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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梁上君子 ...

  •   两人目送马车走远后,回了大厅,厅内客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掌柜的并着一个小二站在门前愁眉苦脸,嘴里嘟嘟囔囔的。地上躺满了死尸,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涌将上来,鲜于通有负胡家才致使胡青牛夫妇暗袭华山,可是这些无辜弟子的性命又该找谁去偿?
      蒋孟舟心想人命关天,王难姑在集镇上杀人,人所目睹,杀得也不是土匪盗贼,这许多条人命丧命于此,官府决不能轻易了结。如何解决可是个大难题,眼下要先稳住店家才好行事,便上前说道:“这些人中毒身亡,此刻怕是毒气未消,劳烦小二哥去厨下叫人切几片生姜,每人口中各含一片,再撒些醋在尸体附近。这里有熏香吗,没有的话,烧些木炭也是可以除尸臭的。”小二生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听到蒋孟舟出言提点,心中一定,忙去后厨张罗去了。
      老掌柜站在旁边,略带狐疑的看了蒋孟舟一眼,正自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口中不停地喘着白气:“掌柜,罗家铺那边大雪封路,我只好绕了个远道,官爷就在后面,等会儿就来……”
      蒋孟舟一皱眉:“你们已经通知官府了么。”掌柜不等那人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五子,你也辛苦一夜了,先进屋休息。”说着推搡人进了里间,又陪着笑对两人道:“两位姑娘受惊了,昨日之事小老儿开店三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说起来真是晦气。两位累了一夜,不嫌弃的话不如回房歇着,吃的用的我都备好,只要您有吩咐,我就立即叫人送东西上去,您看怎样?”
      殷素素出身江湖,洞悉世事,早就瞧出掌柜的存有别样心思,她们与王难姑在客房中谈了一夜,落入别人眼中,却像是熟稔好友一般。元凶已走,要是掌柜的为求自保将一切罪责都推诿过来,仅凭一条勾结罪名,等到官差一到,她们十九是走不掉了,便扯了扯蒋孟舟的衣袖,低声道:“这里的事已了,咱们还是快些走罢,我可不想应付官差。”
      蒋孟舟知她向来不喜官府,看她眼下泛着淡青色,心里一阵疼惜,“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掌柜的一听她们要走,本想拦住,却看到殷素素冷若冰霜的眼神,心叹道:“庙小供不了大佛,都是瘟神,早送走了早好,还是别打这些江湖人的主意了。”这么想着转身入了后堂。
      两人收拾好包袱,来到后院,吃了一惊,却是她们的马车不见了,蒋孟舟扫视了马棚一圈,道:“想来是那车夫见势趁乱从侧门跑了,幸好银钱都随身携带未丢。”
      殷素素拍了拍身旁的一匹马,解开缰绳道:“这几匹马鬃毛柔顺,四蹄结实,一看便知脚力不凡,且后腿上都系有一条绿色丝带,应该是同一批人所乘,少了一匹一时之间也不易看出。”
      蒋孟舟数道:“一、二、三、……七。一共有七匹,会不会是那几个华山派的人的马?”殷素素点了点头。
      “你不是会想……那个……可是人都死了,再那个……人家的马,总归不太好。”
      殷素素扁嘴道:“你不就是想说‘偷’么,既然人都死了,主人不在,何来‘偷’字一说。不骑他们的,难道要骑生者的马,给人家招麻烦?你要是不想,那等官差追来,你去周旋,我可不管。”
      “好好,”蒋孟舟举起双手,无奈道:“我都听你的就是了。”说着便要解绳子。
      “哎,你……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放心我一个人骑啊。”
      蒋孟舟疑惑地问:“那你说该如何?这里又没有看到马车。对了,咱们可以共乘一匹。”殷素素这才低头一笑,于病弱之中别有一番风姿。
      两人向西骑行,赶了二十多里地,直到视线里再无人烟,才在几株大树前停下。两人跳下马来,蒋孟舟捡了些枯枝生了火,“我去前面找些吃的顺便探路,你先在树下歇一歇,休息好了再赶路。”
      殷素素倚在树下,看着蒋孟舟越走越远,一天的疲惫感终于在此刻涌将上来,眼皮愈发沉重,竟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争吵之声,殷素素睁开眼来,见到一丈多远外站了一对男女,那女子十来岁年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与她甚是亲昵,正是不久前殷素素从客栈牵走的那匹。
      殷素素眯起眼睛,装作熟睡,山野寂静,那两人的对话便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朵里。只听那少女细声细气的道:“你还犹豫什么,我看她就是个偷马贼,华山派的马我能错认得了?哼,瞧她穿得衣冠楚楚的,却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那男子道:“我也没说不是呀,万师兄有多爱这马,你我是知道的,但那位姑娘的马未必就是偷来的,否则以万师兄的身手和对马的喜爱,岂会善罢甘休?”
      “什么叫‘那位姑娘的马’,这明明就是师兄的马。”
      “师妹说的是,是师兄的。不过师妹你先别急,咱总得问个清楚,那位姑娘既然得了这马,是明抢暗偷也好,是师兄所赠也好,她总归是见过师兄他们的。我们正好向她打听师兄们的行踪,如若是她偷的,就替万师兄把马抢回来,为师兄出一口气。”
      那少女喜道:“还是徐师兄你想得周全。”
      殷素素一旁佯睡偷听,心里暗笑,她是不惧华山派的,只是现在遭受武林众多门派围剿,蒋孟舟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副不知愁的样子,她却不止一次看见过她暗自锁眉的神情,她知道孟舟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心底里就越是害怕失去自己,她也就无谓惹上华山派这个大麻烦再给孟舟添愁了。只是这匹马不过顺手而牵,她又不知道“万师兄”是何人,要怎么说才能骗过这对师兄妹?
      “喂,喂,睡醒了没有,大白天在这里睡也不怕被野兽吃了。”殷素素揉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少女站在跟前,抱胸斜睨着自己。
      “二位是?”
      那男子看着殷素素一手扶树,缓缓站起,身段窈窕,清丽纯净,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姑娘竟会是一个盗马贼。他拱了拱手,说道:“是我们唐突了,只是姑娘的马匹与在下一位师兄的马很像,就连标记都相同,是以在下与师妹好奇,想问一问姑娘这匹马是如何得来的。”
      殷素素道:“你们也是华山派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少女急道:“你还碰见了其他华山派的人吗?他们现下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万师兄的马怎么跑到你手上了?”
      男子道:“师妹,你别着急,让这位姑娘一件一件地说。”
      殷素素叹息道:“这匹马不是我的,你们问我这匹马的主人如何,唉……他已遭不测了……”
      师兄妹二人同时惊道:“你说什么?”
      殷素素道:“昨日我找了一家客店投宿,没过多久店里进来了七名好汉,其中就有送我马的那位大哥,进门来先找的掌柜,我坐得远些,一个字也没听到。后来一个女子从楼上下来,不知怎的,两方人就斗了起来,他们出招都好快,我躲在一旁,只见剑影霍霍,有几招好像是这样……”她聪明伶俐,记性绝佳,口讲指划,都是昨日见到的招数,细细讲来,竟也丝毫不差。
      那男子道:“这正是我们华山派的招式。”
      殷素素道:“这就是了,我虽然初入江湖,但也看得出来几人出剑迅疾,似是好手,不愧是华山派的高徒。”
      少女受了她这句恭维,虽然不是说自己,但听了心里也暗暗得意,问道:“那后来呢?”语气缓和了三分。
      “后来打着打着,那七人落了下风,有个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挺厉害的,哪知一下子就被人一掌打翻在地,我去扶他,他却对我说:‘姑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我的师兄弟就在附近,你骑上门外那匹腿上系有丝带的马,去找他们,此人是我华山派的大敌,万万教她逃脱不得。’我听了后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华山派是名震陕甘的名门大派,他们的敌人未必大奸大恶,总不是什么好人,除非门派不幸,出了个不肖之徒,做了坑蒙拐骗、忘恩负义的不齿之事,便答应了他。”
      那男子听殷素素说话绵里藏针,似褒暗贬,不禁皱眉:“那依姑娘所见,当时几位师兄并无性命之忧。”
      “我当时要是走得成就好了。那个女子一人单挑七人,虽然赢了,却也受了不小的伤,我在一旁瞧见,正犹豫该不该就此逃走,她却先叫住我了,让我给她裹伤,估摸着是因为当时店里人都逃散了罢,才找上得我,我十分怕她,不敢不从。”
      少女气愤道:“那人一定是前几天上山捣乱的人,此人心狠手辣,你怎么不趁机杀了她?”
      殷素素轻声道:“我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做人不能落井下石的道理,那女子与你们华山派有仇,与我素无恩怨,我怎能趁人不备,残害于她?”少女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殷素素又道:“我随她上楼帮她敷药,心里为华山派不平,觉得她下手太过狠辣,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哪想我说一句她骂了十句,说什么华山掌门薄情寡恩,抛妻弃子……我想这是门派秘事,不好再听,听到的就当做没听到。我见她走后,尸横满地,不愿再留,想起你们师兄的嘱托,牵了一匹马北上,不想没走多久就碰到你们,也省了我跑一趟华山了。”她说起话来神色自若,从容镇定,话中三分真,七分假,除了王难姑和殷蒋二人,世上再无人知道当时情形,就是这对师兄妹去了客店也找不出她话中的破绽。
      那对男女听到此处,十分震惊,均想:“掌门人与夫人一向恩爱,夫人在山上待得好好的,抛妻弃子一说从何谈起?”
      男子道:“姑娘莫不是听错了,掌门师兄文雅谦和,并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是吗,我只听那女子骂鲜于通,难道华山派的掌门不是鲜于通么?”
      少女道:“掌门师兄为人和气,肯定是她冤枉掌门师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我看见了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那个女人嘛,我可说是见过,也可说是没见过,唉,不说也罢。”
      少女道:“什么见过没见过,乱七八糟的,不就是一张脸,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么。”
      “那人是易过容的,女孩子家总是对容貌上心些,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我说与你们听的不过是一张假脸,就算你们找到了,泰半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仇人了,说既无用,何必要说。”
      那男子心知此事难了,便道:“那间客店在何处,还请姑娘示路。”
      “从这里向东南走二十里有一座市集,集上有间客栈,挂了黄布幡子写着‘朝安客店’的便是。”
      “可是师兄,你不是要赶去少……”那男子急忙给少女使了个眼色,对殷素素道:“多谢姑娘告知真相,我们尚有要紧事要办,就此别过。”说罢两人牵马向东走去,殷素素盯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就听一道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好像不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吧?”殷素素闻言悄然一笑,转身道:“你当我在等你吗,想的倒是美。”
      蒋孟舟摊手道:“这里连野果野鸡都没有,难道还有别人?”
      “谁说没有,我刚才就遇上两个,你跟我来。”她牵起蒋孟舟的手,沿着那对师兄妹离去的路缓步而行,突然间听到了说话之声,正是那对男女的声音,殷素素打了个手势,叫蒋孟舟蹲下,两人钻进路旁的灌木丛中,弓腰慢行,声音愈见清晰:“师兄,既然掌门师兄说此事甚急,你还是别陪我去了,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可是这毕竟是你第一次下山,就遇上这等事……唉,真不知道那两人为何揪住我们华山派不放。”
      “我看那两人说不定就是魔教中人,嗯,肯定就是了,他们这些邪魔外道什么事做不出来,当初害死了白垣师兄,现在又来害掌门师兄。”
      “你这么想未尝不可,听说前些日子有两个魔教妖人大闹少林寺,打伤了不少武林同道,若不是有少林三大神僧和武当七侠联手,指不定少室山便要血流成河,然而魔教宵小再肆意妄为,还是难敌武林正义之师的。”
      蒋孟舟听了,心里不免好笑,自己怎么成了一个嗜血好杀的人,江湖上的以讹传讹,实在可怕。就听那少女又道:“方丈大师派人来送信时,掌门师兄并没有立即回信,那两人夜袭华山之后,掌门师兄就连夜写信叫你送去,我看也许这次掌门师兄叫你上少林寺送信,就是为了这件事。少室山距此不近,你把万师兄的马骑去,好歹省些脚力。”
      “不,还是你骑走罢,你要尽快将今日之事回禀给掌门。师妹,江湖上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鬼蜮伎俩都有,你要万分小心。就拿方才碰到的那位姑娘来说,刚见了一面你就那人当‘杆子’,不存有一颗识人之心怎么行。”
      蒋孟舟低声问道:“什么是‘杆子’?我只听过笔杆子。”
      殷素素道:“那是陕甘一带的黑话,是土匪强盗的意思。”
      蒋孟舟哦了一声,心想素素身上没有本分匪气,这小姑娘居然将她当做土匪,真是糊涂,怪不得那男子要对她多方叮嘱了。
      少女不甘道:“那淮南盗不也仗义大方,哪里又像个反贼了?”
      蒋孟舟问道:“这个‘淮南盗’又是谁,他既是反贼,官府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我在淮地多年,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殷素素道:“淮南盗指的是宋江,是前朝的人物。”
      蒋孟舟道:“这个人我知道,从小就听过的。”两人说到这里,那对师兄妹正好分手,殷素素道:“快走,咱们追上去。”
      “追师兄还是师妹?”
      “师兄。”
      殷蒋二人远远地跟着,向暮时分,那男子到了一座小镇,找了一家客店投栈,两人在隔壁的客栈住下,刚付了房钱,殷素素便出门去了,晚饭时,才提着一个竹篮回来。
      将篮子上的蓝布掀开,“小镇上没什么好菜,我随意做了两道,你慢慢吃,吃饱了好办事。”
      “办……什么事?”蒋孟舟的耳朵逐渐变成粉红色,在烛光之下,显得煞是可爱。
      殷素素揪着她的耳朵笑道:“我猜得到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正经事。刚刚我在那人的饭菜里下了迷药,等到入了更后,你去他房间里,把鲜于通写给少林派的信偷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
      蒋孟舟的双眉拧成一条线,语气也严肃起来:“你要偷拆信件?”
      “让你当梁上君子的确是有些委屈你。”
      “又不是形势所迫,非看不可,偷看信件,实在……不怎么好。”
      “那要是他们密谋对我不利呢,你也不看?好啦好啦,别苦着脸,我不强迫你了,大不了,你不去,我也不去,咱们两个人都不看好不好?”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忍心拒绝,先吃饭吧。”
      到了二更时分,蒋孟舟潜进了那华山派弟子的房间,她先轻推了男子两下,见他睡得正香,才在房间里搜寻起来。细细查了一遍,终于看见枕头下露出了信封的一角,她轻手轻脚的讲信封抽了出来,闫好门窗,回到客房,殷素素正沏了热茶,等她回来。
      蒋孟舟笑道:“夜深了,就不要喝茶了,到时候睡不好觉起来又是黑眼圈。”
      “又?那我现在有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
      “少唬人。信拿到了吗?”
      “拿到了,可是信封上盖有火漆,你要怎么拆开?”
      “这个我自有主意。”殷素素接过信,见信封上写有“空闻方丈亲启”六个楷字,用墨匀称,字体遒劲,称得上是一笔好字,“想不到这个鲜于通为人不端,字写得倒不赖。”边说着边将信封倒转过来,将信尾对准了茶壶嘴,就这么熏了一会儿,殷素素轻轻从尾部撕开信封,取出信笺,凝神细看,脸色却是愈来愈沉重。
      “信上写得什么?”
      殷素素收好信,叹道:“鲜于通向空闻提议,集合各门各派,明年三月十五,齐攻光明顶。”
      屋子里突然静默下来,两个人动也不动,只剩烛火摇曳。三更的锣声敲过,殷素素才从沉思中惊醒,提笔研磨,“你将这封信原样不动地的放回,我写信通知给爹爹……不……”殷素素握着毛笔,笔尖在烛火下不停晃动,“如果告诉了他,以爹的脾气一定会支援明教的,到那时……”
      “素素,”蒋孟舟平静地开口:“你爹是明教出身,那些人曾经是他的好友兄弟,不管现在如何,也不管他会做出什么选择,这件事,他都有权知道。该如何选,是他的事,我们若隐瞒不报,让你爹来不及抉择,到时候你和你爹都会难过后悔。”
      “可是……可是……对方……”
      蒋孟舟蹲下身子,握住了她发抖的手,“害怕是因为在意,亲情是人一生中很美好的情感,我不会让你失去它的,相信我。”
      “我也知道还有四个多月,可是我……”殷素素吸了吸鼻子,“我好像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
      蒋孟舟笑着把她拥入怀中,“女人爱上一个人,不就是把对方当做孩子来疼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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