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坠黄昏之境 （OP 马艾）》装兔子抓狗

2、猎人

　　艾斯不会游泳。这可能是他在大学里头甚至是这辈子里最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事实。但无论是在游泳社，还是他父亲建在花园里的游泳池，都没办法让他学会如何跟水友好地打交道。所以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发誓如果他还活着，他会不顾一切把游泳学会。
　　多可悲啊，未来的大学者。为那些底层贫民谋求权力的伟大的先行者——居然就这样被淹死了。尸体还不一定被人找着。他在梦里冷笑着，身躯连续打了好几个冷颤。眼前似乎晃动着什么，但他看不清楚，实在太模糊了。
　　艾斯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眼前首先出现的是一团温暖的火，火芯是蓝色的，外面是一层橙色的暖烘烘的火苗，木材在噼里啪啦地发出声音，还有不断溅出来的火星点。它们被装在一个破旧的壁炉里，墙面都被熏成暗青色。他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手，一张旧毛毯从他身上滑落。他看见自己的光脚丫子，被火映得通红，脚趾平整。不是他想象中的被地狱里的油浇烂的模样。
　　他还活着。艾斯惊喜万分，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但立刻他就发现自己浑身酸软，骨头像被棍子抡过那样疼痛难忍。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后面贴上了壁炉墙。他仰高头，看到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绕到他身前，捡起了那张毛毯子。在火光里，他看到的是宽大而粗糙的手背。
　　“是你救了我吗？”话出口后艾斯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连忙接过毛毯，高声说：“真是谢谢你啦。”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在壁炉前面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手里是一把老旧的猎枪。艾斯留意到他脚下躺着几只死兔子，一整块狐狸皮。在他脚下，还蹲着一只小猎犬。
　　艾斯想起在树林的枪声，联系起那几只兔子，几乎就可以肯定他就是附近的猎人。“是你救了我，是吧。”
　　但是这个男人没有理会他。他低下头在忙着自己的事，艾斯留意到他膝盖上平放着自己的外套，他的皮靴则安静地呆在一旁。那只小猎犬似乎是困了，冲着他张开嘴打着呵欠。男人把膝上的外套用一根开叉的树枝晾起来，然后放在壁炉前面烤火。艾斯看到衣服上面冒出了白烟。男人伸了伸胳膊，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边。
　　艾斯看到了半只烤好的兔子肉，已经有点凉了，既没有热气也没有香味。但这足够艾斯使劲往肚子里吞口水。可是出于某种惺惺作态的矜持，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他急切地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我叫艾斯，哥尔D艾斯。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他向对方伸出手，男人在闪烁的火光里看着他，似乎在打量着他。最后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艾斯留意到他头顶的小撮金发，他的脸依旧有点模糊不清，但艾斯还是能看到他隆起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非常高。艾斯猜他的身高足足在6英尺以上。
　　“你是这附近的猎人是吗？我刚才在林子里听到了枪声，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很抱歉我干了点，你知道的——傻事儿。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人依旧没有理会他。他伸出手，手里的猎刀流动着红色的光。艾斯下意识闭上嘴巴，他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在他来这里之前，伊万科夫已经在这里逗留过很多次了，但他从来没有跟他们提及过树林里有一位猎人。对方的金发提醒着他一件事，这里可能是一位从北方流落至此的牧民，甚至是难民——最近北面非常的不安宁，报纸上经常有那些小国家互相宣战的消息。他把四肢收紧，完全一副蓄势待发的神情。艾斯对自由搏击和柔术都有一定的了解，而且他对自己发达的运动神经和反应速度都非常自信，哪怕对方比自己高出许多。但是，他手里有刀，还有一把猎枪。人的速度可比不上这个，艾斯想。他不由地开始紧张。
　　但男人只是用刀切开了他旁边的那半只兔子。他用似乎带着点戏谑的眼神瞥了艾斯一眼，拿起一根兔子腿开始咀嚼。
　　防范的心思一下被抛到了脑后。艾斯再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礼仪，用手抓起了另外半只兔子。
　　“谢谢款待。”他那在学校里饱受鄙夷的咧嘴大笑和粗鲁语气让男人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稍纵即逝。他移开了目光，慢慢地撕咬着嘴里的食物。
　　艾斯瞪着他的侧脸，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这个新想法让他感到无比的内疚——他可能不过是个哑巴。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在说话了，他相信，友好的眼神和笑容对于相识不久的人来说可能比语言更要重要。
　　暮色在外面完全暗淡下来。屋内黑影重重，闪烁不定的火光增添了一丝不安的成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说话。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过两次，一次是扔掉盘子里的食物残骸，一次是往壁炉里扔木材。艾斯全身暖哄哄的，溺水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他对眼前沉默的男人显然更感兴趣。
　　他想到了一些不算太好的方法。他在椅子上坐直身体，目视着男人重新坐到椅子上。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你不用回答，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好了。”艾斯努力装出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在学校里头，这些是跟那些书呆子唯一能沟通的渠道。“你是猎人是吗？你救了我。”
　　他下意识地用了手语。不管对方明不明白。男人用粗糙的手心摩擦着下巴，点头。
　　“你知道这附近的一个老庄园吗？”
　　对方又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艾斯在思考着如何开口才不会让自己的话显得过于傲慢。“你能把我送回那里去吗？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你刚刚才救了我——我是想说，我可以给你酬谢之类.....”
　　他不再点头了。而是以一种雕塑一样的姿态陷入沉默。这种沉默不是指语言上的，而是他整个人体现出来的感觉。他的手安静地放在下巴上，眼睛朝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火光把他静止的身影投向他身后的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