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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回 ...

  •   合京,地处及溯江以南,山水恬润,气候宜人,四季虽也分明,但寒暑变化较之安图国内大部分区域,都要来得温和.

      不过这一年冬天,因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奇妙缘由,一个跳脱于六道法则之外的小小变数--暗里注定了此地的天气将稍稍异于平常.
      据钦天监文书记载,弘熙三年冬,京城及方圆百里在不到七十日内,共下了九场雪,其中两场十年难遇,另更有一场,从腊月二十七日子时起,未有片刻停歇地直下至大年三十凌晨.待到雪霁,京郊的官道上别说是人,连马都已行不得了.
      --着实堪称史无前例。
      京中百姓无不啧啧称奇:奇的不仅是大雪的稀罕,更奇虽然雪下得如此之勤,天气却似乎并不比往年冷上太多,所以即使这般个落雪法,也没听附近一带哪家有人或牲口冻死的消息传出.

      此等异象,不只百姓,就连安图钦天监的司监陆浔也大感不解.可惜精通星图,擅演周易的司监大人,顶着飕飕的寒风观了几夜星,再拿龟甲铜钱烧来掷去问了十几卦,居然连一个能悟清楚看明白的结果都没得出.好不容易待他师傅回京,那号称"活神仙"的老供奉听闻后又掐指细细算了半晌,最后竟皱着两道垂到下巴的寿眉,跟着他一道纳闷了.

      除夕夜,天气晴好,正是观星的好时机。陆浔习惯性的负手步上观星台,站定后抬首一望,直看向东边天际那颗名为长庚的白亮星子.司监大人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低声慨叹:“天道,果然难测也.”心中生起的,不只是对这场毫无律象可循的大雪的疑惑,更是对冥冥中执掌这世间万物生息的力量的畏崇。

      而正当陆浔在观星台上独立寒冬兼感叹自身之渺小的同时,麟德殿内,一场盛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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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殿,宫中专用于接待外国重要使节及开设正宴的一殿。虽从气势上来看,它较之宏丽庄重的太和殿略有不足,但若要论构思之奇巧,建筑之优美,布局之精到,可说这皇城之内无一殿可与之堪比。而其占地之宽广,更是让余外诸宫难以望其项背。
      除夕夜宴,理所当然在麟德殿举行--这不仅是为了表示正式。
      按照惯例,京中任职的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妻,还有年过十四的子女均可参与夜宴。三品以上京官,大概有近百十之众,这百多号人再拖家带口的一起来,人数......那就非常可观了。试想想,宫里除了麟德殿,哪里还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一起联欢?

      于是,从未参加过宴会因而抱有较高热情的礼部侍郎小公子,很不幸的,还没等到入席,热情就被这过多的人--准确的说,是被过多怀揣不同目的想要结识他的人--给磨平了。

      踏进宫门不久,周澈就又体验到了初次御剑飞行时曾感受过的那种眩晕.
      周临远在前,云夫人在旁,周澄在侧,四人行来,一路上只听到同来赴宴的XX大人XX夫人XX公子的不断招呼,而第一次在京城上流阶层聚会中露面的周家幼子,理所当然成为众人注目的对象.
      礼部侍郎和夫人和二少爷,这一路就在不停向周小公子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把个从没经过这种阵仗的少年直讲到晕头转向,面肌痉挛.

      及至到得麟德殿,这种眩晕感的强度陡然再次提升.
      眼前是流水一样源源不绝没完没了的大人夫人们,耳边是父亲母亲二哥的不断讲解和那一个个打扮富贵的男女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的老套赞美,周澈看着来来去去径是满脸笑容的人们,只觉眼发花,头发沉,越来越辩不清每个人五官的区别在哪.

      不过有几位夫人的面孔他倒是记忆深刻--因为她们看他的眼神跟大白啃樟茶板鸭的神色如出一辙,在此等眼神的笼罩下,早已寒暑不侵的周澈竟很不明所以地起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入了席,好不容易皇帝驾到,好不容易长长的朝贺过去,好不容易皇帝端过杯子动了筷子,周澈兴致缺缺地挑了根面前小案上摆放的一盅什锦太平燕里的冬笋,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侧头直向殿上看去.

      姐姐坐在皇帝左下首,正和两三个妃子一起向皇帝敬酒,旁边一身红色锦衣的闻瑞被奶妈和宫女围在中间,也不闹腾,小脑袋只定定地偏向这一个方向,见周澈望过去,他立马咧嘴,露出一排糯米般细洁的小乳牙,圆圆脸蛋上一双眼睛笑得都快没影了.
      小男孩动了动唇,分明是在叫"小舅舅",看到这红扑扑一团的小外甥可爱的模样,少年本来郁闷不已的心境顿时大好,举手轻轻向那边摇了摇.
      小皇子笑得愈发开心.

      旁里伸来一只手,拍在周澈肩上,一个略带戏噱的声音道:“三弟,你到底有什么秘诀啊?怎么连闻瑞那个别扭小子看来都喜欢你得紧?”正是周家二少周澄,凑近了身子,状似万分诚恳地向弟弟请教。
      周澈回过头,看看二哥那张明明白白写着“我不解”三个字的脸,静了片刻,疑惑地问:“别扭?闻瑞哪在别扭?他很乖的。”
      “乖?”周澄对这个字眼莫名惊诧,往殿上看了一眼,伸出一指比比五皇子的方向,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兮兮地道:“你确定在讲他?哈,这小子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据说除了你姐,皇上,太后还有他奶娘,谁都抱不得。我连这次在内统共见了他四回,第一回他就撒了我一身......那啥,后来他会说话了,逗他叫我舅舅,结果他理都不理,最后还踢了我一脚,你说他别不别扭?”周澄显然对在小外甥那吃的瘪难以释怀,说这一串话的后半部时神色可说义愤。
      “啊?”周澈愣。从来不知道那个在他面前除了偶尔会撒撒娇,其余时候都乖得出奇的小男孩还有这么一面。
      二哥,讲的真是闻瑞?少年下意识地扭头向殿上再看一眼,那个小小皇子正在喝奶娘喂他的什么羹汤之类,微微低着头,小身子坐得端正,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哪里看得出半分“难伺候”?
      “怎么会呢?”少年喃喃道:“闻瑞的性子挺好的啊。”真是同情二哥,居然还曾被撒上......那啥。想了想,少年抬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二哥,当时......莫不是做了什么让闻瑞......不太乐意的事?”
      周澄摸摸下巴,斜眼睨天:“呃,这个......不过是掰了他的嘴看看他的牙长得怎样,带槐蚕给他之类,很正常啊......我以前这么对你你都没什么的。”
      周澈......无言。二哥的喜好,这么多年看来除了研究瓷器古玩外依旧没多大长进。
      周澄接着道:“不只是我,他对大哥和爹都不冷不热的,哦,单对娘还稍亲一点。”顿了顿,侧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周澈:“啧,你说这小子才多大点就知道亲近美女,是不是不太好?......不过也不像,姐姐身边原来那个大侍女,好像是叫莲子的,长得挺漂亮,闻瑞就死活不让她抱。”摇摇头,又打量了下身边认真听他讲话的周澈,周澄拍拍少年的背,咧嘴一笑:“你啊,连那么别扭的小孩都吃得住,做哥哥的着实佩服。”

      这个笑,怎么说呢,似乎不是全然由衷。
      看闻瑞刚才那一脸山花烂漫样儿,显然对周澈喜欢至极,同是做舅舅的周二少见了怎能不吃味?对这么个圆溜溜肉嘟嘟的小外甥,周澄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可惜小外甥却不太搭理他,搞得周澄一直以来郁闷难平,现在一见小弟出马,立刻就博了闻瑞的无上欢迎,虽说小外甥笑起来可爱得让他恨不得扑上去掐两把,但周二少看着高兴之余心中免不了会有一丝丝不是滋味。
      什么叫差别待遇?这就是毫无疑问的差别待遇!我和三弟同是他舅舅,为什么那个小屁孩偏偏不肯给我好脸色?!嗷呜......
      周二少心中悲凄。
      听周澄这么一讲,再看看他的神色,周澈挠挠脸颊,忽然觉得好像挺对不住二哥的(其实可以看做周澈对在逗小孩方面的弱者的周澄的单纯同情),于是很认真的向周二少传授起自己的经验来:“二哥,你以后要去看闻瑞的话,别带虫子之类的东西了,他比较喜欢一些小玩物,就像衡阳路那边摊子上的泥人风车之类。”
      “哦?”一直在讨好小外甥这一点上不得其门而入的周二少闻言立马振作精神,两眼放光:“真的?”
      “反正送这些给他时他挺高兴地玩了好一阵子。”
      “你说说,他还喜欢什么?”
      “唔......好象我送的他都没讨厌过。”
      难道闻瑞就单不喜欢虫子?“比如?”
      “小水车,布老虎,指套布偶这些,都是几个大钱的小玩意,到处都有得卖。”
      周二少点点头,一脸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表情--看来闻瑞跟大街上的小孩也没什么两样,尽喜欢些普通物什,亏他当初还寻思了好久才去东边十里坊的老槐树那儿抓了槐蚕,不想却让个小子踢了一脚后自此径拿冷眼回赠予他,恩......槐蚕明明很有趣的,麻花花的胖身子上的纹路也细致得很,怎么就惹个小孩子讨厌了呢?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除了蚯蚓就是槐蚕了的......

      两人再就小外甥的喜好深入探讨了一番--比方说闻瑞最爱的糖葫芦是出自哪个小摊子之类--直把坐于两兄弟前方的云夫人听得忍俊不禁,而周临远大人面上虽不动声色,事实上却也拉长了耳朵在留神,边听边在心里点头,唔,外孙原来喜欢这个啊,哦,还爱吃那个......

      所谓夜宴,歌舞宴乐自是必不可少。
      开席不久,烛火通明的麟德殿内,一声清锣响后,宫中乐人便起丝竹,奏琴瑟,八佾舞姬身姿轻盈,似足踏流云般翩然入场。
      六十四名女子,均妆容精致,眉目含笑,举手折腰尽是妩丽荣华,舞步交错若蝶穿花枝,莺过新柳,一时间大殿内彩带纷飞,暗香盈盈,声、色、形、意无一不至,将一曲《醉花荫》舞得满殿殿生暖,融如阳春。
      周澈早已放了牙箸,专注地欣赏这一场曼妙舞蹈。

      他知道世间有一艺为“舞”,知道九功,知道破阵,知道剑器,知道六幺,知道霓裳羽衣...... 但那些都是古籍里的记载,只一个单薄扁平的影子,未见过实景,借着再华美的文字想象终也难以明了“舞”--能表达出怎样的雄浑刚健,怎样的犀利逼人,以及怎样的,美好妖娆。
      而现在,平生所见的第一支舞,六十四名动作如燕般轻捷的女子,以一种别样华丽的方式,告诉他舞是如何动人的存在。
      一挥手,仿若尽眼繁花,一旋足,似带杨柳和风。
      周澈不由微笑。心想虽然宴会开始前的那些事有点烦,但为了这支舞,烦也值了。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
      谢瞻坐在殿上,象征性地轻拍了两下手掌,又举筷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块青苣,放进嘴里后,抬眼往右首稍远的地方看去。
      那个少年着一身银灰礼服,坐在礼部侍郎身后,离烛火远了些,一张清秀的脸落了淡淡的阴影,加上侧对正殿,看得不是很明。
      --但谢瞻知道他在笑。
      左颊上有梨涡浅浅,嘴角略弯,眼底是扑闪扑闪的光,像是一池涟漪荡碎了倒映其间的星子。
      谢瞻微笑,做了个手势,侍立身后的老太监立刻恭身上前。
      皇帝并不回头,只是调转了视线,看向左首正执着玉壶上前要为他斟酒的德妃,低声吩咐:“让叶翦水多唱一曲,就是上次在太后那唱过的《盐角儿》。”
      “是。”老太监领命而去。
      谢瞻朝惊喜莫名的德妃微微一笑,自不可能去对这会错意的女子多作解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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