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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五回 ...

  •   乐,虽称不得绝佳,但尚能入耳,琴瑟筝,笛箫鼓,箜篌清脆,编钟厚沉,穿插配合之下,无论清幽小调的安宁和乐,还是急管繁弦的宏丽盛大,都算演绎得有几分意境.
      舞,自是工巧精到.女子舞的翩跹婆娑,男子舞的刚柔并济,纵是如片刻前方真正识得舞为何物的周澈这般,也看得出此间上演的俱是上乘之作.
      而歌,宴至中时一位伶人的歌,却着实要让周澈惊叹了.

      伴曲缠绵.
      六名身形婀娜,意态婉转的女子在宽阔的庭中迤俪而行,舒广袖,回柳腰,低螓首,挽柔荑,每个动作都有说不尽的曼妙优柔.

      但当那个声音响起时,无论多情的丝竹还是翩然的舞步,瞬间都失了颜色.

      是个女子,
      年不过双十的女子.
      貌不甚美,衣不甚华,只论外表的话与庭中六名舞姬相比都稍嫌有差,更不用去较诸位精心打扮过的官家小姐和殿上雍容贵气的几位妃嫔.
      --但她一开口,无论多么挑剔的男子,都会循声而去,将目光尽落到她的身上.
      她的声音,仿佛有令山水都要沉静的力量.

      她唱:"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
      轻奇小调,状似兴致正好时随口哼来,听的人却偏偏在她启唇刹那便似已看到桃枝初绽,烟柳画桥的大好春色.
      她眼波横过,歌声里闲情满满,又略带一缕笑意,一曲小令唱罢,众人皆觉置身的已不是除夕的宫城,而是三月的郊外,山水明丽,春光盎然,几只徙鸟飞过,燕唳莺啼好一阵才盈盈散去.

      周澈伸指掇掇闭了眼听得一脸沉醉的二哥,轻声询问这女子身份为何,答曰:安图第一歌姬,八岁即名动京师,九岁于先帝御前献唱的一代名伶--叶翦水.
      少年想起前些时日谢瞻提起而自己问之不得的那个“小叶”,心中恍然,“小叶”,原来就是这名女子,难怪皇帝那时皱了眉头要说:“若是她在就好了。”

      待得片刻,舞伎尽退,那本站在庭边的叶翦水碎步行至殿中,先向殿上一礼,又向两面的朝臣及家眷福了福,既而扬声道:"下面这曲,乃文广先生近作《盐角儿》,由大晟府应无咎应大人填词而成."声音落落,姿态甚是大方.

      稍住两息,叶翦水重又开口--这曲竟是清唱.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歌声清越,细听时仿带轻寒.词写梅,歌便如摄了梅的精魄,不浓不艳,不娇不软,却有入骨清丽,透体幽雅.
      词曲本已高远冰洁,歌意更是绝然出尘.
      似见夜空里细雪翩然而下.不知何处寒蕊吐芳,殿内若有清气萦萦而绕.
      众人皆静,偌大的麟德殿中此时只闻一个清越女声在唱:"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高亢处凛凛傲气,低回时别样旖旎,但无论是高是低,歌声中都隐隐可及一股遒劲之意.
      词不长,复得两遍,叶翦水悠悠结束最后一个音,又向殿上一礼,见那单手支颐的年轻皇帝状似满意的点点头,便面带微笑的退了出去.

      人已去,余音自绕梁.这当世名伶消失足有半盏茶工夫后,殿中大部分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中间不包括听到叶翦水介绍时既已讶然的周小公子.

      对在座众人来说,这首词可能是第一次闻得,但对少年来讲,却绝不能称之为陌生,因为十多日前应无咎在御花园的梅林里奉旨填词时,他就在一旁.
      这首一气呵成的词格调清绝,风韵尤佳,周澈颇为喜欢,而本就偏好于梅的谢瞻就更不用说了,当下令了几个乐工伶人来演唱.个个音色婉丽,调子精准,唱得不能说不好,但周澈总觉得缺点什么,谢瞻显也是同感,没一个唱得过三句即被他挥退,"小叶"这个名字便是他在那时提及.
      后来这些天,皇帝并未召见过少年--大概是周澄偶尔提到过的"南边战事进行得不太顺利"的缘故.至今日再次"正大光明"地入宫,便听得了这曲可谓惊才绝艳的《盐角儿》。

      皇帝身边,果然人才济济啊.
      周澈惊喜之外如是想.

      谢瞻执着一只玉杯,杯中酒色澄黄,轻晃一下,便折出如琥珀般透亮的光.
      德妃上前敬酒,姿态妍美,双目含情,眼底欣喜难掩--前日她去太后那里问安时,皇帝恰召了刚回京的叶翦水至储秀宫献唱,中间便有这首《盐角儿》。她听后甚是喜爱,当日除了她外并无其余妃嫔在侧,方才皇帝又是视着她下的令,实在怪不得她要作些令自己喜不自胜的猜想.
      谢瞻眼角余光瞥到少年转首往殿上看来,目光似直落到他身上.
      这阙歌,应是让周澈高兴了吧.
      谢瞻微勾唇角,对上德妃的视线,听着女子娇声道祝酒词,心中勾勒的却是少年带笑的脸庞.

      而殿内,知道此次夜宴歌乐安排的礼部侍郎大人,正在心中纳闷,叶翦水明明只有一曲《诉衷情》,这《盐角儿》又是何时排下的?

      除夕夜宴并不太长,未至戌时末便告散席,看来当初立此制的皇帝也颇体恤下属,清楚这种本该是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不宜多做耽搁.
      周澈见那隐隐又有围上来势头的XX大人XX夫人XX公子,心中暗怵.在这危难之时,救星突降,一个小太监过来,轻声对周小公子道皇上有请,少年二话不说转身就随了去,步子赶得看来竟像有点逃之夭夭的意味.

      周澈此刻第一次由衷感谢安图皇帝.

      谢瞻召他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一起坐下喝杯茶,问他近来做了些什么,虽然实在不明白皇帝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怎么那么有兴趣,但周澈还是精要地汇报了一下,最后认真补充说明皇帝送的两尾锦鲤近来食宿及精神概况,结论是一切安好,不必担心,万勿挂念云云.
      谢瞻憋笑憋得有点辛苦.
      然后皇帝又问今晚宴会如何,少年一下来了劲,兴致勃勃地发表了长串观后感,其间着重提及叶翦水唱的那首《盐角儿》,言语神情里惊喜赞叹表露无遗.
      他说真比二十日前听的好上太多,歌声通达词意,闻之如历见雪蕊重芳.
      他又说,他喜欢,很喜欢.
      谢瞻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他讲,不插嘴,不打断,和颜悦色,没有半分不耐.

      少年眉眼弯弯,眼神干净清透,满满当当尽是快乐意味.
      皇帝看着看着,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虽比不得开疆拓土,征服他国时那种荡胸的自豪,却另有般轻暖之意.
      有些稀奇地体味了片刻这种微妙的感觉,谢瞻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心下暗叹:原来,原来,我不过就是想让他亲口对我说,我做的事,他喜欢,很喜欢......

      再闲聊一会儿,茶喝完了,少年起身向皇帝告辞.
      行得几步,快走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又折了回来,站在皇帝面前,小有些局促地挠挠脸颊.
      "呃......"顿了顿,"祝你新年大吉大利,鸿运当头."二哥没教几个口彩,这样说也不知道对不对.
      谢瞻愣.大感意外地定看向少年,片刻,挑挑眉,乐了.
      听多了诸如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之类"高尚"祝词,乍一收到这两个怎么听怎么平民烟火气的贺语,皇帝自然会觉新鲜.
      而在新鲜之外,谢瞻心里还有些难以描摹的感觉.

      这少年说的是"你",是"大吉大利,鸿运当头",不是"圣上",不是"千载盛世,万年江山".

      他澄澈的眼里没有逢迎,他仅是单纯祝愿.

      皇帝只觉心情轻快,笑了笑,愉悦地回到:"那朕祝你万事如意,阖家安康."

  • 作者有话要说:  唉,拿根毛巾捆头上,绞脑汁啊绞脑汁.
    文中那两首词,前一首来自黄庭坚
    后一首出于晁补之词原题为<盐角儿 亳(音同"博")社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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