陆地的两极。

      我不能让现在的你轻轻一举就摧毁我固守多年的你——过去的你。

      我尝试着去解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德行”。你现在就如同那些正正经经的大人物一样,将自己装的很忙,在恰当的时候露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利用你天生可爱的面目来安定他们,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恐慌与不安。
      一种比柠檬还要酸浓的无奈从我心底漫上来,我认识到我在做一场欺骗自我的梦,并且试图将那些站在我旁边看我的人拖下水,阴冷的吸引人的注视着我的沼泽。我试着,宽容一些,让你们从我身边逃离,从庞贝城的命运中逃离出去。
      然而,我依旧是一个间谍,善良的间谍。
      你微微笑点着头,手里拿着报纸与瘪的不像话的公文包,没有注意到呆在候客厅安静的我。
      门把你身影切开,你是一片一片地从我眼里消失的,像是第一次我们见面,我一转身,你就在我脑海里被切开,被重组,然后被消失。作为这个早晨的结束礼,一堵棕褐大门尽责的站在那里。
      一扇门会多少次被打开?不情愿地,情愿地,嘎吱嘎吱响,温和地嘟嚷着,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打开。16次。除了进来,离开,吃饭,上厕所,他只允许三个人带着他们的私事来打扰他。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他的身影把门的影像切开,自然地。
      他在玩转笔,他在看报纸,他在和咖啡,他在发呆。可是他的眼睛就像是在望着远方的船,那船一定在海上漂了很久。

      我希望自己变成一座灯塔。

      疲倦的船抱着疲倦的水手穿过黑暗,以全然信任的姿态驶向灯塔,疯狂地摔碎片状黑玛瑙般的海浪。

      下班了。我就在他后面,没有迷惑与隐瞒的距离,还笨拙得差点踩到他的后跟。于是他转过头歉意地朝我一笑,又转过头继续走路。
      旁边是流水一样有节奏的背景,光怪陆离,可惜我听不出是什么节奏。你在街道上走过(一条一条的街道穿过你)。最后所有在你身上的东西全变成另外一种侵略性的味道,扩散在空气中。我回过神瞥到路旁的女孩在阳光下微眯着双眼,像一个毫无顾忌的粗鲁的男孩。你黑色的后脑勺在我的左眼或是右眼晃荡,我猜想你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与那女孩如出一辙。

      人们从各个角落滑出来,从迟钝的神经末梢到生动的中枢,发狂地笑着,鼓着□□一样的眼睛,捡起我们的身体,又抛下我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末梢。
      你走进酒吧,点了一杯,五彩缤纷的饮料,它一定让你很失望。
      我安静地坐在吧台上,目不转睛。

      “一个人?”旁边来了一个人。手指纤细,指节分明,挂着一杯艳红的酒,撕碎的光反射在他亮片的衣服上。
      “不是。”
      “哦,那不介意我坐着吧。”
      李果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回答依然能导出这样的反应结果。礼貌对于人类就好比一个轻声的叹息,处处妥协,完全忽视叹息者的真实意愿。尽管这是最好的观察位置,李只好放弃这个地方。
      “呵……”男人没有再跟上。享受地喝了一口酒。

      在不远处,曼格姆举着酒向瑞佛致意,朝瑞佛走去。两人时不时商量着什么,没有再点一杯酒。

      十.
      “她不在厂里,一天都不在。她活得不耐烦了吗?鳄鱼都问了好几遍了,看着吧,鳄鱼一点能吃掉她半个月的工资。”
      奈特突然觉得手中拿着的三明治有点冷了。“她有没有说她去哪里?”
      “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真是好笑。”
      “哦,谢谢。”
      奈特走了出去。

      奈特什么都不知道。昨天他们还这么亲密地靠在一起,现在似乎什么都失控了。他不知道他不在厂里,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空白的感觉一下子攫取了他的脑海,他几乎是跑到李的家的。

      他气喘吁吁地撑在门上,另一只手还拿着鸡蛋火腿三明治。在门外调整了好一会儿,犹疑地将手放在门外。指肚传达来刺刺的痛感,那是一种无可避免的存在感,它告诉你它一直就在,比我们都来得苍老。奈特突然垂下了手臂。像一株急速枯萎的植物,在墙角死去。

      隔壁的门却突然打开。走出一个皱巴巴的老妇人,颧骨很高,眼睛大大的没有神。颤颤巍巍地,一步一喘,好半天才彻底出来,貌似刚发现奈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其实,被忽视的感觉随处都能拽得出。

      吸了吸鼻子,剥开包装,大口大口地咽下。

      十一、
      桌子上的碗盘交错,发出温馨的声音,“有些声音是没有根的”,是雅各泰的句子?

      “累吗?”
      “当然,工作了一天。”
      “中饭吃的什么?”
      “……干面包。”

      李察觉到他的不开心。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肩膀微微颤抖,捧着一堆油渍横生的盘子,不知所措。李独自穿过客厅,坐到窗台边的椅子上,开始写自己的东西。李从不在意。每次惹他生气时,依旧嘁嘁喳喳,把自己的话一箩筐地倒出来,倒完就走,留下沉默的账单与沉默的奈特,顶多过一个短促的黑夜以及透亮的清晨,奈特又会回到她的面前,带着讨好意味的汤汤水水,带着一双躲躲闪闪的黑蓝色的眼睛。这份信心,来自于习惯性的认知和惯性的任性。可莫名地,李觉得有些不安,铁灰的窗帘下的书桌上,摊开一张胡乱的烦躁的草稿。

      奈特不懂她的世界,尽管这再正常不过。问题就在于,在爱着她的同时,他像一个外行,全然不了解她的部分东西,而那些部分不幸地正是李最为在意的,最不能一笔带过、胡乱蒙混过关的。
      有一天,他看着她揉着饱饱的肚子,一脸满足,朝他笑,笑得天上的云都盛开了。她说:“奈特,要不这次你付钱吧。”他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忽而,她拉住他的袖口,讲了一句,“要知道,文字才是我最大的奢侈品。”
      这句话,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世界上天才的人一大把。将创作热情当成创作天赋的人一大把。奈特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孩,不爱穿裙子,总是没钱吃饭呢,还常常给他念一首首听起来还不错的诗,偶尔一段一段记也记不清的话。她做起事来,就像拿着一把剪刀,要不是把头剪掉了,就是把尾剪掉了,没一件事是完完整整的,她有时候说话说一半了就断了,脸上还是一副沉重的不得了的神情。
      还有一点。她不怎么在乎他。
      于是,他点点头,去付款。

      奈特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这回是不是依旧要让自己跟自己冷战。
      “奈特,你的,那个,妈妈以前干什么的?”
      奈特吃了一惊,转而觉得很开心。是主动和好的讯号。“在我小时候,我们就住这条街上。”
      “一直在卖热狗与三明治?”
      “零碎的时间里,在缝缝补补贴补家用。”
      “你的父亲呢?”
      “喝酒喝死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跟你的父亲一样的死法,说不定死后呆在同一个地方,喝着同一个牌子的啤酒。”
      “……这儿的男人大都死于酗酒。说起来,你母亲挺不容易的,在这么混乱的地方。”
      “这有什么,有我保护她。”
      “你?”
      “当然。”奈特停了停,补充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世界观是可以研究和选择的。”
      “恩。也许。但是那些东西不是无形中带给你的吗,你认可一种活法可不一定可以这样子活。有时候,我们做的与想的有太大的出入了。”
      “所以,这才是人类最为伟大与迷人之处,选择完美与自身缺陷的矛盾促使我们从痛苦中进步,还有毁灭。这一切都带有美感。”
      “……”
      “你母亲为什么给你犬奈特’这个名?保护公主。”
      “保护我脆弱的父亲。”
      “呵呵呵……真的?”
      “我母亲说,他在丢失自己。”
      “哦,又是普遍现象。”
      注:奈特:knight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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