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尽处情方浓》重*

43、在路上

　　此次分开还没有几日，胤礻我便听人来报，说是他的九哥胤禟病了。还把那三个曾在五哥府上看病的太医一起给圈到了府里。胤礻我一听，那几人本就是庸才，九哥病了别人不请，单请了他们几个，这还了得，于是不由分说，立即骑了马就到了九哥的府上。结果却是大门紧闭，再一细问，居然已经从里到外封了府了。想进去瞧上一瞧，却便被门口守门的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给拦住了。他越是被拦着，越是想进。最后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连鞭子都轮上了，却也是没能踏进府中一步。再往四下里一瞧瞧，嗬，这九阿哥府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了。仔细一瞅，那里边居然还有两三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就是连一边给福全王爷他们家看门儿的，都过来了一两个看热闹的。
　　正当他扬言要拆了九阿哥府上的大门时，角门一开，何小川却从里边出来了。给胤礻我请了安，被胤礻我踢了一脚之后却浑不在意，起身就伏在胤礻我的耳朵边上一阵的嘀咕。看热闹的倒是有不少，连脖子都抻长了，可是也没听到一个字儿。
　　倒是胤礻我明白了，九哥的意思说他之所以如此谨慎小心一是因怕惊动了皇上东巡的圣驾，二是因为这病虽然不打紧，却是真不能见了外人的。而且是桃花开得越好，这病的就越发来得厉害，红红的一块块的疹子都连成了片，不管是抹药还是吃药，那疹子就像粘在脸上一般动都不动。名字倒甚是好听——————桃花癣。三是因为家里的明月太小，本就娇贵，怕人来人往的多了，再过上些个病气儿就不好了。因此才关上了府门，估计过了个把月也就会好了。让他甭担心，酒楼里的厨子他早就吩咐过了，绝对地任他调遣。
　　胤礻我本是将信将疑，后来看到九哥亲笔的手书里说的和何小川说的并无二致，也就信了。再后来一回过神来想想，想着九哥那张俊脸上起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子倒真是格外的瘆人。九哥本就阴沉，这要是让自己看了他这幅模样，那他还不早晚得把自己的身家全都算计到他的荷包里！！至于让那三个庸才太医守在里边，估摸着就是在顺手给五哥报仇，准备让他们吃瓜络呢。
　　自己还是别讨这个苦吃的要好。想通了就好了，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临走前还说：“告诉我九哥好好养病，待他过些日子好了我再来探望他。”话音才落，又扬起了下巴，道：”你们这起子小人，有谁要是胆敢惊扰到我九哥养病，可别说我十阎王不客气。”言罢立着眼睛瞪了一圈，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竟是绝尘而去。
　　别的府中有起了疑心的人见一向与九阿哥交好的十阿哥都吃了个闭门羹，那自己这些人，也就更别想了。更何况十阿哥临走前可是在大门口那里承认九阿哥是在府中养病的。只是这病来的蹊跷，定要细细地打探一下才好回去禀报。

　　那厢九阿哥府门外是热闹非凡，这厢，真正的九阿哥胤禟却正一脸惬意地坐在马车上往关外行去。
　　将自己的贴身心腹何小川留在京中的目的就是让他去招那些人的眼的，与此同时自己则带了初晨，由何玉柱赶着马车都快赶到山海关了。
　　一切从简，何玉柱这几年也没少了往盛京自己的外祖家跑，因而驾起车来倒也算是轻车熟路。那小子油滑，一来二去的倒也能和自己对上几句地地道道的盛京话。
　　由他驾着车带着月华在前边，自己带着初晨这一路地在后边跟着，倒有那么几分说不情道不明的感觉。细细品品，既有一种回家探望岳父泰山的感觉，又有一种带着心上人给家里人看的感觉。总之，却是相当不错的感觉。
　　初晨倒改为了行路方便，改成了妇人的装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似乎又比前些日子要更年轻些了。仔细地由月华给上了妆之后，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初头。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簪了那一只乌黑的簪子，再配上那大红的旗袍，看起来倒很是动人。
　　便是月华也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自己家的这个小主子穿起带颜色的衣服竟有一种十分大气的气韵将她笼在当中。美中不足的却是那一双原本堪称完美的眼睛，现下里却是看不见了。让她倒是有些担心，一向活泼好动的她，又怎么能挨过这漫长的路程呢。

　　虽然因着初晨从小走南闯北，不时地冒出一句两句的方言，这样却好，倒是更让人猜不出她究竟是何乡人氏了。
　　月华虽然已经进京十多年了，可是她从小便是在东北长大的，因而到现在还是能说东北话。
　　青衫长袍，一顶小帽，再加上自己这满嘴从小跟额娘学的那盛京口音，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在府中“养病”的九阿哥已脱了金身。这事儿要是让自己额娘知道，定是要后悔当年为了讨太皇太后的欢心而教了自己盛京腔儿吧。
　　可是谁又能想到自己会以身犯险，冒着杀头之罪乔着妆就出了关去呢。
　　待出了山海关之后，一路向东北的方向挺进。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凉。北京此时已经桃花遍地，可是出了关之后在向阳的地方才会看见零星那么几株悄然绽放的桃树。远远望去树梢上嫩黄嫩绿地一片，倒也养眼，可是走进一看，却依旧是树空叶不见，变了颜色的也只是树皮而已。
　　一路之上给初晨讲着周遭的景致，偶尔何玉柱也会仗着年纪小在两辆车并排前行的时候，在一边插科打诨，要么就是听着他在刀子嘴豆腐心的月华那里吃瘪，因而一路上倒也很是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胤禟总觉得出了关之后，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一些。就连坐在他车厢的初晨，也挪了出来，一脸惬意地坐到了胤禟的旁边。偶尔徐徐的风轻轻地吹过，她就会笑得像个孩子般伸出手去，让风轻柔地在指间穿过。看着她那毫无心机的如花笑魇，胤禟已经不知道怔住了几回。当初若不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或者他们之间根本不会走得如此艰难。一步错，步步错，从未想过她是那样的敏感细腻，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的情深意重。而今自己能做的却就只有尽力地争取，争取和她过好他们能共同拥有的每一天。
　　一路北上，初晨在过了宁远城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下了官道说什么都要沿着海边去走。因着海边每隔不远处便会有村落人家，因而几个人也并不觉得荒凉。海风虽然不小，可是此时的海却早就开了，所以他们偶尔还会在海里看几艘出海捕鱼的小船。三个人走了小半日之后，又偏赶上落潮，几人便发现了一条通往海中小岛的由无数鹅卵石铺就的天然石桥。
　　根据书中的记载和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致，胤禟轻声地给初晨描述着眼前传说中的那座天然石桥。从岸边到海岛这不足四里的水域之内，中间却有着一条神奇的，由潮汐冲击而成的天然卵石通道。这座天然的石桥，竟是会随着潮汐的涨落而时隐时现，倒也不能不慨叹这奇异的景观。特别是现在，正值海水落潮之际，眼见着那海水慢慢地向两边退去，那卵石通道便象一条蜿蜒的巨龙一般浮现于这岸岛之间。待到潮水完全落尽，这“天桥”便完全显露出来，曲曲折折地通向了海岛。每当涨潮时，海水又从两边夹击而来，“天桥”在海浪中渐渐变窄、直至完全隐去。因着海中的那座小岛像一座笔架，因而那岛就叫做笔架山。
　　“要不要去看看？”胤禟当然看得出初晨心中的期待，因而问道。
　　“当然了，听我师父说岛上还有道观呢。”初晨也听过这条“神路”。可是多次在锦州经过，却从未去看过。如今得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因而从宁远便吵着闹着要从海边开始起程行路。
　　胤禟微微笑道：“涨了潮我们下不了山怎么办？”
　　初晨一扭头，将脸转到何玉柱的方向，道：“若是我和你家主子未赶在涨潮之前回来，你也莫要着急。只须去了那边雇艘小船，叫船家去接我们一趟便好。”
　　“嗻。”何玉柱立即机灵地答道，边说边将刚刚从赶海的人那里买来的盛了海水的小木桶递到了初晨的手上。
　　初晨接过小木桶转头又对着月华无比认真地道：“切莫要给银子。我加上他，这一趟下来估计有一百个老钱也就够了。”据师父所讲，山上并无人家，虽然道观，却也是不适合胤禟这样的身份去住的。因而向何玉柱和月华二人安排好了一应事物，毕竟越少的人见到他们，对他们来说也就越是安全。
　　“嗻。”何玉柱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就清楚，这道长的吩咐一向是比自己家主子的吩咐是更重要的。自己若是一时犯了错，自己家的主子还会看在自己师父的面上饶了自己。可若是犯在了这道长的手里，恐怕没等这道长生气呢，自己家的主子就得废了自己。因而初晨吩咐他的事，他是绝不敢怠慢的。
　　月华也想跟上去，却被何玉柱一把给薅住了胳膊。见他轻轻地朝自己呶了呶嘴，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准备给这两位主子创造机会呢。思量一番，却还是定住了脚。
　　“你们且先去歇着吧。”胤禟冲着何玉柱与月华二人扬了扬手，便接过了初晨手中的小木桶，怀着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搀扶着初晨踏上了天桥。
　　踏上天桥之后，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且行且停，偶尔遇见退潮后根本来不及退回海里的小生物，便低头拾起来装进随身带着的小木桶里。有几次胤禟没看见，倒是初晨笑着指点给他具体的位置的。一时间胤禟倒是真的有些怀疑初晨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大概也没走出多远，胤禟轻轻地拉住了初晨，道：“等一下。”
　　“干嘛？”初晨有些不解，歪着脑袋伸出耳朵仔细地听着。
　　“前边有水，我背你过去。”胤禟将手中的小木桶递到了初晨的手里之后就立即绕到了她的前边。
　　“趟水过去不行么？”初晨虽然看不见，却大致能估量出前边的那片水域只是浅浅的一片。
　　“天太凉了，你的身子不好。”胤禟手脚倒是力落，说话在间就已经将初晨背在了背上。
　　伏在胤禟并不算宽厚的背上，初晨的鼻子微微地有些发酸。自己一向争强好胜，便是连自己的那些师兄也不曾拿自己当女孩子来看待。而被这个男人照顾的感觉似乎还是相当不错的。
　　初晨轻轻地笑道：“其实我倒想你能背我一辈子。”
　　这句话就像青天白日里的一声惊雷一般炸响在了胤禟耳畔，一时间胤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地大海等等等等，这天地间的万物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仿若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他背上的这个女子。
　　八年了，自己等她这句话足足等了八年了。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从小十一，再到她的师兄们，甚至连那个也已经去了的蕴端，他觉得他不如他们在她心中的地位高。那一年何小川和何玉柱兄弟二人在泰山带回了她的消息，自己是那样地激动，是那样地欣慰。可是在自己的内心自己却是知道的，她，又一次地逃避了。逃避着自己对她的感情，同样也逃避着她心底对自己的那份感情。人生有几个八年？至少自己是幸运的，自己终于等到了。自己不会再去嫉妒和艳羡十弟他们夫妻两个了，因为此时自己也拥有了。
　　“我会的。”胤禟极力地掩饰自己心中的激动，可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他。
　　听着趟水的声音已然消失，初晨轻轻地道：“放我下来。”
　　“好。”胤禟显然还没有从内心的激动中跳出来，但却还是立即听话地将初晨放了下来。
　　脚才一沾地，初晨就十分认真地道：“你要记得，你不是九阿哥，我也不是小道姑。你和我同样是人，你是男，我是女。所以别想着要来照顾我。”那样迟早有一天你会厌倦，而我会认为你是在施舍，哪怕那迟早自己是永远也看不见。
　　一把抓住初晨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紧扣，道：“绝不忘记。”我们只是这世上相爱的两个人而已，与身份无关。而你，哪怕你就是聋了，哑了，我也绝不再放手。
　　看着不太远处的说着话的两个人，月华和何玉柱此时才都暗自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只盼从此和和美美，再无波折。
　　一路走走停停了许多次，偶尔兴致好时他们还会与赶海的人们聊上一两句。这些在海边长大的渔妇们见有生人也并不胆怯，偶尔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个性爽快的反倒还会主动和两个人笑闹两句。
　　虽是笑闹，但讲出来的话却也是极有分寸的。她们常年在此赶海，经常能看见上岛游玩的人。面前的这两人，那通身的贵气便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难得的是这两人竟是毫无架子，因而也索性放开了顾虑和他们开起了几个善意的小玩笑。
　　例如：山上有山神庙，求子很是灵验啊；有吕祖亭啊，求长寿保平安是最好不过的啦；还有五母宫，能保家宅平安不说，对家中小儿却是极为有益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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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得一向开朗的初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央着胤禟快速带着她往前快快走。
　　看着初晨红彤彤的脸颊，胤禟不由地都乐歪了嘴。如此害羞的她，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呢。有机会定要谢谢这些开朗的赶海大嫂们。
　　虽是一路笑闹，但毕竟路程也不算太远，因而没有太久初晨与胤禟便来到了小岛的脚下。安置好了手中的小木桶，两个人便开始了登山之旅。
　　沿路盘旋的小路一直向上，胤禟在扶着初晨的同时，倒是极为注意刚刚那些大嫂口中所说的风景与地名。每每发现，便都会停下指给初晨并细细地描述讲解给她听。
　　因着胤禟的言语生动中又不乏诙谐，因而初晨脑海中倒也一一浮现了无数的画面，仿佛她自己也看见了一般的。
　　拾阶而上，有一个石塔式的建筑吸引了胤禟的目光。那是一座八面塔，不是很大，塔高六层，塔顶上是一个宝葫芦。
　　“这是真人观。是女真人朱洁贞的坐化之处。”初晨言罢，微微地闭上了眼，细细地感受着这山海树木间的气息。
　　胤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晨立即回过神来，挺直了脊背，扬了扬眉，道：“是我师父说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师父是临行前一再地告诫自己，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到这里来祭拜一下。搞得神神秘秘的，可是刚刚自己微微地入定之后却并未感觉到有任何的奇异之处。
　　“很有名气么？”胤禟轻轻走上前去，扶住了初晨的胳膊。
　　初晨摇摇头，她也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这个真人是个女的？”
　　“你那师父也是个怪才。”自己很少佩服人，但是初晨的师父绝对能算得上是一个。虽然初晨表面上会对她师父呼来喝去，但自己却知道她的心里是十分尊敬并在意她的那个有些老不修的师父的。不为别的，单说初晨对待她师父的那个上心的劲儿，就足以令自己嫉妒不已。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你说的不全面。”初晨慧黠地眨了眨眼，说：“他还带大了四个小怪物。”言罢还十分自豪地挺了下胸。如果没有师父的教导，恐怕他们师兄妹四人，此时还是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生活呢吧。更毋论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几技之长。虽然都给小师叔比了下去，但每一项拿出来也都算得上是同业人中的佼佼者了。
　　“我最佩服他的就是这一点，把你们一个个教的都是那个的好性子。”自嘲的勇气大概是他们这些皇阿哥们最最需要的。
　　“哪里哪里，人总是要活的么。”初晨一副老神在在的欠扁模样，弄得胤禟是哭笑不得的。
　　一路向上，该祭的祭了，该拜的拜了，等二人缓缓地走下山之后，天还没黑呢，何玉柱早就领着一只小船等在这里了。见那小船里的空桶，胤禟便知道何玉柱已经将桶里的那些小东西们放归在海了。
　　回到岸上，胤禟住进了何玉柱借来的房子里，便吩咐何玉柱挨家挨户地去收一些海鲜上来。
　　掌灯时分主人家那里便热情地给他们端来了两小盆儿的饺子，一小盆海鲜的，一小盆是素海菜的，为的就是感谢何玉柱付给他们的那些丰厚的东西。
　　原来何玉柱和月华两个怕胤禟和初晨在此处吃不好，特特赶着车去老远的地方买回了一些油和面。本想是要檊些油饼的，可是那老夫妻却也实诚，就着现有的食材就提意说包饺子。月华和老太太俩忙着和包饺子烧水，何玉柱便随着老爷子驾了小船去到笔架山脚下了。
　　在初晨道了谢之后，那老夫妻二人连忙摆手。那老夫妻反倒和初晨道起了谢。
　　看着这两样饺子，胤禟倒也十分安心。至少此次将初晨带出来，自己在何玉柱和月华的帮助下，却还是没教初晨饿到累到的。
　　等月华服侍着两个人吃完之后，那一厢去收海鲜的何玉柱也回来了。
　　虾干、海带、虾皮、海马干…………最最吸引人注目的却是那整整两篮子的泛着浅绿的光泽的海鸭蛋。
　　次日起程时，倒有不少的老乡们主动送来了不少的土特产，细一打听，却是他们觉得何玉柱收海鲜时给的价格太高了，怕他们不划算，因而连夜又东拼西凑了不少的东西，让他们路上带着。
　　一时间胤禟的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
　　这是什么？这就是百姓。这就是这些百姓们朴素的思想。
　　他们所做的无关名利，只关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