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龙女传Ⅱ》武陵渔人

22、神器恋主

　　人类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秋天来的时候，送走了来嵩山找我玩耍的白鹿女，我昏昏沉沉趴在在岸边茂密的灌木丛里晒太阳，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摩昂的声音，以及小黄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嘿！摩昂小子你又来啦！瞧这勤快的，赶着当上门女婿呢！”这是小黄鸟。
　　闻讯而来的乌龟喝止了小黄鸟，和摩昂说着什么。
　　我揉着还没精神起来的脑袋，想着上门女婿的意思。
　　“什么？”乌龟忽然惊了一声，然后说，“那时不是说已经解了吗？”
　　摩昂叹气说：“心只有一半，咒语也只能解一半，寿命和所爱……自然也只能选一样，我哥他和阿萝姑娘……哎……”
　　有关阿萝的事儿！我登时精神起来，迅速一甩尾巴窜出灌木丛，喊道：“太子，阿萝姐姐怎么啦？”
　　摩昂吓了一跳：“井井，你在啊……”
　　我抓住他问：“阿萝姐姐怎么了？”
　　摩昂顿了下，笑道：“阿萝姑娘好好待在幻境里，能有什么事？”
　　我巴巴瞧着他说：“我刚刚明明听到你提起阿萝姐姐了，嗯，还有表哥……”
　　摩昂欲言又止，乌龟道：“小龙总要知道的，我们不可能永远瞒着她。”
　　我忙道：“就是就是，我都这么大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
　　乌龟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你越这样说，才越显得孩子气。”
　　然后，乌龟把摩昂引到了潭底去见父亲，我紧紧跟在后面。父亲此时正在书房看着糕团练字，见我们进去，糕团就停下笔，拎起桌上的茶壶出去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糕团熟练的待客举动，觉得十分羞愧。
　　正在我自惭的当儿，乌龟对父亲说：“太子今日到此，带了个不太好的消息。”
　　父亲看了看摩昂，问：“莫非东海又有什么事？”
　　摩昂道：“的确是东海的事。”
　　小黄鸟嘟囔道：“东海就是事儿多！”
　　我霍的竖起脑袋，刚刚不是在说阿萝么，怎么一下又转到东海去了？
　　摩昂问我：“井井，你还记得龙神血咒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娘亲为了报复东海龙君，在临终前给表哥下的禁咒——诅咒他寿限不过千年，终生不得所爱。东海龙君为了解除诅咒，向佛祖如来求助，佛祖看在香油钱丰厚的份儿上，给了他解除诅咒的方法——施咒者的心。当初我把身体里娘亲给的那半颗心给了表哥……啊！
　　“太子，你是说表哥的诅咒又出问题了？”我晕乎乎地看着摩昂。
　　摩昂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叫人看着就十分难过。我从未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哪怕是他以前提起娟语公主的时候都不曾这样。
　　“井井，我哥他，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我呆愣愣看着摩昂，好一会儿，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还是不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为什么？我已经给了表哥半颗心……我已经没有心了都好好的……他为什么还不好？”
　　乌龟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因为他遇到了青萝，小龙。”
　　我不解地看着乌龟，叫道：“可是他们分开了，乌龟，他们被分开了！他们没有在一起！”
　　乌龟的袖子擦着我的脸，轻声说：“……别哭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想再明白了——如果明白一切事情之后，我喜欢的人、我爱的人都不在了，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宁可永远糊糊涂涂的。
　　在一片模糊中，我听见乌龟叹息说：“小龙，有些人虽然分开了，但他们其实从未别离；有些人即使一直在一起，但他们其实从未靠近。”
　　我凑着乌龟的袖子哇哇大哭。
　　人类总是说小孩子长大了就不会哭了，这根本就是假话——就像我如今长大了，却比小时候哭得次数更多。
　　为什么长大了之后，伤心的事情总是一件连着一件，让人想忍都忍不住呢？
　　“干爹，伯父，茶来了。”
　　泪眼朦胧里，我看到糕团拎着水壶回来了。大约是见他拎着水壶吃力，乌龟轻轻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把茶壶接了过去。
　　糕团眨巴着眼睛忽然说：“伯父，你说，摩羯太子真的是妖帝转世吗？”
　　乌龟身形似乎滞了一下，继而笑说：“许是吧。”
　　糕团仰脸看着乌龟，笑得无比乖巧：“如果是的话，那或许还有救呢！”
　　我：“……”
　　我立刻奔过去攥住糕团肉肉的小肩膀，喊道：“你说什么！”
　　糕团龇牙咧嘴道：“龙龙姐，你爪钩儿松点儿，有点疼哎。”
　　我忙收了爪子，摇身一变成了人形，继续攥着他喊：“糕弟弟快说快说，怎么才能救表哥！”
　　摩昂也在边上问：“桂花糕，你此言当真？”
　　糕团看了看乌龟，笑嘻嘻道：“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是妖帝转世，那兴许有救，否则，也只怕是竹篮打水……”
　　小黄鸟嗤笑道：“小子，别卖关子，不然爷爷用这小尖嘴戳瞎你眼！”
　　父亲道：“好了小糕，莫要顽皮，先说说你的办法。”
　　糕团吐舌道：“我当年尚在灵山时，曾听佛祖和燃灯古佛有次闲聊，说起妖帝和他的那口钟。佛祖曾言，东皇钟的失落之地约莫就在东海，如果有一天，妖帝的转世拿回了东皇钟，就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力量，从此他将不再是转世妖帝，而会成为真正的妖帝。燃灯古佛那时候还很是忧心了一番，对三界局势做了种种猜测，然而，佛祖却并不附言，就像他一点也不担心燃灯古佛所担心的局面会出现。”
　　乌龟皱眉道：“当真如此？”
　　糕团点点头。
　　小黄鸟翅膀尖挠挠头，讪讪道：“阿真，我当时可能在如来肩上蹲得不舒服，出去溜达了，没听到……”
　　乌龟嗯了一声。
　　我茫然地看着糕团：“这跟救表哥有什么关系？”
　　摩昂沉吟道：“桂花糕，你是说，如果我哥成了真正的妖帝，他将不再受龙神血咒之苦？”
　　“妖帝法力强大，连佛祖都要让他三分。而且，如果摩羯都不再是摩羯，龙神血咒又能如之奈何呢？”糕团眨巴着眼睛，朝着乌龟笑道，“但如果他不是妖帝转世，东皇钟必不会认主——衷心的法宝和我们不一样，它不会认错自己的主人。”
　　乌龟轻轻笑了笑，他摸摸糕团的脑袋，抬头对摩昂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太子，你且去东海，将桂花糕这番话带给摩羯。或许，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在犹豫罢了。”
　　摩昂皱眉。
　　乌龟笑道：“小糕说得对，其实，衷心的法宝也不愿意离主人太远，他早日收回来也好。”
　　糕团的肩膀在我手爪下耸了耸。
　　摩昂道：“井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东海？”
　　我点点头：“要的，我想见见表哥。”糕团说的那什么“如果摩羯都不再是摩羯”让我有点疑惑，也有点心慌。
　　我想亲眼去看看。
　　摩昂带着我再次来到东海时，我发现这里的海域已经一片平静，放眼望去虽然空旷，却隐隐藏着生机。
　　“假以时日，东海总会变回以前的样子，不，会比以前更繁盛。”在去龙宫的路上，摩昂对我说。
　　“嗯，”我看着偶尔溜过去的鱼虾螃蟹，心不在焉地问，“太子，表哥变成妖帝后，还是我表哥吗？”
　　摩昂迟疑了片刻，道：“……自然还是。”
　　我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摩昂领着我先去见了东海龙君，老龙王告诉我们，摩羯不久前去了定海法阵那里尚未回还，因见摩昂面带急色，老龙王便派两个虾兵领着我们前往法阵所在。
　　摩昂告诉我，东海泉源就在法阵边上，这附近除了巡逻的士兵，平常很少有人来，所以比较冷僻荒芜。
　　我们跟着虾兵在茂密的石林水草中穿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古朴的石门前，一对虾兵恭恭敬敬向摩昂道：“摩昂殿下，太子殿下就在里面，请——”
　　穿过石门，到处一片暗沉，似乎除了海水和石头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摩昂牵着我往前走，低声道：“跟着我，别摔了。”
　　“这里怎么连个夜明珠也不挂，东海现在穷成这样吗？”
　　摩昂敲了敲我的脑门，哭笑不得道：“说什么胡话！这里向来就是这样，因为放着夜明珠也是浪费……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好吧。”
　　这么黑灯瞎火往前又走了一段，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大片朦胧的微光。我揉揉眼瞧过去，只见一座宽广的圆形高台里，跃动着一圈圈青幽幽的光环。
　　摩昂看着高台上光环低声道：“等法阵完全修复之后，这里将亮如白昼，光芒照彻海底龙宫，所以，根本用不着夜明珠。”
　　呃，原来是这样。
　　我四处看看，疑惑道：“表哥呢？怎么瞧不见他的人影？”
　　摩昂下巴朝着高台后面一扬，我瞪大眼睛看过去，这才发现台下的阴影里，摩羯正屈膝而坐，他眼睛微眯，右手虚握成拳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表哥——”我喊了一声，回声在高台附近荡来荡去，吓了我一跳，这里的地形可真特殊。
　　摩羯敲着膝盖的手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慢慢看过来，然后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如此冰冷阴沉毫无生气，就像他不是一个活人。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我的小表妹？”他居然先开口了，可是这种说话的语气，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糕团说得不对，即便我的表哥他没有拿回东皇钟，尚不曾成为真正的妖帝，他都不再是我以前所熟悉的那个表哥了。
　　我抽了抽鼻子，抖着嗓子说：“很不好，我觉得很不好。”又冰冷，又阴沉，就像现在的你。
　　摩羯嗤笑道：“我却觉得极好呢……不然当初也不会堕到这里来，一睡千万年……”
　　摩昂不解道：“哥？”
　　摩羯摆摆手，起身走过来：“走吧，表妹不喜欢这里，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拽住摩羯宽大的袖子，固执道：“表哥，你知道东皇钟在哪里吗？”
　　他停下来，奇怪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你快去把东皇钟找回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受龙神血咒之苦啦，你知道那口钟在哪里吗？”
　　摩羯还是奇怪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哈哈大笑：“……我当然知道！这三界六道，九幽十府，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那口钟在哪里了！”
　　我吓了一跳。表哥以前自然是不常笑的，即便笑起来也十分温文尔雅，我还不曾见他这么放肆地大笑过——那笑容甚至有些狰狞的味道。
　　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摩昂，摩昂皱眉道：“哥，你别这样，吓到井井了，你以前可是最疼她的。”
　　摩羯笑道：“啧……最疼她的，不是……真然吗？”
　　我心里特别难受，却不想表露出来，强忍着心底酸涩道：“表哥，去把钟找回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至少能够活着……”这样，你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阿萝，这才是最重要的。
　　摩羯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好啊，表妹，只是你要先告诉我，拿回东皇钟，是他的意思吗——是真然的意思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
　　摩昂道：“是桂花糕告诉我们的，那小子曾在灵山沐浴佛光多年，无意中听佛祖说过，转世妖帝只要拿回东皇钟，就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力量。我们推测，这样说不定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血咒，所以想让你试试。”
　　摩羯沉吟道：“……真然也这么认为吗？”
　　摩昂皱眉道：“哥，你怎么就揪着真然前辈不放了？好吧，我想想，他那时候说……或许你早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在犹豫……”
　　摩羯哈哈笑道：“在犹豫的，又何止是我呢！”

　　真是热死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泡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