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之 谁家年少》之茳

25、第二十三回

　　大白醒的那天上午，合京城里刚刚下过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
　　坐起身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大白懒洋洋地伸手揉揉泪花四溅的双眼，抬头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

　　桌上没吃的。

　　屋里没人。
　　墙角多出个大大的青花瓷瓶，插着几枝梅。摆在靠窗的位置上，正盛的天光映得那上面一簇一簇的花白得几近透明。

　　暗香浮动。

　　大白打了个喷嚏，坐起身来，眼神有些呆滞地看了那几枝梅一会儿。
　　然后下了床。
　　走到青花瓷瓶边，揪了两朵花......
　　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
　　吞了。
　　半晌回过味来，他微皱了眉一脸若有所思的哼出一句：“还是杜鹃比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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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白睡了足足一月。
　　这一月，周澈收到许多东西。
　　刘子燕送了一把名为秋水的古琴。
　　百里送了一块巴掌大的晶蓝犀角。
　　前者周澈听其谈及一份古琴谱，神色间甚是向往，而这份古谱涵灵洞里正存了一份，于是周澈二话不说提笔默下回赠予他。
　　后者嘛，周澈探了探碧芜，发现里面除了一泓温泉水、两个金匣以及两株对现下的妖王作用微乎其微的药草外，偌大的空间只余一片空荡，无奈之下只好问百里想要什么，妖王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最后少年按他的意思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恩，就此了事。

　　至于碧芜里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这个，就该好好问问安图皇帝了。

　　去葳蕤阁，谢瞻买下一株异彩菖蒲，第二日菖蒲既被盛在一只黑瓷小盆里送到礼部右侍郎府上。花不是太～～贵，倒是那只瓷盆让对瓷器颇有研究的周澄见了以后大惊失色，然后，周澈知道了这是何等贵重之物......自然，碧芜里的东西再去一件。
　　接着，谢瞻又召周澈进宫几次－－这几次皇帝陛下连借口都懒得寻了，若天气不好，周澈的任务就是陪着他在暖阁里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什么的；如果天气好，两人便去御花园走走。谢瞻兴致一来，还会教周澈蹴鞠马球之类游戏。周澈学得极快，又是少年心性，玩得兴起时也不管对手是不是皇帝，带着球就横冲直撞，也亏得谢瞻身手亦相当不错，两人算是“球”逢对手了。
　　然后，少年每次离开时，手里又得多出几件赏物。

　　奉行“有来有往”原则的周澈，一来二去，碧芜便被安图皇帝掏得差不多了......

　　周澈早时对谢瞻没什么好气，全因为周洁中毒的缘故，反省之下（受周洁那句“杀全家”的影响）其实也觉自己行事略有偏颇，他本就不是心量狭小爱记仇的人，后见姐姐身体无碍气色大好，心中最后一点不豫就此烟消云散，加之皇帝对他的态度一直不错（可以说是纵容了），更是让少年生不出半点恶感，到现在，周澈看这众人仰视的安图九五之尊，倒像是在看一个朋友，一个玩伴，受他的东西，也不像先前那么抵触，只是......唉，砚笙说过“不可轻易受他人之物”，皇帝可不可以少送些物什啊？再这样下去他连金匣都要拿出来了，以后若是去信歌买点心的钱都没有，那可如何是好？难道拿皇帝的赏赐去换？

　　少年倚在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窗边那瓶白梅，愁得秀致的眉都快绞在一起了。
　　大白在一旁以猛虎下山之势狂啃一只樟茶板鸭，眼放绿光，穷凶恶极，间隙时哼了一句：“怎么啦？谁让你不高兴呐？”
　　少年摇摇头，脸皱成一团：“二哥说那个青花瓷瓶抵得起我们家这片院子，皇帝赏得太贵重，我不知道拿什么去还了。”
　　大白抬起头：“啥？还皇帝的赏？你半天就在想这个？”
　　“啊。”
　　“你......皇帝以前赏的那些东西，你都是一一‘还’了的？”
　　“对啊。”
　　“拿什么还？”
　　“碧芜里的晶石药草之类。”
　　“......”大白一脸诧异：“皇帝他收了？”
　　“恩。”
　　高大男子闻言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喃喃一句“这都什么事儿啊”。
　　放下只剩小半截胸脯的板鸭，大白左看右看，起身抓起床上的枕巾先揩了揩油腻腻的双手，然后揉成一团往桌上一扔，坐下后端正端正表情，清咳一声，准备向少年传道授业解惑了。

　　“毓棠，你从哪里听说皇帝的赏是要‘还’的啊？”
　　少年答得认真：“不是听说的，砚笙曾跟我讲过‘不可轻受他人之物，受必予还’。”
　　“他.....什么时候说的？”以前就重华送过毓棠东西吧，砚笙跟重华计较什么？
　　“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那只玄狐么？”
　　“怎么不记得？”大白咧嘴一笑“你那时才四岁多点吧？养了它三十多日，日日回来都在我耳边‘小黑小黑’地叨念个不停，结果那家伙最后咬了你一口就跑了，你沮丧得第二日重华来时都还闷着个脸。”
　　大白......记性可真好。周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之前送过我一颗珠子，银白里泛金的，很大很漂亮，砚笙看到后问了来历就跟我讲了那句话，然后说珠子太贵重，回馈不起，他就拿去帮我还了。”顿了顿“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所以，恩，一直就是这样了。”
　　原来如此。
　　大白一脸感叹地点点头，深觉东君真是听话啊；紧接着又摇摇头，不过这也太听话了吧......
　　“毓棠，砚笙当时说的，只是对那颗珠子而言。”
　　银白泛金，听形容怕是颗相当不错的妖丹，玄狐能够拿来送人，本身绝对不会是个简单角色，砚笙应是生了戒心，但又不愿直说而让很看重它的毓棠不乐意，所以随便找了个看似很说得过去的借口哄好毓棠，然后把珠子还了，嘿嘿，八成还顺便拉着个脸警告了一下，所以那只玄狐后来要跑......诶，等等，玄狐？......该不会是百里那家伙吧？若真是他，堂堂妖王还咬过救他的小孩，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光荣事儿。
　　为心中所想呵呵一笑，大白继续道：“而在这世间呢，并不见得时时都要遵守这样的规则，只要你有那份心意，其实赠什么都无所谓，呐，比方说，我听过一个小故事，叫千里送鹅毛......”
　　大白如说书先生一般把故事声情并茂地哼了一遍，最后喝了口茶，很有架势地总结到：“所以呢，情谊到了最重要，贵不贵重稀不稀有是其次了。”侧身靠近周澈一点，“不过像皇帝这种人，他赐下的东西是完全不用还的。”世间坐在此个位置的人，以上位者的高姿态“赏”“赐”给“下位者”的恩惠，大抵是为了安抚或是表示对其的欣赏，怎会还存着要求回礼的心？唔，这安图皇帝居然真收下了毓棠的东西，真是......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皇帝......“如果你真要表达感谢，用贵重的东西反而不好了，对于这种看过无数奇珍异宝的人，有时一块破瓦片说不定都能让他高兴半日。”
　　“破瓦片？”周澈瞠目。
　　“啊，这只是个比方，就是说别致一点的东西，只值两三个大钱都行。”大白觉得讲得差不多了，又拿起板鸭咬下一口，含含糊糊地说：“你可别真拿瓦片去送皇帝啊，一般皇帝是不会对瓦片有兴趣的。”
　　“哦。”周澈点点头，一脸醍醐灌顶，大受启发的表情，看向窗边的白梅，片刻后一掀唇角，笑出一口细白的牙。
　　这样啊，那从此可以不必为两匣金子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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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瞻上完早朝，又和几位重臣议了会儿事，休息片刻就开始批阅各地呈上的奏折，等批完最后一本时，时辰已经近午了。
　　合上折子，搁下御笔，谢瞻捏捏眉心，端起宫女刚换上的雾里青小啜了一口，然后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略显懒意地倚回大椅上。
　　闭目养了会儿神，谢瞻慢慢睁开眼，又啜了口茶，不经意一抬头，目光落到御书房西北角摆着的一盆月季上。
　　皇帝神色未动，只微微挑了挑眉，但从他出生起就开始伺候他，至今足足二十八载的李达如何不知，皇上，这是高兴了呢。
　　谢瞻把茶盏放回桌上，打量一下那盆花，淡淡说了一句：“又开了一朵呵。”
　　大太监说了一声是，恭声到：“今晨方开的。”

　　那是盆清秀的花，嫩黄色，枝头错落地开着四朵，三朵盛放，一朵初绽，花不大，色不妍，但茎舒叶展，看来颇为秀逸。用普通陶盆盛着，盆中铺上一层白色石子，干干净净不露半点土色。

　　谢瞻立起身，很有闲情地踱到花凳前，伸手贴近那朵初绽的花，拇指在花上来回轻轻抚摩，低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片刻，谢瞻开口：＂谁在照看这盆花？＂
　　＂回皇上，是小应子．＂
　　＂......养得挺好．＂皇帝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赏吧．＂
　　＂是．＂
　　谢瞻收回手，又略站了一会儿，回身时那丝轻松的笑旋即隐没．吩咐了一句：＂传膳吧．＂便迈步向门外走去．
　　大太监下意识地往那盆花的方向瞟了一眼后，才紧跟上去，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皇上，如此待周小公子，恐怕......唉，不过这等事，怎轮得到他一个伺候的人来操心.......

　　而此时，周澈正在葳蕤阁东郊的花房里，满身是泥地摆弄几株花苗，准备将它们移到跟姚黄以四金价换来的一小块花田中。
　　白敖辉嘴里叼着根草棵蹲在边上，留意数了数那块约一亩的田里已经植上的花木的株数和种类，数完嘿嘿一笑，恩，东君还是挺聪明的，兼顾兴趣与实用，孺子可教也......既而又有感而发：怪不得百里那狐狸要去当夫子，果然是挺有成就感的一份事业．
　　珠儿新奇地在大花房里转来转去，时不时高声问上一句：＂少爷，这是什么花？＂＂少爷，那是什么草？＂之类．逛了一会儿，最后学了大白也在田边蹲下－－当然，姿势秀气得多了－－双手捧着脸乐孜孜地看周澈在田里忙碌．
　　少年将一把土拢到刚移过来的桔梗花苗的根部，略用力拍拍实，左看又看满意了，又浇上一些水后才站起身来．
　　＂少爷，您这些日子都是在忙这地里的花啊？＂珠儿仰头笑眯眯地问．
　　＂恩．＂
　　＂以后会把它们移回府里么？＂
　　少年摇摇头：＂这些是准备用来送人的......珠儿，你喜欢哪种？挑一株我送你．＂
　　＂真的？＂少女放下双手，圆圆的脸顿时放出光来．
　　少年微笑：＂我说过假话吗？你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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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二十五，周澈的生日．

　　云夫人一早就起了，亲自下厨煮上一碗寿面，又在面上搁了一个煎得刚刚好的荷包蛋，然后让丫鬟端着一齐往东厢小院而去．

　　进院时周澈正把一套剑法练至最后一式，一片粼粼剑光后就见他漂亮地做了个收势，利落地纳剑还鞘，无需调匀呼吸，少年侧头便是一笑：＂娘，你怎么来了？＂边说边往院门这头走来．

　　这少年执剑而行，身姿端丽，气质皎皎，欣秀得像春天里一株正在抽枝展叶的小白桦．待他行到院门处立定，云夫人抬手为他理理前襟，又爱怜地点点他的额头，嗔怪到：＂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加点衣服，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
　　＂娘，别担心，儿子身体结实着呢．＂结实到长到现在都不知道风寒是什么滋味．（洗心丹不是白吃的，修真不是白修的，剑法不是白练的．）
　　＂逞什么能？你二哥前些天不也跟我这么说的，结果呢？还不是染上了？咳嗽发烧真那么好受？快回屋去，换件厚实的衣物，不然今日不许出门．＂
　　少年只是笑，也不多辩，乖乖地随了母亲往屋里走．珠儿和云夫人带来的丫鬟自在后面跟上．

　　道明来意，云夫人坐在桌边守着少年把一碗面吃得连汤都不剩一滴，笑着摸摸他的头，又嘱丫鬟取出一件短袄，说是她自己做的，让少年换上试试．
　　短袄以银灰缎料做面，上好的细棉布做里，中间的棉花纳得极匀，穿身上平整利落，觉不出丁点儿臃肿．
　　少年摸摸这异常合身的短袄，又看看那细密的针脚，只觉得暖到心里去了．
　　＂喜欢吗？＂
　　＂恩，喜欢．＂
　　少年抬眼一笑，大力点点头，眸子里的光灿烂得像能溶掉世间一切冰雪．

　　周澄带周澈去平川坊，挑了一匹骅马送他．大白见到那马后很不以为然，撇撇嘴丢下厩里几匹四足跪地，低头抖个不停的大畜，径去了厨房。
　　刘子燕送来一篮云客坊和得意居最好的点心，大白心底暗道：塞牙缝都不够．一等周澈和那美丽少年步出房门，立刻把点心拆封，于是待送毕刘子燕的周澈回房，便哭笑不得地看到那原本满满的一篮子糕点，每种俱已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小块．
　　京中好些大臣都送了礼物到周府，大白绕着那堆红盒子转悠一圈，泄气地发现没什么可以吃的，颇气愤地哼出一句：＂真不实用．＂然后又去了厨房．
　　周临远亲手给周澈系上块玉佩，说：＂君子比德于玉．＂周澈的爹，大白自然不便讲什么，虽然他深觉那块玉料算不得上好－－周临远的要求看来不高啊，只要求周澈的德行跟块不上不下的玉差不多就行了......(大白，请不要拿你那种太过“见多识广”的标准去衡量周大人的礼物)
　　远在通梁府的周汶托人带来一只铜制鎏金小马，神态活泼，栩栩如生，周澈很是喜爱，大白暗暗不爽：怎么这两兄弟都送马？马有什么好的？
　　周洁的礼物和皇帝的一同送达，淑妃送的是一件紫貂大衣和一盒什锦糖，皇帝送的是养在黑瓷里的两尾小锦鲤．大白吃着糖，斜眼看看靠在桌上拿根草茎逗鱼逗得挺乐的周澈，又看看那个黑瓷小盆，再一次确认：安图皇帝，是挺小气的．
　　入夜，百里来了，把周澈带出周府，快早上时少年才一脸兴奋地回来，抓起大白的被子一迭声地叫：＂大白大白，我学会御剑飞行了．＂白敖辉看看他左腕上多出的一根黑檀手链，哼哼了一声：＂哦，恭喜．＂抓回被子倒头接着睡．

　　周澈十七岁的生辰就这么过去了，那大白，看什么礼物都好像不顺眼的大白，你又送了什么呢？
　　我？我嘛，我送的是一句话而已，不过这句话让毓棠比收到大部分礼都要高兴．（得意地笑）
　　什么话？应该不会是＂长命百岁＂之类吧？
　　傻，像我这样有水准的鹿怎么会说这种俗滥的话？我对毓棠说的是，嘿嘿，＂生辰礼物是不用回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