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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尘埃落定的血案 ...

  •   下午四点半,天色比起在池内家后院调查时暗淡了不少。周遭的温度也明显下降了,川崎和竹内站在墙边,不住地搓手和跺脚,通过活动使身体变得暖和起来。
      工藤认为五个人一起去租车公司太过显眼,就让他们在外面等待。从他进去已经有十分钟了,也不知道找到证据了没有。秋本刚刚说要去方便,现在也还没回来。
      “那个……不二?”

      听见川崎呼唤自己,不二扭过头道:“嗯?”
      “根据你的说法,秀绪之前的所有的行动,都是想为佳奈报仇咯?”
      “是啊。”
      刺伤高村和留下血字,这些行为都带着明显的泄愤痕迹,只不过警方认为秀绪袭击了刑警,忽略了其中的情感。
      “为什么呢?”川崎大惑不解,“按照资料上,她们只认识了半年左右,秀绪会为佳奈做到这种程度吗?”

      “如果真的只认识半年,大概很难……但是,”不二在最后的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如果她们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并且一直保持联系到秀绪小姐出走前,那就有可能了。”
      川崎显得不怎么相信:“你又怎么知道这种事呢?”
      不二从容地笑道:“佳奈小姐的博客,川崎有看过吗?”

      “那个‘雛’吗?”川崎说,“稍微看过一点,可是里面没有秀绪的名字啊。”
      “有的,”不二抽出本子,写下“雛”的平假名“ひ”和“な”,在两个字周围各画一个圆圈,最后往中间添上了“でお&か”,放到川崎面前,“这样看,应该就比较明白了。”
      “‘ひでお(秀绪)’和‘かな(佳奈)’……是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在川崎的惊叹中,不二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点是通过《白夜行》里的“R&Y”所得到的启示。也因为这样,他才重新开始考虑秀绪就是《假如我变成尸体》的另外一位作者的可能性。

      旁听的竹内出声道:“但是仅仅这样猜测,会不会有点太牵强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提示。”不二亮出之前存在手机里的佳奈所写的最后的小说片段,“这里有个暗号,是佳奈小姐写给秀绪小姐的。”

      想起来了吗?【覚えてますか】
      那个名字【あの名前】
      好好告诉我【ちゃんと教えて】
      远处的那盏灯【遠いのあの灯】
      在这条街道上【この町で】
      那是谁的面孔?【それは誰の顔】

      “覚あち遠こそ……”川崎将几句话的开头齐头一念,皱眉道,“读不通啊。”
      “不是这么解的,”虽然是意料之中,不二仍是有些好笑,“这个故事的名字是《道路尽头》,所以要连在一起念的是最后的字。”
      竹内也试了一下:“か前て灯(akari)で顔……这样也读不通啊。”
      “……并不是灯(akari),而是灯(hi)。”不二说着又补充道,“‘前(mae)’和‘顔(kao)’只读最后一个音。”
      这样,剩下的文字就变成了“かえて、ひでお”(音同“帰って、秀緒”【回来吧,秀绪】)。
      众人嘿然无语,周围树叶被风吹得不住刮地的摩擦音,都比他们呼吸的分贝声来的响亮。

      从门内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不二以为是工藤回来了,结果发现是秋本。她向他们走来,仍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面容,眼珠永远不挪窝,嘴唇拉成直线,脚步悠闲得像个遛鸟的老头,透着一股刚通完下水的人特有的轻松。
      秋本在川崎和竹内面前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向不二道:“她俩便秘了吗?”
      不二:“……”

      为了打发时间,顺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插科打诨道:“秋本同学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杉山的?”
      她耸肩道:“在咖啡厅的时候,她身上有杉山那家店里卖的薄荷烟的气味。那种廉价香烟肯定不会是主人家使用的货色。况且女佣不该让身上有烟味,所以这个味道应该属于需要靠抽烟来提神和打发时间的桥本先生,这对司机而言很正常。”
      “那也有可能是她跟杉山交接的时候留下的呀。”川崎质疑道。
      秋本说:“值得注意的是,杉山的店里只有那种味道的香烟摆在收银台边这种显眼的位置,作为卖家而言很不自然。这可能意味着两种可能——为了吸引特定的顾客,或是作为某种接头讯息。事件发生以后,桥本先生和平野小姐如果再去那附近会显得很奇怪,所以这个东西更有可能是为了别的人所设计的,多半就是长泽了。虽然我想一开始可能确实是跟桥本先生有关吧。”

      竹内疑惑道:“不过桥本先生确实不是犯人同伙吧?”
      “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秋本先强调了这句话,才继续道,“桥本为了不让身上沾到令女性,尤其是雇主讨厌的味道,抽烟也会选择没什么强烈烟味的品种。店家离佳奈的学校很近,他在等佳奈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可能偶尔会到杉山那里买烟。而杉山利用这个机会,从桥本那里套一些自己需要的信息,譬如他平时等佳奈的地点之类的。”
      “可是——”
      “久等了!”

      川崎的疑问句被一个兴奋的声音打断了。这回向他们快步走来的人变成了工藤,他喜笑颜开,开心得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找到了吗?”川崎急切地问。
      工藤点点头,示意他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不二瞥了一眼显得若有所思的秋本,跟上了队伍。

      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段,待到四周行人变少,工藤才兴高采烈地说:“我找到指纹了!等一下交给横滨警署的人就行。”
      竹内惊讶道:“都这么久了,真的还有哪里会有指纹吗。”
      “在汽车驾驶座下方的座椅调整器那里找到的。”工藤说,“因为这里清洁起来非常不方便,汽车公司通常只换掉脚垫或者清洁座椅。我在上面找到了好几组指纹,都没有被手套磨掉的痕迹。”

      不二仍然有点担心:“如果是工作人员的指纹呢?”
      工藤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吧,我问过租车公司的人了,他们说在杉山之后没有别人租过这辆车。换言之,杉山自己的指纹和原来车主的指纹,都已经留在了上面,甚至很可能还有那个给两辆车换过发动机和配件的人的指纹,那个人多半也是绑匪之一。”

      “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嘶哑的男声自背后骤然响起,不二一惊之下回过头去,只见走在最后的秋本被一个形容猥琐的高个陌生男人用臂弯卡住脖子带离了地面。她的头被迫仰起,紧蹙的眉头显示出她因为缺氧而格外痛苦。乌黑的枪正对着她的太阳穴,枪口就贴在凌乱的鬓发边。
      “由雅!”川崎失控地尖叫起来。

      工藤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刻回身挡在了他们和歹徒之间,命令道:“你们往后退,这里交给我。”
      接着,他又问那歹徒道:“狙击了菱沼刑警的人,就是你吗?”
      “那是当然的,谁让那小子不消停,非得来找麻烦。”
      人渣!
      不二暗暗骂道,却也明白跟这种人显然是不能讲公德的,他们的世界里,自己才是中心。

      “放开那孩子,我来替她。”
      “呸,想得倒是挺美。”这歹徒啐了一口,“那边穿短裙的小妞,去那里——”他用下巴朝旁边的巷子里扬了扬,“拿绳子把这几个人都给捆起来,否则我就先崩了她。”
      “为…什…么…”

      这句断断续续的话出自被吊在半空中的秋本之口,她被勒得接不上气,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为…什…么…要,咳咳……,杀…佳奈……”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更看得不二咬牙不已。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就这样命悬一线,却要顾虑其他人的安全而无法出手相救,这感觉比如鲠在喉更加强烈千万倍。早知道这样,他应该留在最后,起码他是个运动员,就算被挟持,也比能被对方单手拎起来的秋本更有挣脱的可能。
      没有过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更加期盼有警察能刚好经过,哪怕只是哪个单位戴大盖帽的保安也成,至少不会让他感到己方如此进退两难。这样下去,别说秋本的命救不回来,就连他们也生死难料。

      那男人冷笑一声,又将枪口更加贴近秋本的脑袋,对川崎说:“快照我说的做,除非你想看到她现在就被我爆头。”
      秋本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吵死了!”他怒吼道,“要是再啰里吧嗦下去,我就先送你到黄泉路去问镰取家那小妞!!”接着,他又拨了枪上的保险,威胁川崎道,“快动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川崎磨磨蹭蹭地往他之前所指的方向挪去,不二把拳头攥得死紧,他刚想把手伸进口袋里摁110,好让警方的人能通过电话听到他们这里的动静,歹徒又是一声暴喝:“那个小白脸,把你的手都摆在前面放好,敢报警我就先——嗷!!!!!!!!”
      最后那声惨叫可谓撕心裂肺,就好像歹徒本人被好几个穿着尖头高跟鞋的跆拳道黑带用尽全身力气同时踢中了弁庆流泪处,听得不二一阵牙根微酸脖颈发凉。随之响起了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虽然没看清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在歹徒弯腰哀嚎的瞬间,只见秋本趁机脱离了他的控制,劈手夺下他手里的枪丢给工藤,回身对着这厮的下巴颏又是一记虎虎生风的斜上勾拳,再加至少三记快速有力的直踹,活像电视里争夺配偶的袋鼠。

      如此的单方面殴打长达将近十五秒,直揍得歹徒嘴角渗血两眼发直,继而转身就跑。秋本似乎仍不打算放过歹徒,却听工藤突然高声嚷了句“让开”,不二赶忙冲上去抓住秋本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
      紧接着只听“嗖”的一声,一黑乎乎的不明飞行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旁差不多隔着一个篮球的距离如闪电般划过。前方二十米开外正奋力逃跑的歹徒被“砰”地砸中后脑勺,继而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而旁边“当啷”落地的,竟是只口径如人脸般大小、缺了手柄的平底锅。

      情势尘埃落定,竹内立刻拨电话报警。工藤拿起歹徒原本指给川崎的绳子,将他的手脚捆起来,免得他逃跑或是再伤人。
      “没事吧?”不二见事情总算解决,便扭头关注秋本的情况。
      “谢谢,我还好。”秋本说着低下头,不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还紧攥着她的手臂,连忙松开。

      秋本揉揉胳膊,又从左边的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不二:“擦一下吧,你出了很多汗。”
      不二伸手一摸脸,感觉跟刚在大太阳底下练了半小时的球一样。
      “谢谢。”他接过手绢拭去脸上的汗,方才自己都能听见的紧张时的心跳,此刻也逐渐平息下来。

      川崎冲上来用力抱住了秋本,撞得后者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吓死我了!”
      好容易才站稳的秋本抬起左手,像安慰情侣似的在川崎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对不起。”
      不二往地上一瞥,发现地上赫然是几支去了笔帽的钢笔。只是现如今笔尖尽数染血,并且均已严重变形,以后大概只能写艺术字了。
      “这些是秋本同学刚才在杉山的店里买的吧?”
      报完警的竹内凑上来一看,不禁咂舌:“那家伙够倒霉啊,刚好挟持了一个带钢笔的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嘛。”

      秋本耸耸肩,特没正形地说:“他的运气不错了……其实我有带刀的。”
      众人:“……”
      不二想起歹徒刚才捂着的地方,一时间无话可说。要是秋本真下了刀子,那人现在可能就连泰国人妖也不如了——毕竟人妖的胸前虽然多了两团脂肪,身体总归还是完整的。
      远处的夕阳沉到了地平线上,将那里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从神奈川一直闹到东京,折腾了将近半年的这起案件,终于迎来了尾声。

      神奈川警署的刑警们带走了被秋本揍得左脸比肿成右脸两倍大的那个绑匪,也用另外一辆车把他们这些关系人给载去做笔录。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派出了警员直接送不二等人回东京,竹内则由别的警察送回她自己家。

      川崎才上车没多久就歪在秋本的肩膀上睡着了,工藤则频频看表,一副很是心急的样子。如今好容易镇定下来,不二又玩心大起,笑道:“赶时间呐,工藤君。”
      “肯定是约了女朋友,结果现在发现自己放人家鸽子了。”秋本也跟着起哄。
      工藤回头怒道:“不是女朋友!”
      秋本与不二相视而坏笑:“果然有约会啊……”

      到达自家所住的街道时,已经错过晚饭很久了。不二叫醒川崎,钻出警车,同时暗自祈祷,希望到家后不会被骂。
      前面的车门突然一响,只见工藤也下车了。
      “工藤君也住这附近吗?”不二颇为讶然,这他可没听说过。
      “不是,回见。”
      工藤稍微冲他们挥挥手,便沿着街道一路狂奔,绝尘而去。不二觉得他要是以现在的状态去参加奥运会,也许能破男子百米世界记录。
      等待工藤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应该非常重要吧。

      川崎先行离开。不二多花了点时间,才踏着月色走进自家大门。
      母亲和姐姐都坐在客厅里,电视上正在放新闻,一名女播音员正以掩饰不住的激动口吻大声宣告横滨绑架案的主犯已全部落网,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大显身手……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周助。”母亲站了起来,“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不二说,“我想先洗个澡,然后随便吃点东西就行。”
      今天的历险,他暂时没想好怎么说,更重要的是,现在如果不赶快把从警署里沾上的烟味给洗掉,母亲肯定得问。
      好在他的担心并没有变为现实,这一夜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就像以前所有无事可干的夜晚那样。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不二和川崎再次同秋本一起拜访了穴井,将事件的真相,包括《假如我变成尸体》的作者问题,一概和盘托出。
      穴井叹了口气,说:“但是现在再改用佳奈写的故事,大概也不合适了。时间那么紧,改剧本和重新准备道具根本来不及。只能跟雨森说,把佳奈的名字给改成秀绪了。”
      “可是前辈不是说了,希望在毕业之前能看到佳奈小姐的作品被演出吗?”川崎说,“这样一来,等于是没有完成这个愿望呀。”

      “我知道,”穴井说,“但是如果这么做了,其他人能接受现在修改剧本吗?”
      川崎固执己见道:“前辈不是还没有问过吗?没有问过,又怎么能就这么下结论呢?”
      “其实可以不用全改,”秋本提出新的意见,“譬如说,把佳奈创作的那个故事里的核心内容作为死者①的想要看自己心脏的真正动机,结尾不变,这样就只需要删掉些原本后半部分的台词,原作者只写佳奈的名字也不要紧。”

      不二见穴井的神色有所动摇,便也帮着劝说:“虽然只是个人的建议……现在戏剧部要做的是新年公演,之前的剧本还是过于沉重了,如果能做些稍微治愈向的改动,对观众和演员都会轻松点。况且这样也能满足前辈本来的愿望,何乐而不为呢?”
      一抹苦涩的微笑浮现在穴井的嘴角,她不置可否,只是沉思着。

      “如果前辈觉得改剧本太耽误时间的话,部里应该还有别人可以做这件事。”秋本低语道,“我想佳奈小姐应该不会介意具体由谁来操作的。”
      穴井“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露出一种因为挣扎而显得格外古怪的笑容,喃喃道:“还是我来做吧,既然是我提出的。”
      秋本颔首道:“有劳了,前辈。”

      这一次的会面远不如上回愉快,以至于他们与穴井作别后,对此都无意多谈。穴井毕竟也有她的立场,作为局外人的他们,其实不该指手画脚。
      几天后,不二随家人一起去北方的滑雪度假村过圣诞,期间川崎陆续发来了一些邮件,告诉他关于案件的收尾情况。
      挟持秋本的男人姓隆井,他正是工藤之前所推测的那个帮助杉山改造汽车的绑匪。经过审讯,他也承认了夏天时狙击了菱沼刑警。
      警方通过工藤的推理,采获了赃车原车主、杉山以及隆井的指纹,并且在那辆车的前端的角落里找到了未被清理掉的佳奈的头发。
      杉山等人供出了长泽是主谋,他们中间根本没人认识镰取秀绪。剩下的4亿左右的赎金于几个绑架犯的住处搜查到,被全数还给了镰取家。
      然而佳奈的笑容,如今只能在照片里寻觅了。

      此外,秀绪依旧没有下落,但是根据剑持警部的说法,警视厅已经撤销了对其刑事责任的追究,进入纯粹的失踪人口搜索阶段。
      戏剧部接受了对剧本的修改,脚本依旧是穴井主力,秋本也参与了修改,仍旧会如期上映。而海报上原作作者的名字,也由“镰取佳奈”变成了“镰取佳奈”、“镰取秀绪”两个人。
      【不二,你说秀绪会看到这个吗?】
      在有海报照片的邮件里,川崎加了这么一句。不二猜想,她可能对自己曾经无端怀疑过秀绪仍旧耿耿于怀。

      他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会儿,回复道:
      【我想她会去看的】
      川崎表示怀疑,因为秀绪自从坑了高村他们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不二的回复很简单:【心诚则灵】

      之前跟踪高村的事情还是没能瞒过父母——就在去度假村的前一天,母亲就接到了来自横滨警署的电话,当时不二刚好在旁边吃早点,想逃都逃不了。
      家里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鉴于不二私自进行危险活动而不向家里打招呼导致父母担心的行为,今年父母方面的压岁钱完全充公;然而在圣诞节当天早上,不二仍旧收到了由美子以私人名义所赠送的,他一直想要的那个镜头(价格远高于压岁钱数量)。
      最令不二满意的是,裕太依旧不知道自己最近所做的这些事,仍在非常努力地进行网球上的训练,进步速度也相当快。
      这个事实令他格外期待来年能与裕太来一场愉快的比赛。

      再回到东京时,新的一年已然开始。到处都是浓厚的节日气氛,街道比起平时更是格外喧嚷。
      社区公演如期举行,雨森依旧顶着油炸豆腐般的假头出场,但是在抱怨了关于母亲的话题之后,话题转向了他身上的弹痕,引出了由佳奈所撰写的“勇斗歹徒”的吹牛对话。
      不二在这个当口把川崎从演出大厅里叫出来,引得她一通埋怨。

      “所以说,究竟是去哪里啊?”
      不二神秘地笑道:“当然是去见川崎最近一直想见的某人咯。”
      “诶?!”
      在走廊上经过大约五六扇门,不二看到化妆间的门,便停下来,在门板上轻轻地叩了几下。

      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个顶着一头褐色乱发,双眼直愣,面无表情的小女生。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那样,慢腾腾地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说:“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快别提这个了,”川崎冲她诉苦道,“这个人——”她说着往不二这里一指,“还跟我说,秀绪会来看演出呢。”

      秋本扬起左边的眉毛:“哦,不过这里现在只有我。”
      川崎怨念地瞪了不二一眼,问:“有水不?正好有点渴了。”
      “嗯,进来喝吧。”秋本说着,给他们让路。

      在川崎喝水的时候,不二笑着说:“改编剧本以后,戏剧部的同学大概多了不少任务吧。”
      “确实呢,”秋本感慨道,“甘海苔差点崩溃了。”
      她顿了顿,又仿佛有些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家还是有很努力地在演出,因为佳奈的故事更有爱。”

      不二没像平时那样习惯性地眯眼,而是认真地注视她的瞳孔,莞尔道:
      “事到如今,我想你也满足了吧,镰取…秀绪君?”
      他话音刚落,就从余光里见川崎嘴里的水脱口而出,形成一道小型喷雾。

      日光灯的光线将头发的影子抛洒在那张已经熟悉的脸上,它的主人勾起唇角,露出了堪比恐怖片的惊悚微笑。
      “咳咳……”川崎呛了好一会儿,才对不二吐槽道,“拜托,你在说什么傻话,”她指着坐在对面保持沉默的某人说,“哪个身家上亿的女生会怀揣几百张优惠券还满口袋廉价零嘴的?”

      不二没做声,只是平静地继续将目光投向自己之前的询问对象。后者仍旧笑着,却用一种与“秋本由雅”形成鲜明对比的活泼的语气开口道:
      “其实我也没觉得能瞒某人太久……感觉你好像已经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不会是特地等到今天的吧?”
      这回川崎那里安静了下来。她手里的杯子虽然还没掉,但是脸上的表情正经历着由茫然转为难以置信的剧变,就好像住在西伯利亚的人在这个季节打开自门房门,猛地发现外面多了几十棵货真价实的椰子树。

      秋本,不,秀绪那双眼睛看起来依旧如先天智力障碍患者那般呆滞无神,眼球的移动却活泛起来。她麻利地架起二郎腿,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膝头。这种奔放的姿态绝不会出现在小市民“秋本由雅”身上。
      “等、等一下!”川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两个确定不是说好了来整我的吗?秀绪是右利手,由雅是左撇子,这些我们都证实过的吧?”

      秀绪勾了勾嘴角,口吻颇为玩味:“这点我也很好奇。”
      不二早已成竹在胸,所以此刻格外从容:“不,秀绪君一直都是右利手,只是假扮左撇子的手段非常成功……然而隆井被重伤的是左脸而非右脸,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总不会特意用非惯用手去肉搏吧?”
      较为讽刺的是,这个判断还是由秀绪自己所说的判断惯用手的方法所得到的启发。

      她脸上的笑意仍旧没有变:“只有这样?”
      不二歇了口气,又道:“秀绪君可能忘了,我拍到过阁下的右手,这只手无论是指长、指型、关节形状,还是起茧子的位置,都与你和佳奈小姐的合影中抓着佳奈小姐的手一模一样。你愿意伸出手,跟两张照片比对一下吗?”
      实际上不二真正确定“秋本”就是秀绪,还是当天事件结束后,他松开秀绪手臂的时候,那时他注意到的“秋本”的中指形状以及外翻角度都跟秀绪的照片上异常相似。之后回忆起她痛扁绑匪的情景,“秋本”是右利手的想法才有了更加有力的支持。

      “此外,随便判断杉山的香烟是为了吸引桥本先生,这样的思考对平时的‘秋本同学’而言过分草率了。”不二补充说,“然而这在一种情况下是合理的,那就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对佳奈小姐家的成员,包括帮佣在内,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原来如此……”她的视线在右手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又收回来,像个游戏玩输了的孩子般嘟囔道,“在你面前果真是大意不得,当时回头实在太失策了。”
      不二笑而不语,实际上在“秋本”承认她假扮白鸟进行调查的时候,他就隐隐地有这种感觉,只是后来为了惯用手和血书的问题,才又兜了个大圈子。

      “这么说来,之前不二看到的跟踪他的人,真的是——”川崎好不容易从震惊中解脱出来。
      秀绪轻轻点头道:“便利店门口盯梢的那个人、还有后来放倒高村的人,确实都是我。高村那个时候在跟着,呃,不二同学,”不二见她稍微瞟了自己一眼,遂明白这指的其实是裕太,“我在小茜提到高村那伙人的事之前就已经在调查他们了,因为这些人残杀人质的行为跟杉山他们非常类似,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川崎不解道:“可是事件发生在横滨,你不觉得去那里调查会更有收获吗?”
      “原本是有过这样的考虑,”秀绪耐心地向她解释,“但是在袭警事件之后,继续呆在那里对养伤没什么好处——”
      她的话被川崎打断了:“对不起,养伤又是怎么回事?”
      秀绪指了指大约在她自己右侧锁骨上方的某处:“袭警事件发生的时候,我确实是跟菱沼刑警在一起。他发现我离家出走,就想把我带回警署。隆井在这个时候开枪狙击了我们,我中弹后掉进河里被冲走了。菱沼刑警那时候大概想拉住我,但是没有成功。”
      川崎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
      “好在当时回老家消夏的敏彦爷爷替我取出子弹,所以我才得以幸存,”言语间,她的双手攥紧了裤子的膝盖部分,抓得原本平整的牛仔裤满是褶皱,“只可惜……菱沼先生的命,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之前被挟持的时候,秀绪的颤抖大概跟害怕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出于愤怒。也难怪她会采取那样激烈的方式殴打隆井。
      想到这里,不二忽然福至心灵:“之所以拿走高村身上的子弹,是不是也跟这个事件有关?”
      “对,”秀绪轻声说,“当时我没能看清楚隆井的脸,拿走高村的子弹,是为了跟打伤我的那发进行比对,好确定高村他们是不是杀害佳奈的人。歹徒离开横滨去别处作案,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回忆起隆井那张被揍成猪头的脸,不二暗自感叹,因果报应,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劲。
      照理说这不应该,案情明明已经被工藤破解了,确实没什么疏漏的地方……对了,就是这个!
      脑海中闪现的念头,使得不二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我有个猜想,”他慢慢地说,“虽然谈不上有什么证据,但是还希望秀绪君能诚实地回答我。”

      秀绪示意他但说无妨。
      “隆井的跟踪,是不是一开始就在秀绪君的考虑之内?”
      如今仔细回忆一下,从见过平野之后,秀绪几乎都留在了队伍的尾端,不二觉得这不是巧合。

      “也是,也不是,本来我没觉得你们能一次就查到多少东西,”她向面露不悦的川崎摊了下手,又继续道,“碰到工藤新一前,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后来在去租车公司的路上,我突然发现之前被狙击的地点也在那附近,就猜测菱沼刑警很可能是出于相同的原因被狙击的,再加上杉山很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被跟踪和灭口的可能性相当高。”
      川崎插嘴道:“就不能直接让我们报警吗?”
      “只凭我的个人感觉报案,会让警方觉得我们在捣乱。”秀绪说,“况且隆井的跟踪技巧非常高明,否则菱沼刑警也不会栽在他手上。能发现工藤新一,也只是因为他刚好跟我们同路,没有刻意躲避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冲不二笑了笑,光影斑驳间的脸部颇有种格尔尼卡的即视感。

      “那至少也提醒一下啊!”川崎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们会死在那里呢!”
      “对不起啦,”秀绪挠头道,“其实我也有认真地想过是不是要说一下,但是如果大家的戒备表现得太过明显,他们就很可能等我们中间有人落单再单独下手,或者流窜到别的地方去,那个时候就真的麻烦了。
      我们毕竟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接近成年。分别狙击太过费时费力,况且工藤新一已经取得了证据。他们为了尽快拿到想要的东西,必然选择挟持一个人质,顺便控制其他几个人,从而一网打尽。当然,为了确保目的的达成,隆井不会轻易在近距离开枪,因为附近的警察很可能闻声而来。我只要保证被挟持的人是自己,以及让他觉得自己接近成功而放松警惕,就能反击成功了。”

      “太危险了!”川崎叫道,“万一枪支走火或者反击失败,你不就没命了?!”
      秀绪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看到猫咪玩毛线球时撞到墙的顽童。
      “是啊,你说的这些可能性都存在,”她对川崎莞尔道,“不过我当时确实没想到更好的方法,只是觉得无论是不是为了佳奈的事,绝对不可以让别人比我更靠近枪口,尤其是这两个一直在诚心帮助我的朋友。”

      最后那句话令不二自己觉得挺刺耳。他们曾经那么肆无忌惮地在秀绪面前,讨论过关于她的嫌疑的问题。尽管现在知道她一直顶着“秋本由雅”的头衔,然而真的从她嘴里听到这些,感觉还是比被大人发现偷看成人杂志尴尬多了(虽说不二自己其实并没有翻过)。
      川崎捂住已经绯红的双颊:“敢情我们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啊!帮着别人查自己很好玩么?”
      秀绪笑得见牙不见眼:“其实也没有啦,只是在惯用手的问题上给你们设点烟雾弹而已。不过每次你们问我‘对镰取秀绪怎么看’的时候,我都不能笑,忍起来真是格外辛苦呢。”

      “说起来,秀绪君跟神谷先生之间的关系,倒是挺耐人寻味呐。”不二想起之前拜访神谷家的情景,觉得这其中大概也有什么隐情。
      秀绪笑称以前母亲回家晚,经常在敏彦爷爷家里渡过放学到晚餐后的那段时间,也因此建立了比较良好的邻里关系。
      “那他还真是好人呢。”川崎说,“进青学也得花不少钱啊。”
      “拜托,怎么可能让他出血,”秀绪摇头道,“我用的是自己的财产。”

      川崎更无语了:“这样的话,你其实完全可以自己留在横滨调查事件嘛。”
      “哪有那么容易,”秀绪摊手道,“我国中还没毕业,法律上必须跟监护人住,否则社区里的人会很奇怪。再说,有一个住在一起的‘亲戚’,也能减少警方对‘秋本由雅’的怀疑呐。”
      “也是,”川崎说着,拉了拉秀绪头上的那堆让人特别想拿把熨斗给烫平的乱毛,“这个造型真的让人不怎么想靠近,果然也是为了让别人远离你设计的吧。”
      秀绪抓住川崎的手,轻轻地放到一边:“这是原因之一,我也很喜欢欣赏别人跟我说话时纠结的表情。”

      虽然有点别的话想问,但是眼前这种欢乐的气氛实在不宜破坏。不二放下自己原本的问题,说:“秀绪君有看过佳奈小姐在博客上留给你的暗号吗?”
      “啊?有这种东西?”
      问完不二还不算,她又把视线投向了川崎。
      “是有啊。”川崎说着,给秀绪看不二之前所找到的讯息,又做了解释。
      秀绪听罢,露出啼笑皆非,又带着点苦笑的微妙表情:“偏偏挑了我最苦手的方式。这得思维多变态的人才能看懂。”
      不二:“……”
      两个月里已经是第二次收到这种评价了,可他真的只是个正常人。
      但是仔细想想,照秀绪这说法,佳奈其实也蛮那个的,于是他心里又平衡了。

      “佳奈小姐大概是真的很希望秀绪君能早点回家吧。”不二转移话题道。
      “说到这个,佳奈小姐的做法也太过分了吧!”川崎说,“她就没想过自己留下的讯息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秀绪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歪头道:“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有点,不过她不会害我啦。因为她是佳奈,就这样。”
      从她口中说出的最后那句话,轻柔得宛如拂过湖面的早春细雨。尽管那张脸仍然像初见时那般无机质,却根本不妨碍她的身影在不二眼前和照片里那个以缠绵的眼神注视佳奈的女孩融为一体。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解决佳奈的案件,却丝毫没有对导致自己艰难处境的佳奈产生过任何怀疑和指责。然而又正是这个人算计了歹徒和警察,还瞒天过海地把身边的其他人都蒙在鼓里。
      可以将逻辑上矛盾的品质巧妙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是人性独有的趣味;
      能够使原本复杂甚至险恶的人性变得纯粹,这是爱情的珍贵之处。
      他有点明白穴井为何会那样描述秀绪了,因为她和秀绪不是同类。

      “对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吧。”
      不二的思绪被这句话拉回到现实里,他愣了一下,发觉这是秀绪对川崎说的。
      川崎顿时颓然道:“可恶,能不提这个吗?咦,等等!”她猛地抬起头,“秀绪你不用回大阪吗?”

      这个问题还真的是……虽然资料上写着秀绪原先是四天宝寺的学生,于不二而言,却早已认定“秋本”是青学的同学,甚至现在明知道她就是秀绪,也理所当然地没把她看做别的学校的学生。川崎要是不说,他都险些忘了。
      秀绪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如果他们不来找我,我觉得就这样跟敏彦爷爷一起生活也挺好。”
      “那你的家人呢?!”川崎叫道,“难道你的安危他们就——”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秀绪将食指往嘴边比了比,与此同时,从演出大厅的方向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只见秀绪起身走到衣架边,伫立在那里,没有笑也没有哭,安静得像随便哪个花坛边上都能看到的小草。
      过了不晓得多久,她转过身,右手轻轻地切向左下方,45°鞠躬道:“是你们的努力促成了这场演出,感激不尽。”
      说完,秀绪直起身,恢复了属于“秋本由雅”的腔调:“我想我得去洗手,准备帮他们卸妆。”
      不二和川崎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属于佳奈和秀绪共同的演出,在这么结束了。
      秀绪究竟是早在背后流过眼泪,还是选择了把眼泪藏进心里,不二无从知晓。他只是感觉到,自己从那张旧合影上所看到的爱,一直都被它的主人所珍惜,并没有随着其对象的逝去而消失。
      尽管非常好奇她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但是他仍然认为,就让这个故事剩下的部分成为秘密,未尝不是一种美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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