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荒唐》萧毓悠

7、第七章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我隔着袅袅的茶烟望着他，心里满是酸楚，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似乎是肯定了什么，探过身来抓我的手，我急忙躲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水就这么流下来，他的手停在半空，我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短短几秒之间，空气瞬间又被冻结。
　　我根本不敢去看他，只有自己抽了餐巾纸去擦，他也站着，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我知道，是我鲁莽了。
　　雷君霖这时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我没有，只是……”
　　“只是你根本做不到，对不对？”
　　“对。”我皱着眉头擦裙子上的茶渍，“你总是问这些明知故问的问题来逼我……”
　　“我只是想听你自己说。”
　　我真的非常反感这句话。无论好的坏的，他都要听别人自己说，无论他心里有没有答案，他都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来所有的好话，都是别人心甘情愿说的，所有的坏事，都是别人心甘情愿做的，和他雷大少爷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我不想说。”我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菜要凉了，吃饭吧。”
　　雷君霖还是那样执拗，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站着：“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刚才要躲开我？”
　　“雷少爷，您别老十万个为什么行吗，你又不是好奇宝宝。”我又重新斟了一杯茶，“咱们今天不是来聊天谈生意的吗，快坐下来吃饭。”
　　他一把拉开椅子坐下，嘲讽的勾着嘴角：“原来顾总监是来和我谈生意的。那好，我们继续。”
　　我一边尝着“幽州台”的招牌菜一边小心的试探着旧事重提，“不过雷总您刚刚好像说过，只要我回答了您的问题，你就会……”
　　“撤出合作是吗？”他斜睨着我，点点头，“理由就是我刚才说错了一句话吗？你应该没傻到一句话就放弃和懿坤的合作吧。奥宇这几天把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我想帮你压下来都压不住呀，到时候康怀恩那老家伙能保得住你？还不是把责任都推给你以求自保，可是你的名声已经毁了，这一行恐怕你是呆不下去了。”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句句在理，我实在没什么理由反驳。
　　“所以说，你接下这个案子是为了我——诶你先别急着说不是，我来帮你了，你现在又让我撤出去，不是为了专业素养这么简单吧？”他好不容易抓住了我的把柄，立刻又笑起来，靠近了，身上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还是因为不想和我合作。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顾嫣阳，你可真是个矛盾的人。”
　　我维持着微笑面对他：“什么呀就都为了你，你可别再往脸上贴金了。再说我一个小小的总监，能左右些什么，合作还是不合作，决定权不还是归您吗？”
　　他先是飞快的瞪了我一眼说“你再说‘您’这个字我就真的翻脸”，然后又举起那杯茶来碰我的杯子，“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我好笑又无奈的和他碰杯：“雷总，合作愉快。”

　　吃完晚饭从“幽州台”出来，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我还不想回家。”
　　停车场就在路边，很开阔，“幽州台”要开最好的饭馆，就要开在最好的地段。离最繁华的地方不远，却又无比巧妙的和那些尘世喧嚣分割开来。
　　他站在我身边，路灯的光照亮了一半的轮廓，他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固执呀。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两个人并肩站着，拉长的影子靠的很近，却没有重叠。
　　真是个绝妙的隐喻。
　　我说，“那你就先回家吧。我在附近再转转。”
　　他脱了外套拿在手里，把车钥匙放回了口袋：“那我只能也陪你走走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往灯光密集的地方走去。他也没追上来，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我身后，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做法。
　　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跟着我在街上吹风。”脚下却没有停。
　　他却没有正面回应这个话题，而是说了另外一句我招架不住的话：“你终于不非要走在我后面了。”
　　我猛地收住脚步，转身看他：“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不知道我和喜欢的人走路的时候，因为不能并肩，所以只能走在他身后。
　　不知道我一分一秒都不愿意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是啊。”他居然没有辩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在等你告诉我啊。”
　　我有点想哭，“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告诉我又怎么知道呢？”还是一贯的强词夺理的反问。
　　我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我还喜欢着你啊，可是我又怎么能开口呢。开口了就收不回来了，这四年为了忘记他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开口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他当年不爱我甚至恨着我，现在又能改变多少呢。
　　我只有转过脸背对着他把眼泪偷偷地擦掉，等情绪稍稍稳定才敢接话：“没这个必要了吧。”
　　雷君霖在我身后喊， “喂，顾嫣阳，你转过来。”他已经有点生气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一边流泪一边假装自己在笑，“你说转就转啊，把我当什么了。”
　　“我数一、二、三，你不转过来我就过去了。”他陡然严肃起来，“一、二——”
　　我知道他真的会过来，所以迅速的扭过了头。
　　“你哭什么？”他好像察觉了我情绪有点不对劲，问。
　　“我没哭。”我仗着他离得远，灯光又不怎么亮，想着他看不清楚我，继续嘴硬，“你叫我转过来干什么呀？”
　　“实话说，那天遇到你我很意外。”他没回答我，居然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你也看到我时候，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是啊，”我用脚尖在地面上画着圆圈，“这世界上一看见你就浑身僵硬不自在的人，除了我就没有了。”
　　他知道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讨厌他，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一开始只是想试探下你，可是那天听见你们和奥宇做的居然是文化中心的项目，再看见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你没有变。”
　　“我不是想要故意来给你找不愉快，我也知道你这四年一定很不好受。我想要和你说对不起，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他这么自私的人，很少向别人袒露他的内心感受，我心里依旧是半信半疑，毕竟吃过一次那么大的亏。
　　我“哼”了一声，“谁说我这四年过的不好受啦，我在国外过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呢，本来回国也还好，要不是突然遇见你……”
　　“你再说，难道你就一点没想要见我？”
　　好吧好吧，其实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着如果真的遇不到他，做这个案子总会让我有点名气，总能让他看见我的。
　　看见我为了他做的那些努力。
　　没想到老天提前给了我这么大一个礼包，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还没准备好遇见他的最佳姿态。喜的是他居然没有像四年前决裂后那样和我形同陌路，让我心里那股不肯死心的小火苗春风吹又生了。
　　“等等，你不是想陷害我吧？现在让我感动一把，后面又往死里整我。”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才不会和你做一样的事呢。”
　　我哭笑不得，“那你还想问我什么？”
　　“告诉我……你现在怎么哭的这么厉害？”他的语气里除了焦急，还多了一点关心。虽然只有一点点，都足以点燃我心里的引线了。
　　他不问我都没有发现，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喜欢你。过去喜欢，一直喜欢，现在还喜欢。”我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手紧紧地攥着，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喜欢你，所以想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看着你。你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笑的样子，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是我放不下的东西。可是我没有资格和你并肩，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只能选择一直走在你后面，我害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不见，我能看着你的时间就那么多，好多东西一眨眼就没了，所以能看着你的时候，我都目不转睛。”
　　他轻轻地笑了，“那你走在后面，什么时候走掉了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我咬着下唇，“反正你不在乎，如果我悄悄的走掉了，退出了，你也不会知道，不会难过。”
　　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不会说的。
　　我刚要继续转身走掉，却被他的声音钉在了原地，“我也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你做不到，你做不到的。”我看见他一步步走了过来，拼命的摇头，“我是个任性的人，如果你要跟着我，就要一直跟着我，绝对不能半路消失不见，我随时回头的时候，你要随时在我身后。”
　　他居然笑了，这下我能看清楚了，“你还说我，你才比较自私吧，自己想走掉，又不许我走。”他站在我面前，突然张开了双手，“不过，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你回头，我都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我一下子呆掉了，大脑瞬间空白了，连思考的功能都没有。他这句话这个动作，已经轻而易举的摧毁了我心里的那道马其顿防线。
　　他看我没说话，轻轻地把我拥到怀里，尾音上扬着得意，“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我靠在他肩上止不住的流眼泪，说：“你千万不能反悔。”
　　“我反悔的话就当一辈子光棍，这总行了吧？”他已经开始和我开玩笑了，“不过我都答应跟着你走了，你也不能总想着把我甩掉。”
　　“我……我是说万一，我没有那么幸运，不能走到最后怎么办？”我紧紧地搂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把我怀念了那么久的他的体温再次从我血液里抽离，“我不想只变成你的一段回忆，如果有那么一天，请你不要记得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可能。这样吧，只要你不先走掉，我就绝不消失不见。如果你不陪我走到最后，我也竭尽全力陪着你走到最后，行吗？”
　　我哭着拼命点头，温暖的怀抱加上他温和的嗓音，是我最依赖的毒药。不管他此刻说的到底有几分是出于真心，我都愿意去百分之百的相信。
　　毕竟等他这一句承诺，我等的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