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尽处情方浓》重*

30、迷懵的心

　　天空中飘漫的牛毛细雨将整个北京城都笼在了朦朦的灰色之中。收了油伞，任如烟似雾润物无声的雨丝飘落在面颊之上。料峭的倒春寒生生地冻红了初晨的脸。
　　自本月初六接到二师的飞鸽传书之后，三师兄和自己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京城。眼见着面如金纸的蕴端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之后，初晨猛地觉得这好像是从打小十一去了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的无助吧。呵，也是活了这二十一年来头一次觉得自己那已然失去了的异能竟是还有些用处的。然而失去便是失去了，因为终于做回了本当平凡的自己。怕只怕它再度回归之时，自己就又会被它束住了手脚了。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只能让那些大夫及三师兄他们先控制住蕴端的病情了。若是塔娜再无良方应对，怕是蕴端的命就真的不保了。
　　索性这双天目还是在的，多少还是可以往后拖一些时日的。
　　天色虽然有些渐暗，但街上却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毕竟是春天了啊。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初晨并未感受到背后的那道有些过于清冷的目光。三转两拐地猛地在一个转弯处差点撞进一个怀抱。
　　“呀。”初晨不免惊呼出声，仰起头一看，一双布满了薄怒凤目直直落到了初晨的眼底。心，猛地揪在了一起。
　　忽尔一把将初晨已经泛凉的手抓在了掌中，笑道：“怎么？见到我竟吃惊成了这样不成？”胤禟的嘴角微微勾起，心中却如同疾速擂鼓般地“咚咚”响个不停。
　　虽然是有好些年没见了，可是眼前的她对于自己来说那令自己担心了许久的生疏感竟然是不存在的。
　　“你，你几时回来的？”据可靠内部小道消息说胤禟明明是跟了万岁爷谒陵去了啊。这怎么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京中有事，所以我是比他们提前了四天回来的。”边说边拉了初晨往里走。
　　“喂，喂，你干什么。大庭广众、乾坤朗朗，啊，不对，是月朗星稀的情况你要拽着我干嘛去？”初晨边挣扎边暗自摸了摸身上揣着的那足有七八两的碎银子。
　　胤禟也不说话，直接把挣来挣去的初晨拉进了胡同内的一个院落才松了手。无视初晨的抗议，道：“素食斋已经快有半年没有新的菜品面世了，做为那里最大老板的我有权命令、勒令你在三天之内交出新的菜式给我。”
　　“你————”初晨一时语塞，心下细一想想，还真是的。自上次从扬州给他寄了一次菜单之后好像还真的把这茬给忘了哈。
　　唉，老天啊，当初自己为何要鬼蒙眼般地问他要吃斋菜的菜钱啊！！！无奈，只好低垂着头跟在胤禟的后边走进了黑咕隆咚的屋内。
　　待胤禟将四处的蜡烛点上之后，初晨只觉得眼前一花。不为别的，只为桌上那已摆好的笔、墨、砚台和那一大厚撂的宣纸。
　　扭过头看着已然坐在了炕上的胤禟，道：“你怕是早就下好了套等着我往里钻吧。”该死，对于胤禟二师兄的一向情报准确的啊！这次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纰漏呢！一定是这两年来他变得疏懒了。哼，等你下次被我逮到的。不让你大出血我就跟了你的姓！
　　胤禟一愣，笑道：“这可不能怪我。当初那玉牌可是你自己收下的。虽然你最后还是还到了我手里，可我并不承认它的所有权是属于我的。”好不容易连蒙带吓地才在她身边“培养”出个奸细来，自己可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物非所值地就将其抛售出去的。
　　“早晚把你撑成个大肥猪，哼。”初晨气得坐在炕上接过胤禟递过来的笔便低下头写了起来。
　　胤禟眼睛一亮，抱着肩看着伏在桌面认真收写的初晨，笑问道：“莫非你不在京里的这些年里，是知道我消息的不成？”
　　“鬼才知道你的消息。我只不过是——————”初晨猛地停住，盯着眼前被自己写成蜘蛛儿爬一般的字发愣。
　　“只不过什么？”胤禟追问道。
　　“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从姐姐那儿听说你总是去素食斋暴饮暴食罢了。”没撒谎哦，姐姐确实在给自己的信中提过的。见胤禟没表态，也不抬头又继续道：“你呀，美食是要用心去品尝的。你那种吃法根本是在糟踏粮食。”
　　胤禟闻言惨淡一笑，道：“我也想细嚼慢咽地吃是用你写的菜谱做出的菜肴。可是你却让一个已然没了心的人如何去心品尝美食呢！”
　　初晨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胤禟，一时心中酸楚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呵呵，自己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他当初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同董鄂氏悔婚啊。可如今却是再也无法探究到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了，此时却为何觉得自己又要沉迷于那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情感之中了呢！
　　看着初晨略有些受伤的表情，胤禟一双凤目刹时变得阴沉如无底的潭水般，缓缓地道：“哦，对了，刚刚忘记告诉你了，我已在蕴端家的门前守了两天两夜了，算上我未赶回的那日你在他家似乎已有三日未出门了。”
　　初晨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说话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却听胤禟又道：“或者你该给小嫂子和我一个解释吧。”
　　“我姐是知道我在他府中的。不但她是知道的，就是随万岁爷谒陵的姐夫也是知道的。”初晨拢了拢袖子，缓了缓又道：“至于你，我不知道该和你解释什么。”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来劲儿了！见他如此初晨的语气不免有些冷。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何提前回京且出现在了蕴端的府上。”一直就知道蕴端与初晨交情匪浅。令他万万想不到的却是他们竟好到了这个程度。
　　“我提前回京和在蕴端府上的原因都只有一个——————就是他病了，而且还病得很严重。”不可否认，当日里得知那白玉穷奇是索额图送入宫时自己曾一度牵怒于那个身为索额图亲外甥的蕴端。可是后来再细想，莫说是蕴端，便是索额图的亲儿子也不一定会知道那么隐密的事儿的。
　　“那见我却为何要拖到宛莹生第一个孩子时？”自己还清楚地记得何小川、何玉柱兄弟二带回初晨在泰山的消息时，自己竟觉得那时幸福得像是要发了疯一般。
　　初晨一愣，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道：“出家人不说谎话。当时我只是想以此为借口让你对福晋好一些罢了。”看着脸色越变越差的胤禟，初晨轻轻地吸了口气，道：“想必她也是怕失去你才会想出了那个下下之策的。可无论如何，成为你的嫡福晋是她的命，更是你的。”或者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将胤禟放于自己身上的心计慢慢遗忘吧！
　　“你竟知道了？”胤禟一脸的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将这一切看得这么淡？告诉我，为什么？”
　　初晨淡淡一笑，答：“命。一切皆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便是强求，也由自己来好了。呵呵~~~~~~~~~~~
　　“好，便是当那一切都是命好了。我且问你，为逢年过节生日寿辰时宫里的大小主子都有你送来的礼物，偏我没有？？”宫里的主子们自己也就不计较了！偏去年清明的时候，自己和老十一时兴起，去给小十一扫墓。给小十一守墓的小太监一个个都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细一打听才知道，竟是初晨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给他们每个人封个十两银子的红包。十两银子！他们一年总共才多少银子的俸禄啊！
　　“那些也不值几个钱，大部分都是土特产而已啊！当你是自己人才不给你礼物呢。再说了，他人都病成那样儿了，你还跟他计较个什么？大不了你病重我也守在你身边儿好了。”初晨被他这么一说，心倒是有些虚了的，又道：“而且他为人不仅正直不阿，还专一得不得了呢！更何况你几时见着过他像你这个样子大声地吼我？”哼！让我心虚，我也绝不让你心里好受。
　　之所以去看蕴端，也是因为这些年他没少帮我出售货物的啊！想当年自己着急走，又急着把银子给师傅，要不是蕴端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再说蕴端本身就是很值得深交的一个人啊。做贝子的时候不提，便是因事夺爵之后也不见他在为人处事有任何的变化啊。再说他本就是才思敏捷、温文儒雅的那么一个专情之人！这些优点单拿出来一样，便足以让人主动地去找他做朋友了。
　　“你……”胤禟面色一窘，愣愣地看着初晨。呵，好一个“专一得不得了”便令自己哑口无言了。没错，眼瞅着家里第三个孩子便要出生了。
　　初晨见他脸色微微变白，好一会儿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喏喏地说：“大不了以后我给姐姐写信的时候捎带着问候你一下好了。”言罢抬起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胤禟如何反应。
　　“真的？”
　　“当然。”
　　“可上次你还说走的时候会和我打招呼呢，结果你还不是…………”还不是没打声招呼便走了。
　　初晨的脸沉了下来，吼道：“谁让你上次没安好心，一门心思地想借我之手替你毁婚呢！”呼，忍了这么多年一肚子委屈，却终于还喷薄而出。但却舒服了。
　　却见胤禟原本垮着的一张脸立即恢复了往昔的神采，看着初晨说：“傻瓜，这个原因早在你躲在你师兄怀里哭时我便知道了。之所以不拦你，就是怕你受不了跟我在一起时所要背负的责任罢了。不过我又后悔了！”言罢拉住初晨的手，勾着她小指说：“一言为定。”
　　他知道，于初晨来讲这已是最好的选择。呃，对了，太景在一年半之前也是得到“报应”了！做五年的密探在初晨的身边也算小惩大戒了。胆敢在初晨哭时将她揽在怀里，哼，便是她主动靠上去的也是不行的。总之，这一次自己决不放手。

　　看着自己的这个长相出众小表弟经廉一个人摔了瓦盆打着灵幡,坐于车内的忆箫鼻子又是一阵的猛酸。小舅舅膝下只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偏自己最喜欢这个的舅舅生性寡淡，若是能像大舅舅那样多娶几房妾氏，如今经廉何苦又这么孤单呢。索性是有大舅舅的福晋佟氏陪着老夫人，若此时她老人家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可真怕是要手忙脚乱了。恨只恨在京中素与舅舅交往深厚的那些文人墨客也在送殡的队伍中。若非他们刮扯着，便是小舅舅生性喜欢诗词又怎么会被他们所累而被夺去了爵位。转念又一想，小舅舅生前便喜欢和这些人来往，若今天他们因故而没能来送他这最后一程怕是小舅舅心中也会遗憾非常的。
　　一时车内只有偶尔地传来初晨低低的抽泣声，五嫂红着一双眼睛将此时已有些昏昏沉沉的初晨揽在了怀中。可是初晨的手却紧紧地拉着坐在她一旁的十三的侧福晋瓜尔佳氏的袖子放也不放。却见这瓜尔佳氏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犹如篏于白璧之上的两点黑玉一般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晶莹明亮。略微上翘的眼角，宛转间便明艳不可方物。美人在这皇家的媳妇里是从来不缺的，即便是生完孩子还明艳依旧的也一样。
　　人都说这瓜尔佳氏·雪儿的性子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人冷淡的人，可自己却觉得她倒是个知事非明恩怨的主儿。想必她此遭也是念在当初外公于他父亲有恩的份上才来的吧。
　　哼，这宫里宫外最最偏心的怕就是万岁爷了。论文治武功，五哥哪里比其他的阿哥们差？可偏偏就给他指了个六品员外郎的女人做福晋。再瞧瞧这十三，莫说是嫡福晋了，便是这收进房的大丫头都有是个五品郎中出身的爹。
　　片刻，一阵阵轻渺的乐声从远处飘来，忆箫挑了帘向外张望。却是各家的路祭：第一座是大舅舅府上的，第二座是自己家的，第三座才是九表哥府上的而第四座也是最大最奢华的竟是十三府上的！忆箫心中正暗自奇怪，忽然，一道略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太子。
　　忆箫禁不住轻叹出声儿，这太子本就和小舅舅是亲亲的姨娘表兄弟，可如今却只以十三的名义设了个路祭摆在这儿块。若当真是怕宫里的老爷子生气又何必演上这么一出儿呢！
　　思及此处一撂帘子，扭回身坐正。偏此时，刚好瞧见对面坐对面的瓜尔佳氏将个帕子给五嫂递了过去。忍不住轻轻嗤笑道：“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呢！也难怪了十三弟在万岁爷面前那么得宠呢。原来是家里有妹妹这么个贤惠的人儿呢！”
　　那瓜尔佳氏听她如此说，略颌首笑道：“可不是，前儿爷还让我日后里多跟嫂子您学学料理府中事物的本事呢。妹妹我只能嘴上应着，将爷的话放心里也时不时地想着。这紫禁城里从上到下有哪个不晓得我们家府中的正牌福晋的位置是空在那儿的啊。林林种种，便是做好了日后也是要靠嫡福晋掌眼的不是。”言罢瞬也不瞬地看着忆萧，心中暗忖：别人不爱和你计较我可不会。有什么当面锣对面鼓的敲出来便是，何必明枪暗箭的让人防不胜防的呢！惹毛了我我不和你计较，可是谁若是惹上了我家十三爷，哼，我瓜尔佳氏·雪儿便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一席话说的倒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片刻，忆箫方笑道：“什么正牌不正牌的！真正的得了宠那是比那真的正牌福晋还要有用的呢。”
　　“嫂嫂真会说笑。这里没有外人，单就这些成了亲的哥哥弟弟里挨个的数数，有哪个能像八哥那样专宠您一个人的呢！”语气中倒是颇有些艳羡的味道。
　　忆箫方笑道：“难怪宫里的娘娘们都夸你乖巧，这张小嘴儿可真是讨人喜欢呢！”
　　“八嫂见笑了。”雪儿轻笑道。
　　话虽这般，可是待嫡福晋进门儿时，怕是你也会暗暗伤心的。看着雪儿那张不施粉黛略微瘦削素颜，忆箫不禁感叹！
　　便是自己的姑姑素来与德妃娘娘不睦，然而自古以来女人间的争宠便都是踩你我上罢了。可惜的是姑姑却不远不及德妃般明智，懂得忍让有时是要比一味的娇憨痴缠更重要的啊！莫说她们那些已经人老珠黄的妃嫔们了，就是连那个同自己一样大年纪的和妃瓜如今也是寡有圣宠了吧。细细一想那后宫之中最聪明的却还是那个无争的玉妃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