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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园主人 ...

  •   这个古老的宅邸在暮春即将结束的时候迎来了它年轻的主人。在哥雅城郊,被一大片古老树林包围的老庄园因为旧主人的不幸去世,已经独自度过了长达20年的孤独岁月。两年前,一名在新城区迅速崛起的新贵族通过正当手段把它以及附近的土地归入私有财产。而与树林接壤的森林成了土地扩张的最佳地点。但这位贵族似乎对吞并公有土地缺乏兴趣,他只是将精力放到了维护与修葺庄园上,两年后,这座庄园重获生机。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分,一辆崭新的马车停在了庄园外头,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带来了庄园主人的信。
      他们是管家安布里奥伊万科夫和哥尔D艾斯。后者是庄园主人的长子,因为一些短期内难以被人宽恕的错误,他将不得不提前离开学校,来到这个偏远的庄园打发掉学年最后一个季度剩余的时光。夏季学年开始的时候他才能回到他的朋友以及同学身边。这个事实让他脸色非常难看,在女佣还没整理好房间前他就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庄园二楼其中一间小屋子。这里非常小,但还算整洁,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暂时性地离开安布里奥伊万科夫的视线里,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他依旧觉得烦透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法平静。他想大声怒骂,骂指责他的学监,还有他看似和善但实则严厉的母亲。甚至包括昨天还跟自己在玛奇洛酒馆花天酒地的同学。这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地面是潮湿的,天花上的吊灯忽明忽暗,床头摆放的玻璃瓶上插满了干枯的玫瑰花。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过来换掉它们?他烦躁地抓着头发,然后把自己扔在铺着洁白毯子的床上。突然他又站起来,像发现什么似的蹦到床边的阳台前。这里悬挂着绣有东方古老图腾的窗帘,他用力扯开它,听到上面的滑扣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他猛地推开了木窗,潮湿而温润的空气冲击着他的脸部,他把头探到窗台外,用力甩着脑袋。
      他想冲着眼前墨绿的树丛喊点什么,但最后吐出来的声音却无力而脆弱。他用力撑住窗台,用力摇动肩膀。此刻他真想来一点烟,可是临走前他的母亲已经把他所有的烟丝全没收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檀木做的烟斗,可是这对于他来说毫无用处。
      房门开了。伊万科夫探进他的大脑袋。“你的洗澡水要过一会才能烧好。要不先来一杯茶休息一下?”
      “伊娃,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湖?”艾斯转过头急促地问。
      伊万科夫朝上转了转眼珠子。“确实是有一个,可是你现在不能去。已经是傍晚了,那里不适宜洗澡。”
      “我只想去散散步。”
      “那得等上我。”他父亲得力的助手温柔地说。“这可是你父亲定下的规矩。”
      艾斯抱住头。他听着伊娃离去的脚步声,门被轻轻带上了,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探身往窗下看。楼层并不高,阳台下去就是郁郁葱葱的月见草丛和高低参差不齐的灌木丛。他犹豫着,手摸到了那张垂地的长窗帘。
      这次冒险无疑显得极为草率。但在艾斯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为这这个词做出过合理的诠释。他把窗帘抛出去,然后跟只大猴子似的爬上窗台。下面显得更为幽深了,傍晚的夕阳只肯把光线抛到针叶林的上头。他把小腿卷起来,在心里默默祈祷了几句,抓住布帘就往下跳了下去。
      布帘不到一半就断了。他掉进了月见草丛里。这些散发温柔夏日香气的植物轻柔地托住了他,好让他没有滚进一旁的排水沟。他的头发上立刻沾满了草屑和掉落的花瓣,但艾斯并没有把心思放到这些小细节上面,他满心都是顺利逃脱的自豪感和重获自由的喜悦。他从草丛上站起来,放眼望去都是这个庄园精巧的花木堆和短草坪。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从眼前经过,小道上的鹅卵石隐隐闪烁着些雾水。小道往左就是庄园前院,庄园原来有的仆人应该已经在忙活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垢和草屑,一边回头一边往小道延伸的尽头快步走去。最后他已经是跑了。小道结束在一大片羊齿丛里,再往前就是庄园破败的篱笆墙。他看到了一块已经没落得不像样子的红砖墙,暗色的青苔爬满墙身,无处不在的野蔷薇让它看上去像一幅古旧的中世纪油画。但这栋墙给他带来的并非没落的悲鸣和时间长河的叹息,反而艾斯从它身上看出了不甘人后的挣扎和不安分,这种激烈的情绪就深藏在每一个深邃的沟壑里。他兴匆匆地奔向它,脑子里是他在大学校园里学回来的那些母亲口里让人入迷的卑劣之物。
      “反抗吧,看在斯特克斯的份上。拔出你的剑,与你绣满星光的盾,就在这,我可以找到——在这——”他跨过篱笆墙,像个出航的勇士那样跳上了红砖墙。雾水弄湿了他的黑发,让那些平日里蓬松的、不加自制的发梢安稳地贴合在他的额前。
      除了他的声音在弥漫的雾气里扩散,一切都静悄悄的。眼前是湿漉漉的树林,雾气如同鬼影般笼罩着植被与树木,再远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能找到.....”
      艾斯像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浅浅地呼出一口气。他身旁有一棵樟树,仿佛是预先准备好的那样,一根碗口粗细的树枝斜斜地搭在他面前。一只受惊的灰雀从树叶里钻了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勾住那根树枝,慢吞吞地从墙上爬下。脚沾到湿滑的泥土时,他才开始有点后悔。但这种情绪很快便被林间吹来的一小股芳香冲走了,是香橙树与茉莉花的香味。这个温柔甜蜜的味道似乎能将眼前幽深的小树林变得更可亲一点。接下来,他得按照自己内心那股不安分的直觉前进了。不回头,不犹豫,像学校里那些他曾经嘲笑过的青年护卫队一样,昂首挺胸起来。
      艾斯一直被他的同学说过身上具有一种愚蠢的自毁精神,并被嘲笑为是基于他自身无法辩证的理论面前虚张声势的抵抗,这跟他并不算很聪明的脑子相辅相成。他喜欢一意孤行,在他的小团体里,他一直是充当独裁者与开路先锋的角色。他不满足于现状,并憧憬着未来尚未开朗的前程,那并非是他母亲,或者他爷爷眼中安分守己的路,而是充满刺激与不确定的泥泞小道。叛逆让他变得心浮气躁,而对于他人强加在他身上无法摆脱的价值观更是让他呼吸不畅。他只想逃离,尽管在大学里他的行为受到了学监的批评,但他执意将内心一切袒露给所有他所见过甚至只听说过的人眼前。话剧社事件是个引火点,当然它也只能是这个地位。艾斯想,他还有更多的事情没做呢——但事情就这样砰一下引爆了。
      他的情绪开始变糟。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胡思乱想,更何况现在他进入了他自以为是未开拓——拥有斯特克斯般冷漠又激情的土地上。草丛淹没了他的小腿,月桂树的黄色小花跟雨水一样落在他的头部与肩膀处。他跟随着那股温柔的芳香,践踏着雾气萦绕的植被,一步深一步浅进入了树林深处。
      “有一个湖。”为了摆脱心灵上的困境,他开始自言自语。“你会找到它的,因为它在这里,召唤着你,好好看着路,青草,水珠,月见草。噢兔子!”
      他惊呼着,差点摔倒。一只野兔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化身为一团白色的雾气消失在前方。
      “我明白您很忙。”他假惺惺地摊开手,拿出他在话剧社那一套,仿佛手里抓着一支国王的权杖。“快没时间了,你的聚会快开始了,不过真可惜,我不是穿裙子的爱丽丝.....够了艾斯你这个傻蛋。”
      他有点沮丧。沿着来路回去不是他的作风,可是现在——他站在原地转了半个圈,雾气更重了,傍晚的光线正在消失。
      艾斯无可奈何地耸着肩膀。他擦了擦额间的汗,继续往兔子逃离的方向走。
      远处突然传来了枪声,这个声音把他萎靡的精神重新点燃,他扒开眼前一人高的杂草,冲着声音的方向大叫:“——有人在这吗?”
      声音消失了,且又只剩下他自己的回音。他加快了速度,这时天色愈加昏暗,掉落在他头上的水滴越来越密集。他抬起头,细密的水滴就洒落在他的脸上。下雨了。
      雨势不大,但非常绵密,加上久不散去的雾气,他能看到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了。他不由地开始慌张起来,脚步也跟着混乱不堪。他如同瞎子那样躲避着雨水,不断从这棵树撞到那棵树上。树木抖落的雨珠把他整个人浇湿,寒冷跟着恐慌一同袭来。
      他感觉脚下也冰冷冰冷的,羊毛靴子不管用,而且湿透的皮层紧紧裹住他的双脚,这让他感觉足下异常沉重。光线似乎完全消失了,他闭着眼睛向前踏去,却发现踩空了。他来不及收回自己另一只脚,于是整个人几乎是扑进了雾气当中。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水流安静却沉重的低语,它首先是淹没了他的双腿,然后是胸膛,最后是头颅。
      在他沉下去的那刻,他睁大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黑暗的,无止境的水将他牢牢困在自己的怀里。任凭他如何挣扎反抗,水只管覆灭一切可能冒出来的生机。鼻子进水了,喉咙变得苦涩无比,最后他不得不张开嘴,好让快要炸开的肺得到缓和的时间。大量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喉咙里,他难受地在水下拼命乱蹬。他没有听到来自湖岸的声响,他什么都听不到,察觉不到。意识在瞬间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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