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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黑纱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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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沙漠陲,力战烟尘里。
渐近黄昏,残阳西陲,将万里无垠沙漠,染上一层血色的红。
长风卷沙,扶摇直上。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沙漠,或者说根本不会有人在这里出现,甚至连飞鸟也不敢闯进这片风沙世界。
但偏偏有一个少年,跪在那里,上身昂然挺立,任漫天黄沙吹打覆盖,一动不动。
他不知已经跪了多久,一层层的黄沙累积,已经埋到他的腰间。他的嘴唇早已干裂,头上、脸上落满黄沙,看不清他的容颜。
少年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黄沙之中。
嘎嘎啦啦声响,少年身后的黄沙突然大片翻起,两块巨大的铁板将黄沙倾泻一旁,原来的地方露出一个大洞。从洞中跃出一个灰衣中年男子和一个黄衫小姑娘。中年男子从黄沙中抱起少年,小姑娘拍打着少年身上的沙土。两人匆匆跃回洞中,又是一阵嘎嘎啦啦声响,铁板重新合上。
很快有黄沙卷起,落在铁板之上。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又是仿佛从未有人出现。
但这万里沙漠下,竟然有藏人之所,还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
相传,二百多年前,木勒族大汗久力一统西北,晚年他下令在大漠建造了这个地下宫殿。竣工之后,久力大汗将所有的石匠、木匠与泥匠杀死,他一人进了这个地下宫殿,再也没有出去。此后,无数人曾到大漠寻找地下宫殿,或者无功而返,或者身埋黄沙之中。
少年斜躺在一石室矮床上,石室简陋,除了一张矮床、一张木桌,凌乱堆放几件粗布衣物,别无其他。
黄衫小姑娘正双膝跪地,用湿布擦拭少年的脸部,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滴落地上。那盆清水很快变得浑浊不堪,少年的容貌终于清晰可见。
这是一个俊美的少年,虽然皮肤由于时常日晒,泛起古铜色,但是这少年的脸有着完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地巧夺天工恰到好处。
黄衫小姑娘轻抚少年的脸,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快。她最喜欢看少年的笑容,那时他的眉毛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那双漆黑的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水水的温柔。
可惜少年欢笑的次数太少了,也许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
他一出生就背负了一个巨大的使命,有人在身后不断地驱赶着他奔跑,片刻也不得停歇。
她觉得少年连喘息的机会都被剥夺,怎么会有心情纵情欢笑?
偶尔喘息、欢笑一次,换来的就是眼下的结果——在烈日下暴晒,在狂沙中下跪,直至晕倒下去。
黄衫小姑娘到了一杯水,拨开少年的嘴唇,缓缓倒入,直至水从他嘴角流出。她赶忙放下茶杯,用衣袖轻轻少年擦干,然后将少年的身子放平躺下。
黄衫小姑娘又飞快地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拭去眼泪,端起那盆浑浊的黄水,走出石室。她担心被夫人瞧见自己为公子流泪,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石室外是条看不到头的长廊。这个地下宫殿有大大小小四百来间石室,还有十个大厅。
和刚才那个石室形成鲜明对比,外面的陈设华丽多了。地板上铺设了细致的花纹毛毡,墙壁上挂着精美的织锦。
最大的那个大厅最是华美,五颗巨大的夜明珠在顶端发出绚丽的光芒,大厅的台阶上放着一张黄金打造的龙椅,让整个台阶四周泛起耀眼的黄晕,大厅一角摆放着一个巨大木屏风,上面雕刻着上百种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珍禽异兽。
此时,这个大厅空空荡荡地站了三人。
“夫人,小然并无大碍,只是晕了过去,喝点水、休息一会就能醒来。”说话的是刚才那个灰衣中年男子,语气温和谦恭。他刚满四十,两鬓已有华发。
立在他前方台阶上的是一位黑衣女子,头上盖着黑纱,看不见她的容颜。她的脖颈白皙,一双纤纤玉手修长、细腻,朴素的一袭黑衣无法掩盖她窈窕的身姿。她在台阶上轻迈两步,便是婀娜多姿、仪态万千。
真正的美人,无需华服装裹,无需粉黛增色,无需珠宝映衬,甚至无需展露她的容颜,只需一举手一投足,便如春风拂面,令人感受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美。此时,这个黑衣女子身上就有这种美。
“萧大哥、穆叔叔,然儿顽劣,有劳两位多照顾了,”黑纱夫人轻启朱唇,声音轻悦动听却隐含着一丝哀伤。
台下站立的萧风与穆军师相视苦笑,少主或许是他们见过的最听话乖巧的男孩子,却在夫人眼里,还是称之为顽劣。
“夫人,小然不过和玉嫣偷跑出去玩了半天,老朽觉得,小孩子家,无须如此严厉责罚,”穆军师还是忍不住,道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虽然他对夫人很是敬畏。
“穆叔叔,我已经等不及了,每日每夜我都希望然儿快点长大,杀回京都,手刃奸贼!”黑纱夫人的声音急切又凄凉,令人不忍听闻,“我每夜都梦见萧郎后背插着剑,剑尖穿出他的胸膛,滴着血滴,为什么你们要救我?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在大火里烧死?”
萧风与穆军师耸然动容,想起萧王爷被设陷谋害,想起王府那场惊天大火,他们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他们何尝不悲痛?他们将萧王爷视若亲人,那场大火还让王府上下数百人丧生,里面不乏他们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也想着早日报这血海深仇。只是,让小然从小就背负此等重任,实在有些不忍。
“穆叔叔、萧大哥,从我被你们救出来哪一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看着我的然儿手刃杨昭这个奸贼,这是我活下来的惟一希望,”黑纱夫人带着哭腔,忽然扯去头上的黑纱。
这张脸既美得惊人,又丑得恐怖至极。她的右半边脸美若天仙,剔透光芒的雪肤、天然而成的柳叶眉、一泓清澈的秋水泛着晶莹的光亮。左半边脸上竟有一大块如同爬满粉色虫蛆的烧伤疤痕,从发际一直延伸到嘴角。假如她本来生得普通、甚至丑陋,左半边脸添上这疤痕,也不见得有多吓人。
但是在这原本白璧无瑕、宛若天仙在世的脸上,平添这大块伤疤,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其实,她原本就是仙子,艳压江湖的第一美人——“百花仙子”林婉芷,如今却变成了疤面煞星。
这些年西北绿林只知出现了一个黑纱夫人,只有少数几人见过她戴着黑纱的身影,从未有人一睹她的容颜。这个黑纱夫人,接连收拾了几处匪帮,并捏合成了一股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新势力。
萧风和穆军师都见过林婉芷的伤疤,但每见一次,心里就涌起无尽酸楚:最美的女人在那场惊天大火后,多了一个最丑的伤疤。苍天如此无眼,生生毁掉最美的艺术品。
林婉芷双目含泪,泪水划过右半边最美的脸,也划过左半边最丑的脸。看得穆军师也潸然泪下。“夫人,老朽虽无盖世武功,但定尽老朽所能,辅佐少主,为王爷、夫人以及王府上下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穆军师哽咽着拜伏于地。
萧风虎目赤红,噙满泪水。他不知道自己当初冒死救出王妃是对,还是错?
那一夜,王妃已抱赴死之心,勒令萧风和穆军师抱着刚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从秘道逃离,自己留在屋里等待大火吞噬。但萧风还是在中途折了回去,当时王妃已经被浓烟熏晕,衣服与头发燃起了火。萧风赶忙扑灭王妃身上的火苗,将她抱进秘道逃生,但她的左半边脸留下永久的印记。
这个印记让王妃终日戴着黑纱。没有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的容颜,何况是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最美的女人。
这个印记还终日提醒着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这样带着痛苦与仇恨活着,是不是要比死还难受?这十三年,王妃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如王妃所言,是复仇的希望,是儿子小然的成长,支撑着她活下去。她希望小然按照自己的计划成长,甚至超越自己的计划成长,决不允许出半点差错。每个深陷痛苦与仇恨的人,都难免变成偏执狂。王妃的偏执,就是一定要让小然手刃杨昭。
但杨昭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是绝世高手,只不过略逊“逍遥王”萧牧一筹,现在恐怕武艺更胜当年。十三岁的小然何时才能复仇成功?
萧风心中如万锥钻心,他双膝跪于地,咬牙泣声道:“萧风誓为王爷、王妃以及众兄弟报仇雪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萧牧麾下威名赫赫的“逍遥八骏”——萧风、萧雷、萧雨、萧云、萧江、萧河、萧海、萧冰,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逍遥八骏”乃萧牧当年游历江湖时所救的八位年轻侠士。他们俱拜服于萧牧绝世武功与聪明才智,愿意一生追随萧牧,并改为萧姓。萧牧起义后,号称“逍遥将军”,他们八人则跟随萧牧屡立战功,世称“逍遥八骏”。现在“逍遥八骏”,只有他一人苟活于人世。
“穆叔叔、萧大哥,你们两个快起来!”林婉芷过来将两人拉起。萧牧与穆军师仍感伤不已。
“穆叔叔,‘烈狼’的行踪可打探清楚了?”林婉芷岔开了话题。
穆军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和声道:“夫人,老朽已经拟好计策,请到这边来。”三人移步到大厅左角处,那里的木桌上平放一张地图。
“明日酉时,有一批柔然来的商旅,运载丝绸经过苍日谷,‘烈狼’已经盯上这批丝绸,必然在谷中行事,我们不妨设下埋伏,借此机会将‘烈狼’连根拔掉,夫人请看这里,我预备西面设下一千兵马埋伏,就让雁山的甘鼎奇将军领兵,这里北面我再设一千兵马,让金沙的隋信远将军带队,南面也是一千兵马,呼伦谷的左士恭将军领兵,剩余三千兵马从东面冲击,”穆军师飞快地在地图上讲述自己的计划,全然没有方才悲戚之色,变得从容自若,自信潇洒,又有些许激动,花白胡子伴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地抖动,年过六旬,他的眼神仍然锐利。
萧风看着穆军师,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跟随“逍遥将军”南征北讨的峥嵘岁月。当年的穆军师就是这样从容自若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当年的穆军师可是调度着三十万大军的动向。现在,不过是五千多兵马,对于穆军师而言是小菜一碟。
但这是他们扎根西北以来打得最大的一次阵仗,而且是投入所有兵力,必须万无一失。三人又合计了一番,确保算无遗漏。林婉芷抬眸道:“穆叔叔、萧大哥回去歇息吧,养足精神。”她的眼眸忽然亮光一闪而过,沉声道:“明日带上然儿,萧家军重振声威的第一仗,让他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