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囿于成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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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素素心情终于平复，斟酌了一番，移灯就笔，开始写信，蒋孟舟便乘着夜色悄悄潜回房将信原封不动地放回。第二天重新上路时，两人买了两匹小马，沿着官路轻装简行，晌午时分便到了新安县。
一入县城直奔县衙，沿路所见，五巷十街，门庭富饶，市井安泰，气象与沿途所经的集镇很有不同。到得衙门前，蒋孟舟跳下马来走上前去，“喂喂，来干什么的？”一个年轻衙役拦住了她。
蒋孟舟递上一封名帖，说：“劳烦差大哥帮我它交给你家大人，就说是南边的朋友来访。”
那衙役打量了她两眼，对值班的僚友打了个招呼，进门去了。蒋孟舟在门口等了片刻，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恩公老弟来了真是太好了，恩公老弟呢，恩公……”只见一个滚圆滚圆的身躯从庭中快步走来，一脸笑容在看见蒋孟舟时僵在脸上，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
蒋孟舟方露齿一笑道：“世荣兄，好久不见，你还是跟往常一样中气十足。”
“你、你怎么变成姑娘了……我爹明明说你讨了一房媳妇啊，这、这……”
蒋孟舟回头望了远处的殷素素一眼，说道：“这说来话就长了，我和朋友惹了一些人，她受了些伤，需要找个僻静地方休养，想到你在附近便来投奔你了，眼下能否先帮我们寻个住处，再从头细谈。”
“这事不难，只是不久前上头传了一件颇棘手的差事要办，我这几天腾不开身，这样，我把阿春拨给你，你想要什么尽管交给他去弄，等你安顿好了，我再找你。唔，城里有家店的烤鸭不错，皮脆肉滑，还有五香羊肉和酒糟鸡，改天叫上你朋友一起来，别的我不敢保证，那烤鸭你一定喜欢。”
阿春原是他的书童，为人机灵，办事妥帖，蒋孟舟一听朋友如此安排，心中甚喜：“那真是打扰世荣兄了。”
“别别，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胖大头。”话一出口，便觉不对。现在老朋友从公子变成姑娘，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岂非大有暧昧之嫌。他不自觉的挺了挺越来越圆的肚子，神色扭捏。
蒋孟舟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总得给你在属下面前留点面子啊。”
马世荣心想也是，便道：“暂且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尽跟我说，等你有了空便上我家来，我介绍嫂子给你认识，你若多待些时日，指不定能见到侄子出世。”
“阔别多年，一转眼你都快为人父了，真可当得上一句‘恭喜’了。”
说话间，阿春被一个衙役叫来，见到蒋孟舟，也与他家老爷一样吃了一惊，马世荣郑重嘱咐了一通，这才举步回衙。
阿春领着蒋孟舟和殷素素在城中打听，终于在城东找到了一处称心合意的房子。从城东的高楼上遥遥望去，依稀可见洛阳八关之一的函谷关，然而这么一处关口在蒙古人的辽阔版图中实在不可足道，曾经名噪一时的要塞早已是风光不再、名颓势凋，或许因着这层缘故，城东成了一个远离喧嚣的所在。那房子就在一条小巷深处，门口长着几株尚枯着的桃树，推门进去，窗扉叠尘，落叶遍地，廊檐寂寞，不知空虚了多少光景。
“这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个书生，可惜自去年朝廷颁布科举禁令之后便一直郁郁于心，一个多月前更是索性搬到南方寻兄弟去了。”阿春在一旁说道。
蒋孟舟早曾听闻废除科举一事，不免心中一叹，又看了看殷素素，见她点头，便道：“那就这间好了，再找下去太阳都该回家了我还没回呢。”阿春和牙商笑了一笑，又听她道：“我先付一月租金，阿春，还要劳你帮我办好租约。”
“不劳烦不劳烦，您的事我一定好好办，只是这房子也空得久了，家什没剩下几件，总得请个丫鬟打理打理，要不然我回去把事情办完后，顺路雇个丫鬟厨子回来？”
“不不，阿春，真是谢谢你。不过我们惹了很凶的人，实在不想招人耳目，我不想明天起来就听到邻里谈论这家住进了谁谁谁，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我不是小孩子，还是能照料自己的。”
“既然您这么说，我当然听您的。我这就回去顺便叫人送些床褥来，还需要添置什么您尽管说。”
阿春和牙商走后，殷素素方开口道：“现在看来，你那位朋友还算靠得住。”
“怎样，是不是朝廷之中也有几个看得过去的人呢？”
殷素素轻轻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十个官中九个贪。”
“我刚决定做生意的时候，天天埋头苦读，想要熟读所有商法，后来药店里出了事，有个刚结识不久的小吏跑来很热心肠的帮我的忙。等到酒楼开张前，他来跟我说他的小舅子是在米行干活的，问我能否与他家的米行合作，我跟他说我已经找好商家了，不能答应他。他说：‘蒋老板，我以前帮过你一回，你这次却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一口回绝我，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我当时很奇怪，他是帮过我没错，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怎能混为一谈。没过多久，我碰见了世荣兄，闲谈时提起这事，他听后笑着说你可真是笨，人家帮你是有预谋的，自古官商勾结，推得了一个官推不了所有，我却不以为然。现在来看，我那时真的想错了，你说的对，十个官里九个贪，庆幸的是世荣兄成为了我期待的人，我还没有错得太离谱。其实你们都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只是用了不同的方法，一个读书人考科举入仕来一展抱负，再正常不过。”
“好，就算你的朋友是个好官，可是他却甘为蒙古人驱策，白白辱没了读书人的气节。”她自幼秉承父训，对元廷痛恨极深，然则对方是心上人的旧时好友，措辞上便宽容了三分。
“嗯……我来帮你理一理。所以你真正讨厌的应该是蒙古当权者和贪官污吏，同理，对于那些名门正派，你也不是所有人都讨厌。”
“原本是的，可是当看到天下人吹捧得多么英明高见的三大神僧颠倒黑白、胡乱处事，我怎能不恨。哼，他们不屑听我解释，难道我就屑说么……”她心中本有怨气，经蒋孟舟引导，便不由自主地一句接一句发泄出来。
蒋孟舟只是静静听着，浅笑着等她说完，才道：“你看，有时候放下一些含蓄，把心里藏着掖着的事说出来，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殷素素偏过头去，眼神流露出几许尴尬：“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话里有话。”
蒋孟舟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放下心理包袱，然后站在局外人的位置想一想，你对一些朝廷官员和读书人的部分误解，一些言论，是否似曾相识？”
殷素素挑眉看她，蒋孟舟接着说道：“是在少室山上。我向那些人解释你时，他们怎么也不信，不信你是被冤枉的，觉得正派之外的那些教派都是十恶不赦的败类，而邪教人士又觉得正派的都是伪君子，双方互相看不过眼，然而你们在对待朝廷，对待蒙古人上却是态度一致，我一直在想，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成见呢，大家放下刀剑与误会，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那也许江湖就不会搞得这么糟，让成昆这种人有机可乘。”
殷素素讥笑道：“不会更糟，难道会更好么。”
“正邪双方打来打去这么些年，死伤无数，结下累世深仇，就会好了？以偏概全，将部分人的恶行理所当然的臆想成整个群体的恶行，从而仇恨鄙视对方，这更不是解决问题的好主意。或许你不是唯一被人冤枉的人，或许这里面还有更大的误会、更大的野心，只靠刀剑除了让双方敌意更深外别无所得。”
殷素素轻轻摇头，语气略带遗憾：“你劝得了我又如何，到了三月十五那一天，你能劝得了天下人吗？”
“不能，我也许连你都劝说不了，就像你可以把羊群牵到草地，却没办法让它们吃草。改变一个人的是很困难的事，我也不喜欢这么做，我只想大家不那么偏执，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是化解仇恨，而不是让它加深。放下成见是一切的前提，尽管这很难，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为何执意……罢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隔壁街有一个邻居，他很讨厌……那种肤色深的人，有一次我在街口看见他在骂一个大哥哥，认为大哥哥是小偷，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认识那个大哥哥，知道他不是偷东西的人，于是过去替他说话。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大哥哥望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感激，好像我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仅仅是言语上的攻击就可以像刀子一样伤人。”蒋孟舟凝视着她，柔声说：“如果三月十五那天真的非打不可，而你要去的话，我……”
“别说了，”殷素素转过头去，“理会那么多做什么，那些人说什么话，我从来不放在心上。”
“你不是不放在心上，你是装作不放在心上。没有人喜欢被骂的，我现在劝你不拘于旧，更要劝他们。”
殷素素神色微动，好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笨蛋。”
“明知道我是笨蛋还喜欢我，你不是更笨？”
此时殷素素一扫昨夜颓态，心情陡然变好：“你怎么说，无非是想要我重新考虑考虑跟你在一起这件事。”
“这怎么行，这件事你永远都不需要考虑。”
说话间，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正是阿春叫人送来的两床新被和蔬果。“我看你啊，还是考虑一下晚上吃什么。”
蒋孟舟将马车上的东西放好，就捋起袖子走向厨房，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尘土味儿便扑面而来。
殷素素搬了条长凳坐在厨房门口，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你只消在天黑前把厨房打扫好，做上饭，再收拾下房间就行了，这个不难办罢？”
蒋孟舟盯着油腻腻的灶台，喃喃道：“不难。”
“那就快动手，我可是有些饿了。”
“你真的一点点都不想帮我，就坐在门口吃橘子？”
殷素素故作意外的眨了眨眼：“跟人家说不需要丫鬟的是你，又不是我，你不是说一个人就能弄好么。”
蒋孟舟望向已近半黑的天色，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才斟酌道：“素素，不如，今晚我们还是住客栈吧。”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囿于成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