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尽处情方浓》重*

31、怎能不忆江南好

　　太景分别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大师和三师弟，却见他们兄弟二人都低垂着头也不言语，只是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看。
　　不久前，身在石家庄的他接到了大师兄的飞鸽传书，说是有要事相商，令自己速速前来扬州一聚。自己风尘仆仆的赶来之后，却发现这师兄弟两人人都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看着桌上的酒杯发呆。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个唯一稍显清醒的小师妹却满眼含笑四下里不停地到处张望。瞟来瞟去的眼神里却时不时地迸飞出一连串大小不一颜色粉红色的可爱的桃型物体。
　　有古怪。
　　“小师妹，你说的那个人间尤物到底在哪儿啊？”看着无比诡异的三个人，太显终是忍不住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师妹。
　　“师妹。”不理会自己？怎么可能？师妹一向是最最黏自己的了！太显满脸的难以置信。
　　“初晨。”忍不住伸出右手在初晨的面前晃了晃。
　　“你们几个究竟…………”
　　“嘘————”一边儿的太昌和太显一起将手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
　　“二师兄，等等，再等等尤物就会出来了哈。”初晨满眼笑意地看着太景。唉，二师兄来的也太慢了！再晚上两日怕是连小师叔都赶了过来了！
　　太昌无奈只得坐直腰杆儿，四下打望起这个雅间的陈设来。嗬，细一看才明白自己的这个一向附庸风雅到了近乎于变态地步的大师兄如今为什么也会这么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儿呢！他们这几人用的那些杯、盘、碟、碗如何雅致精细不说，单说四周的乌黑油亮的家俬竟也无一不古朴大方，淡雅别致。称上他人这几个灰衣的道士们，竟更显得室内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看不见的风韵脉脉地流动于几人之间。
　　这时，帘笼一响，一个身着身着青衣的俊朗小厮走了进来。向几个作了个揖，道：“我们家先生说了几位道爷久等了，让小的先在这儿伺侯着，他随后便来。呃，要不要小的为您几位添一壶新采下来的茉莉花茶？”
　　初晨微微一笑，说：“客气了不是！茶就免了吧！”忽而扫见了对面坐着的太景正在轻舔着有些干白的嘴唇，撇了撇嘴，问：“你们这儿开水可是要铜板的？”
　　那小厮一愣，随即回道：“开水是不要铜板的。”
　　“给我来一壶开水便好，茶我们已经自备了。”初晨根本不理此时已然在横眉立目地瞪着她的太昌对那小厮一本正经地说。
　　“您请稍候。”
　　那小厮刚要转身要走，脸色经快要由黄转绿的太昌才轻咳了一下，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平山堂处的泉水？银两不计，有便速速与道爷们取来就是了。”
　　见那小厮应声离去，太昌不免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心中禁不住地暗叹：唉，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丫头从来便是雁过拔毛的主儿了呢！可怜自己今年在南边呕心沥血了几个月才制成的这几两的白茶啊。为了那天下间的尤物，唉，上当了，上当了啊！
　　他在一旁揪心抓肝，那师兄妹几个却一个个都乐得眉开眼笑了。啊呵呵……又有好茶喝了哟！！
　　“师兄，心疼吧！呵呵，昨儿我让你给我看一眼你都不肯呢，怎么？今儿就舍得让我们喝了？ ”太显忍不住一脸得意地笑着说。
　　太昌运气中……
　　“太显，师兄已经够心疼了，你就别再往伤口上撒盐了哈。”他们师兄妹几个可都知道，这个大师兄啊最恨也最怕的就是别人糟踏他的茶了！若是初晨真的用了普通的水泡了他新制的茶，那无异于在他心口上狠狠地捅上了一刀啊！！
　　太昌运气中…………
　　见状，初晨撇了撇嘴温柔地一笑，说：“二师兄，再舔嘴唇上的那层皮可就要掉了啊，一会儿茶便来了哟！”言罢也不看已然一脸愤恨地瞪着太景的太昌，又微微一笑，道：“三师兄，昨儿你不是还和我说那白茶的味道如何清新幽香嘛，别急，一会儿们便喝到了哈！！”说完满眼得意地看着已然目瞪口呆的太显轻笑。
　　啊哦，大师兄的脸上可以开染房了呢！！
　　喂、喂、喂，干嘛一个个的都用那么幽怨的眼神儿看自己哦！！我又没撒谎！！！！
　　有福同享，有难大家当。哼，挨了个数，谁也甭想跑！！！

　　“水我端进去便好，你们先下去吧。”这声音才响一起，即生生地将太昌等人的注意力深深地吸引了过去。才缓过人就听那人又道：“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过来讨扰，知道了吗？”雍容而优雅的声音中偏偏透着丝丝的慵懒缕缕的孤高。
　　随着门帘被挑起，便是一向自诩为美男的太景也不禁愣在了那儿。深邃的五官轮廓在琥珀色眸子的映称下显和明些冷峻，然而那冷峻却被他有些胖胖的脸蛋儿和略胖的身材抹的煞的一干二净。卷曲的黑发只是用了翡翠色的丝带随意地捥于脑后，霜色的纱衣用青白和银丝滚了边儿，下摆处却是竹青色的丝线绣着的几枝傲然挺拔的翠竹，令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清新飘逸俊美无双。艳若桃李的红唇和格外细白的皮肤，眉目间浅含的笑意使他唇畔的那对酒窝儿显得格外可爱，恍惚间让人对他失去了性别的判断。
　　“喂，你怎么才来啊。我的师兄们可都等得不耐烦了哦！”初晨站起身冲那人吼道。
　　“不是吧，这也就是你登门了，我才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倘若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你会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吧！”初晨眉毛一扬手一伸，问：“尤物呢？”
　　“你急什么？先把我给你几位师兄介绍一下嘛。”那人边说边在一边搬了个板凳硬是挤坐在太昌和初晨的中间。
　　“哼，死胖子，又肥了不少哈。”初晨没好气地低咒了一句。“几位师兄，他叫李三多。人称外号不阴不阳登徒子。”
　　“喂，喂，喂，这外号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我好不好。我可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俊美无双…………”李三多立即反驳。
　　“闭嘴。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李三多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初晨秀目轻瞋，轻轻瞟了一眼有继续发愣中的太景。呵呵，二师兄，找到对手了吧。“和我一样，看起来就是只铁公鸡的是的我大师兄太昌。”
　　“贫道有礼。”太昌立即起身一揖。
　　“太昌道长有礼。”李三多还礼。
　　“这个和你一样‘贱人贱智’的就是我的二师兄太景。”
　　“有礼了您。”太景才缓过神来惺惺相惜地道。
　　“道长有礼。”李三多又还礼。
　　“这个不用说，就是我那个无敌可爱的三师兄太显是也。”
　　“道长有礼了。”李三多再次还礼，起身之后轻轻一拍手，珠帘叮当响过之后只见两个妙龄女子小心翼翼地地将抬进来的酒瓮轻轻地放到了李三多指定的位置上。
　　待她二人告退之后李三多才扬着手走到酒瓮跟前，随着手的下落“卡嘣”一声脆响之后，酒瓮已被齐唰唰地斩去了上面的封顶儿，片刻过后，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弥满在了室内。那香气馥郁浓重，世间仅有。室内的五个人顿时全都沉醉在了那酒香之中了。
　　片刻过后，待太昌等人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他们几个人的面前的已然都多出了一杯酒，同李三多眸子一般颜色的酒。
　　见众人诧异，李三多只是轻笑一下，举起酒杯道：“今日借初晨在此设宴之机，三多有幸得见几位道长，三多先干为敬。”言罢一仰头，一杯美酒已然一饮而尽。
　　太昌等人心中虽然不舍，却也只得随他，将杯中酒喝个一滴不剩。
　　一杯过后，绵甜香醇，口齿留香。
　　只初晨一人，小心非常地将酒倒入了早就备好的特制的酒壶之中。
　　见众人不解，初晨指着那酒笑道：“这样的尤物一辈子只尝一次便好。我这份儿就留给师父他们好了。”
　　李三多浅浅一笑，瞥向初晨的目光里充满了认同。也不搭话，只轻轻地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了初晨。。懂酒的她还得了这酒特用的秘制木壶，可想她是惦记上自己这酒好多日子了呢。难得她竟会用这种有趣方法提醒自己自家商号中存在着弊端和漏洞。
　　接过李三多递过来的葫芦，初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挑衅般地扬了扬另一只手中的木壶。暗忖道：哼，小子，拿你亲酿的酒来讨好我也没用！回家小心地管教好你下边用的人吧！宝壶啊，五十六两三钱银子呢！
　　就在众人疑惑李三多如何沽酒时，李三多手中已然变戏法儿般地多出了一件竹制的酒提勺子。眨眼间，李三多已将探入了酒瓮之中的勺子提起，身子一扭，勺中的酒便形成了一道酒注儿，那酒注更是如同长了双目一样一滴不洒，一滴不落飞入了太昌的杯子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若矫龙一般无二。
　　两杯过后，温柔细腻，余味悠长。
　　三杯已毕，怡然舒畅，通体安泰。
　　沉醉于酒的美味中的太显忽然间觉得画舫的速度猛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忍不住向船外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七、八艘小艇正飞快地朝他们划了过来。
　　太昌和太景见他发愣地盯着外面看个不停，也都凑了过去看热闹。但见那小船各自向对方靠拢，一转神间，十七、八艘小艇只剩下四只还在继续前进。而其余船只上的人早已被对方打落到了江中了，船也被人用铁锲子穿了个洞。
　　看到这情形的初晨又狠狠地瞪了李三多一眼，低声咒道：“你就作孽吧你。”索性是那些人都是水性颇好的船家，几个猛子便扎回到了岸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追着赶着要来跟我做生意，我又怎么会将那白花花的银子拒之门外呢。”李三多看似颇为无奈地说。
　　初晨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心里美的很吧现在。”
　　“那当然。”李三多满是自豪地说，言罢看着一眼不错地盯着窗外看的初晨，问道：“羡慕吧。”
　　“羡慕。”初晨毫不迟疑地回答。酿酿酒每年就可以赚那么多银子，想来想去都划算啊。要是哪天能用个锦囊妙计将他的产业吞掉那就更好了。
　　说话间，画舫已经停在了江中，那四艘也都在距画舫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扬州苏家请李当家的赐酒。”
　　“苏州赵家请李当家的赐酒。”
　　“扬州孙家请李当家的赐酒。”
　　“杭州陈家请李当家的赐酒。”
　　随着先后抵达的顺序，各位买主派出的购酒人都恭恭敬敬地立于小船之上抱拳当胸向主人家施礼。
　　“早听说扬子江上有‘群龙戏珠’的妙事，不曾想却在今日见到了。”太昌满脸兴奋地抓住船栏探着身子往外看。
　　“不是吧，想当年我可是著人在此处守了整整三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师兄你却又是怎么知道？”太景紧紧地挨着太昌向往外张望。
　　“想当年江湖之上胜传长江之上隔几年便会出现“群虾抢食”的盛况。说是群虾，就是在南方的各个商号。而地处扬州的天下第一酒商李家则会不定期地给各个商号发下请柬，诚邀各大商号来扬州参加品酒大会并从中选出一至两个商号作为李家未来几年中酒水的唯一销售商号。路程就是从扬州茱萸湾到镇江的西津渡。李家酒水的唯一销售商对于那些商号来说无疑是一块金光灿烂的金字招牌。那无疑是一颗商号在未来几年中稳赚不赔的定心丸啊。然而商家们也通常会在聚往扬州的途中采取规则内规定的手段‘除去’对手。虽然李家在新任当家接手之后举行品酒大会的时间和选择商号的条件都是随其心情而定的，然而商家可不会因为这些便失去了赢利的机会———————如六年前与众商家一争高下抢夺酒标的那个风华绝代的我们的小师妹。”太显如数家珍般地说完之后，末了又加了一句令太景如坠五里雾中一般的话：“对了二师兄，六年前你和我那时不是也在扬州嘛，你忘记了不成？”
　　就在太昌用极其震惊的眼神盯着太景看的时候，后方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却让他们三人险些失足跌落到了碧绿的江水中。
　　“那个初晨，你觉得这四家哪一家好些？”李三多皱着眉头万分为难地问。
　　初晨闻听此言不禁存慧黠地一笑，问：“我决定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做啥子哟。”言罢李三多又坏坏地一笑，说：“不怕，我知道你不会坑我的。”
　　初晨狠狠地白了他一言，指了指最右边船上的那个穿蓝色薄衫的人说：“那个人长□□佞反背，就他好了。”
　　“知我者天上地下惟你一人也！若他能为我所用，何愁赚不到银子。”但凡奸佞之人若是忠心起来是要比那些只知愚忠的人得力且有用得多的。
　　“后悔也没用。”
　　“放心吧，不后悔。”能代你还陈家一笔人情债倒也是值了。嗬，你可还真是属铁公鸡的啊！
　　康熙四十三年，天下第一酒标为杭州陈家夺得。

　　“六年前我在扬州？”太景满脸的疑惑。若是在扬州，他自己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太显只能再一次点头。
　　“可是我怎么不记得了呢？”太景依旧不死心地问。
　　太显无可奈何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太昌。大师兄，你救救我吧，再这么下去的话，我是非魔障了不可啊！
　　“咳咳”接受到了太显求助的目光之后，太昌清了清嗓子道：“太景啊，你要有心理准备啊。那个六年前你在扬州的时候身上中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毒，虽然毒是解了，可是中毒前到毒解后这段时间的记忆却消失了。”
　　“那怎么可能？太显不是跟着我呢嘛！！”若是别人在自己身边也就罢了，太显可是以解毒而著称于他们太字辈里的啊！除非这小子有心放水！！或者这毒根本就是他下的，不过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初晨身上还是完全有可能的。就是再借两个胆子给他，他也是不敢在自己身上试毒的啊！！！
　　此时却见初晨轻轻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撂，脸色极是凝重冷然地道：“二师兄，你却忘了，这扬州除却美食、玉、漆器之外最有名的是什么？”
　　“什么？”太景一脸的莫名。
　　初晨忍不住将目光瞥向太昌，见太昌轻轻颌首认可才轻轻说出两个字————“瘦马”。
　　不顾太景的目瞪口呆，太昌领着太显和初晨就悄悄掩了门退到了门外。
　　远了，再远了。直到他们师兄妹三人认为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才都哄然地笑出声来。
　　“哇哈哈哈……师妹……你……你可真坏。”太显边笑边捂着肚子指着初晨说。
　　“呵呵……呵呵呵……别说我……我……我可是……可是按照大……大师兄的意思办……办的。”初晨笑着将责任推开。
　　“呵嘿嘿……嘿嘿嘿。”太昌缓了半天才直起腰板，说：“我要是……呵呵……要是不这么说，以太景那个性子，呵保不齐要问咱们多久呢。”
　　太显不禁打了个寒颤，道：“五十七遍啊，足足问了五十七遍啊！！”
　　“错了，是五十八遍，最后一遍你没算！！”初晨的声音止不住也颤了起来。
　　太昌也无奈地暗忖：唉，他还真是对得起师父给他取的那个“天下第一轴”的名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