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谋》羊皮册子

2、茶室闲话

　　已是三沸，茶汤在炉上波涛翻滚，声如松涛阵阵，今后片刻，一双苍劲的手将茶壶提起，分了三碗茶，一碗至于对面人的手边，一碗至于自己面前，另一碗搁在一边由一双更为年轻稚嫩的手恭敬的接过去。
　　“玄礼兄的茶，仍是不凡，二月新茶，确有其独特之处。”
　　说话的人，衣着十分朴素，甚至有些地方都有些褪色，但是却一派整洁干净，此人面目秀雅，淡然脱俗，只端着茶盏，闭目细品之间，便自有一番隐士风度。
　　“若按松居兄以往的惯例，三月新茶岂不更美？今年松居兄出山如此之早，难不成是终于改了主意？”
　　方德，字玄礼，方家的一家之主，他眉目间皆是严肃，然而行动又颇为儒雅，如今他对于自己的猜测似乎颇为讶异，说话时连眉头都跳了跳。
　　“当然不是，”赵远庭淡笑着摆了摆手，“要我出仕，不如要我的命。不过是今年有那好心的人提前告知我，圣上的求贤诏马上就要光临在下的破茅屋了。在下福泽浅薄，禁不住这么大的恩泽，只得出来躲躲。”
　　“以松居兄的大才，在山野之间，岂非埋没了？”方德皱了皱眉头，开始了不知道是他第几次的劝说。
　　“在下本就无甚大才，不过是玄礼兄的谬赞，在下并无雄才大略，希冀匡扶社稷，只消于在下的那间破茅屋里，煮酒烹茶，吟诗作画，调琴舞剑，便是乐事。”
　　“终要为这天下出一份力才好。”
　　“替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梦虽然美，但终究还是醒着好，”赵远庭神色淡淡，显然是不打算将这个对话继续下去，他看见方德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笑了笑说，“你也不要劝我，正值壮年就向朝廷因病请辞的是谁啊？我看你这书院，远比你待得那些个水磨衙门要好多了。”
　　方德终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室内一片沉默，因有茶香缭绕，就并不显得尴尬了。
　　赵远庭环视了一圈茶室内与去年别无二致的陈设，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感叹道：“一年不见，贤侄又长高了许多，算来年有十四了吧。”
　　方德点点头：“今年恰逢院试，倒想让他试试。”
　　赵远庭笑了笑，赞同道：“考个秀才，得个功名也好，玄礼兄，不知贤侄可还有字？”
　　“还没有，”室内的气氛彻底松了下来，方德严肃的脸上也带了点笑影，对赵远庭说，“本就打算，待今年四月你来时为他取一个，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远庭哈哈一笑，把茶盏往小茶盘上一放：“荣幸之至！”
　　赵远庭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将头微仰，闭目思索了一会，然后猛地将身子前倾，双手拍在茶案上说：“不如这样，贤侄名为方昭，昭者，为火，前途明亮，然明极便刺目，引人记恨，不如取字曰嘉雩，雩者，求雨之古礼，嘉雨润之，未曾过明，不会过暗，即非中庸最好？”
　　“是极是极！中庸最好！”方德对于这个字也很满意，合掌赞同道。
　　“不知贤侄意下如何？”赵远庭侧过脸去，向方昭询问。
　　少年自然的展开了一抹柔和的笑：”谢赵世叔赐字，方昭喜欢得紧。“
　　赵远庭盯着少年的笑容看了一会，才苦恼的回过头对方德说：“你说，这孩子到底像你还是不像你？年纪小小就懂事的像个小老头似的，和你一样！偏还爱笑，性子随和吧，还固执得紧！长得不像你，倒更像是尊夫人，那点子方方正正又守礼的性子和你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他既然性子像我，那就是像我了。”方德难得的松了松眉头，言语间有着不会让任何人错认的骄傲。
　　方昭低下头，被不常夸人的父亲在旁人面前承认的感觉让他的心都在雀跃，不过，方家的长子自然是要稳重的，所以，少年低下头，努力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与往日的温润沉稳完全不符的大大的笑容，左手死死地攥住右手的袖口，强忍着不让自己跳起来。
　　赵远庭看了看把头拼命低下去的方昭，又看看敛目喝茶似乎没有丝毫发觉长子不稳重的方德，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挪揄的笑容来。
　　这一对父子，不论何时，都当真有趣得紧。

作者有话说

　　方昭。。。。。。。其实方家要很久以后才会再出场，战线是不是拉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