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佳木余音

2、灭门

　　叶九第一次见苏昭是在一个很深的雨夜。那时她被人扭着带到雁回宫，只是冷，湿到骨子里的冷，那抓着她的人让她跪下。她偏不肯，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很冷很冷，脆弱而无助，她讨厌这种感觉。僵持了不过一分钟，小腿处突然传来阵痛，两膝着地，她紧紧咬着牙，身后扭着她的人踹了她一脚，她偏过脸，忍住疼痛。只听见脚步声传来，很轻，这人功力肯定极好，她静静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近了，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的鞋尖，衣衫轻响，她觉得他是蹲下身来正看着她，因为那本来就轻轻浅浅的冷香突然清晰的传到鼻端，那时她并不知道是什么香，只是闻了叫人有种心安的感觉，苏昭的声音很轻，“你是叶九？”她不肯说话，他便接着说，“我是苏昭，就是雁回宫公子昭。”她知道公子昭，太出名，手段毒辣，足智多谋，只手撑起雁回宫，为皇室训练顶级高手，平时也做些生意，都是些不公之于众的的暗杀买卖，总之，在这云安城，没有公子昭办不到的，哪怕是她，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带回来。她轻哼了一声，紧紧抿着唇，苏昭似是笑了一下，欲要起身，哪知她却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冲着手臂狠狠咬下去，他不动，任她咬，后来她想，那时候他一定很疼吧，因为她隔着衣袖尝到了血腥味，原来这世上竟有比她还能忍的人。她嫌恶的放开他的衣袖，到底涉世未深，她声音里带了哭腔：“为什么不让我死？”他是笑了，可声音却透着凉意，“因为我想要你。”这就是他们的初见。可叶九觉得，这也许并不能叫初见，因为那时的她被烟熏伤了眼，还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并没能看到他长得是什么模样，他留给她的最初印象，不过是一点几乎闻不到的冷香和带着凉意的年轻的声音。
　　要说叶九的身世，其实也是有些不寻常的，她本生在云安首富叶家，奈何母亲不受宠，父亲叶继崇又是个好色的，家里小妾众多，兄弟姐妹就有十余人，她便是那个最不受宠的，甚至可以说家里的所有人都当她和母亲是贱婢，因为母亲当初本是东凛俘虏，被抓进叶府充婢，叶继崇有日醉酒，看她母亲有几分姿色便强要了来，这才有了她。叶九也知道，叶继崇心里是极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女儿的，十五年来，她名分上虽是叶家九小姐，其实连婢女都不如，母亲性子温和，她们也就日日忍气吞声的过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直到那天她做完了事，到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乘凉，看着树影映在湖面上，只要有波澜便影影绰绰，她玩心突起，向湖中投了粒小石子，却哪知身后有人将她狠命一推，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落入水中，她不会凫水，心里恐惧到极点，却看到岸上站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叶郅正拍手叫好，旁边还有几个兄妹也都看热闹似的在一旁看她在水中垂死挣扎，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压在心中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突然涌上来，连她自己都按压不住，指尖微微使力，感觉有细小但却不断的力量从体内迸发，一股气流将她直冲起来，后来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被绑着的，绑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桩上，母亲趴在她脚边，似乎是睡着了，她动了动身子，轻轻叫了声：“娘。”母亲立刻直起身来将她抱住，“九儿，哪里疼，告诉娘。”叶九迷茫的望着母亲兰瑛，道：“我不疼，可是娘，我为何会在这里？”后来在母亲断断续续的哭述下，她大抵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来那日她掉入湖中后没挣扎多久便从湖水中腾出，像是被什么东西托起一般凌空不动，指尖有白色的微光，而后竟有一种小而亮的无形透明虫子从四面八方突然聚来袭向叶家几位已经傻眼的少爷小姐，几乎只是瞬间的功夫，岸上那几位便动弹不得的僵在地上，随后那些无形的透明小虫便消失了，她也被弹到了地上晕了过去。后来除了叶郅还不能动弹，叶家其余几个孩子纷纷醒来后都嚷叶九是妖女，再后来她就被绑到柱子上决定明日被烧死，而母亲兰瑛一直跪着求叶继崇，直到膝头磨烂也只换来一句话：“叶家不留妖女。”她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母亲还在哭着，叶九只是怔怔地：“娘，我真的是妖女吗？”兰瑛抹了把泪，摸了摸她的额头，“孩子，你不是，你可知道，在我们东凛，很久以前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他天生有一种神力，能召唤天兽麒麟，他帮助国家击退敌国，无往不胜，是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这并不是妖力，只是上天赐给国家的福祉，九儿你也一样，终究会为百姓造福的。”她愣愣的问：“真的吗？”母亲点点头将她搂在胸口，轻轻地说：“九儿不怕，我相信你爹不会这么狠心，等明天他们放你下来娘就带你走。”叶九笑了：“再不回来？”“嗯，再不回来。”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后来很多个夜晚，叶九总是梦见这叶府最后一晚的月亮，又圆又大，却似透着一丝血色的微光。
　　可叶继崇从来就是这么狠心，看着侍从们在木桩周围堆满干柴，仿佛在看一场好戏，叶九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心，看着母亲仍在磕着头求他，他也只是嫌恶的踢开，叶九心里满满的愤怒也只能忍着，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说不怕死，那是假的。她紧紧攥着手心，额头上全是汗，可是点火的人却没因为她的害怕而停下来，只觉得明晃晃热到灼人的火苗迅速向她袭来，中间的她吓得瑟瑟发抖，外圈的叶家人脸上却全都是痛快的神色，眼看火苗就要舔到她的裙角，只觉一个温暖的身子突然扑来将她牢牢包住，她睁开眼，正是母亲，兰瑛忍住灼痛，一边帮她割着绳子,一边道：“九儿，一会儿快跑，向着门口跑，别管我，知道吗？”她看着母亲背上的火苗，怕到极点，心里难过道：“不，娘，九儿不会不管你的，我们一起走。”兰瑛疼得几欲晕厥，却加快手上的动作，“听话…”她心中悲哀到极点竟也不再害怕，隐隐还听到围观的人群中嚷道：“烧死她们！烧死妖女，两个一起烧死！”兰瑛已经疼晕过去，叶九只觉得胸中郁结难忍，指尖又传来那种力量，她腾空而起，双手并拢，将母亲从火中托起安放到一旁，在叶家其余人惊恐的目光中召来无数透明的无形小虫，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被怒火冲破了理智，根本控制不住这种力量，只是十指一捏，透明的光瞬间窜入每人的体内，只一晃变没了生机。这次她虽没晕但头脑一片混沌，意志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在火堆旁，母亲蜷在身侧，只剩下一口气，而旁边的叶家几十口人，全都没了气息，她慌张的扶起母亲，叫着：“娘，你醒醒啊，叶九不要做什么英雄，叶九要同娘一起，我们离开叶家，再也不回来，好不好？”兰瑛摸了摸叶九的脸，努力张了张口，“你要活下去。”便再也没了气息。都没了，全都没了，娘为了救她被火烧死，而她失去理智杀光叶家所有的人。现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许是被火堆冒的烟熏到了眼睛吧。她惨淡的笑了笑，哀莫大于心死。
　　叶九被官府抓了关在牢里，现在云安的百姓全都道她是妖女，祸害人间，竟然一个人杀了全家几十口人，人们都愤愤不平，她明日一早便要被问斩了，她笑了笑，这样也好，本来她就没打算活下去。她是恨叶家的人没错，但她从没想过要杀了他们，毕竟他们养了她那么多年，可她竟然控制不了自己，她害怕这样的自己，那么，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吧。可是，总有那么多不如意，还没等刀架在脖子上，她便被雁回宫的人带走了，说是公子昭要见她。这夜雨可真大，衣服湿湿的粘在她身上，难受极了，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