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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回 ...

  •   据(书上)说,贡给皇帝的都是稀奇玩意.
      于是周澈就抱着看稀奇的念头什么也没问就干脆地随着传话的太监走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忽然起念用那么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的理由召他进宫,这种事情尚不在周澈的考量范围之内.

      原本以为还是去长春宫,没想到那公公一引,就把周澈直引到了养心殿,既而到了东暖阁前.
      东暖阁,好象是皇帝休息和召见大臣的地方吧?
      少年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觉得柱上的龙雕得特别威严华美.看那公公抬手示意后便垂了头躬身碎步退到一边的谨小模样,少年撩起衣摆,从善如流地跨进高高的门槛.

      穿过两重门,里间的小太监为少年打起杏黄的帘子.进去后侧头一看就见皇帝坐在乌檀大案后的龙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喝一盏茶,身旁仍然立着那个如影随形的红衣老太监.
      团手一礼,少年腰杆笔直,干干地叫:"皇上."语气稀疏平常得就像谢瞻是菜市场的摊贩,而这俩字便是他的名字一样.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皇帝的废话该怎么答?少年皱皱眉,只得含糊地"恩"了一声.
      谢瞻放下珐琅杯,和颜悦色地问:"好些日都没见你进宫了,怎么,在忙什么呐?"
      前晚上才来过,没让这宫里无处不在的暗卫知道,自然没让你知道.至于这几天在干什么嘛,周澈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遇到一位旧友,到他家拜访了三次,去得意居吃了五回点心,陪娘去庙里上香,和二哥到平川坊挑了两匹好马......"
      看少年低了头一件件细数,时不时还停下来回想片刻,然后补充说明一下某事的样子,谢瞻实在忍俊不禁,哎,为什么每次一见这个少年就让人感觉心情大好呢?
      一手支起额,皇帝微弯着嘴角,边饶有兴趣地听周澈汇报十多日来的生活琐事,边细细打量这个单纯少年.

      眉眼清明,虽算不得顶好相貌,但特别的干净灵动,似是在最好的泉里养出来的一般.个子不太高,身材偏细瘦,回想以前所见,只觉这副躯体动作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敏捷轻灵,像只幼鹿一样,连简单走个路都带着行云般的优美.他穿烟紫色的缎面长袍,衬得皙如羊脂的皮肤更加莹润.头发墨黑,隐隐泛着暗暗的青,用根宝蓝丝带高高束起,益发显得清爽精神.
      --这是一个浑身都漾着美好意味的少年.
      谢瞻其实并不喜欢紫色,一直认为其太郁,太沉,太荣,即使是他三宫六院花般娇艳的妃子们也少有托得起的.而烟紫,柔美中又隐含妖娆的烟紫,适合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可是今天,谢瞻真正见识了有人能将紫色穿出何等气韵.
      只是一个欣秀少年,年未及弱冠,没有满腹华彩,不见锦绣篇章,毫无傲然个性,甚至还掰了手指细说琐事,却偏偏能将一个挑剔无比,需要上佳风骨才配得上的颜色穿得妥帖至极,虽是男子,烟紫穿他身上却半点不觉脂粉气,反而衬得他翩然雅致,像朵初绽的淡色辛夷.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周澈明智地跳过"探姐姐和小外甥两次,送闻瑞糖葫芦和布老虎"这件事,说完了今日上午的见闻,放下手抬起头,见皇帝正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看.
      我说的事很好笑吗?我怎么不觉得?少年纳闷.
      等得片刻,皇帝还是那么直直地看他,一句话也不说.
      少年看看衣服,再抬脚看看鞋子,很齐整啊,半点泥印子都没有.诶,难道是脸没洗干净?摸摸脸,少年继续纳闷.
      --他哪里知道,平日冷静睿智,沉稳果断的安图九五之尊,现在正沉浸在对他的拉拉杂杂的长串品头论足里回不过神.
      红衣老太监察觉到不对劲,上前半步试探着轻唤了声,谢瞻即时清醒,自然而然地端过手边的茶盏,又啜了一口--神色半点未动.
      "葳蕤阁倒是听说过,真像你讲的那么好的话什么时候也带朕去看看吧."
      原来皇帝也喜欢种花?史书上写皇帝里有喜欢画画的,有喜欢做木工的,有喜欢制锁的,倒没听说过有喜欢种花的,不过那些皇帝都太贪这些嗜好,最后不是败了国就是亡了国,万一现在这个皇帝也因为种花而亡了国怎么办?
      "不愿意?"见少年久未回话,还微皱起眉的样子,谢瞻略有些不快--除去朝政之事,他何曾尝试过被拒绝?
      "你不会沉迷于种花吧?我可不想当罪人,虽然还没被骂过,但我觉得滋味应该不好受."
      居然是在担心这种不着边际的事?谢瞻哭笑不得:"朕只是想看看,何时说过要去种了?"
      "那好,带你去是可以,但你的随从不能太多,人太多的话对有些花不好."
      "自然,过几日朕去找你,你可别食言."
      "好."少年干脆地应下了,停了片刻,提起正事:"你说是让我来赏贡品的,贡品在哪啊?"
      谢瞻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哪里有什么新贡品,他只是这几日与军机大臣们商讨出兵南方的策略商得紧了,直到今日下午才将大事底定,松下来时觉得兴味索然,又累又闷,莫名其妙想起这个一直不见人影的带刀侍卫,一时兴起就找了个借口把他召来了.
      简而言之,周澈的作用就是来调节一下安图皇帝原本不甚愉快的心情.

      谢瞻转头向身旁的老太监吩咐了几句,老太监即领命而去,片刻后回来,过了半柱香工夫,好几个靛衣太监便搬了一些东西进到暖阁里.

      两人高的火红珊瑚,硕大的鲛珠,象牙雕的惟妙惟肖的仕女,寒光凛凛的宝刀有镶金嵌玉的刀鞘,散发着香味的玉刻,百鸟翎毛做的彩衣......
      周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深觉稀奇.

      最后看到一个用金线描了莳草纹的檀木盒子,拿起来手感颇沉,看了看,上面几道走向奇特的缝隙严丝密合,少年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开,抬头问:"这是什么?"
      一直微笑着看他摆弄众物的皇帝伸手接过盒子,放到桌上:"这是个多宝格."
      也不晓得他叩动了哪里,一声清响后盒子就开了,然后见他双手轻巧搬弄几下,盒子立刻变成一面约摸十寸高的小墙模样,檀木背板上布了格子,置着一些精巧物什.
      周澈低头一看,里面有玉做的笔砚,有绣了花鸟的屏风,有金银的桌椅,有山水立轴等等,俱是小巧而精致,屏风上米粒大的鸟看来都似活的.更妙的是,甚至有把小琴,造型精巧,琴柱与七弦清清楚楚.
      少年甚觉有趣,拿二指将其拈到左手掌上,然后以指甲轻拨,那琴竟还能发出清脆的乐音,音高而亮,比不得一般琴的悠扬雅韵,但这份巧工已令少年大为惊喜,笑逐颜开地侧头对旁边的皇帝道了一句:"太好玩了."然后又低头去拨弄那小琴,硬还让他凑出一点简单的曲调来.

      --直到他"弹"完一首,谢瞻才从方才他令人目眩的笑脸中拉回神智.

      我是看到了什么?三月的破晓晨光还是谷间的百花绽放?
      皇帝不自觉地皱皱眉,感到脑子里还残着点眩晕的余韵.
      又侧过头看向少年,不知为何,目光落到他弯弯的眉眼和微勾的唇角上,慢慢就生出一股细小的......名为亲吻的冲动.

      弘熙三年十月三十一,未时,有个叫周澈的少年不经意的一笑,令自己对于安图历史上最著名的君主之一的谢瞻的意义,微微发生了改变.

      他不知道他这一笑的作用,就更不能预料以这一笑为源头,日后将于安图朝堂中引发的骚乱.
      尚不解世事的少年,还不懂得人的欲望是什么,特别是这个人手中又握着绝大的权力时,他的欲望又是何等可怕的东西.

      皇帝要将多宝格赏给周澈,少年考虑一下,从剩余不多的地晶里拿了两块跟他换,接过多宝格放进碧芜时少年甚为心安--毕竟又扯平了嘛.
      然后皇帝要他陪着走走,心花朵朵放的少年很干脆地答应了.
      于是谢瞻摆驾,一堆子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御花园.

      前几日下过一些雨,今日天气放晴,虽然阳光普照,但这种时节还是有些冷的.
      谢瞻摒退众人,单留了李达--就是那个红衣老太监--跟在身后,带着周澈往园中行去.
      皇帝走得慢,因为见少年一路都在好奇地左右观看,于是刻意放缓了步子等他将这御花园欣赏个够.

      御花园是以一个水池为轴建造的,水面呈河道模样,有弯有折,也有宽有窄,平均约摸二十来丈宽.上面建了几座桥,还有一些亭台水榭之类,每一处都绝不重样,处处俱巧妙而大气.池边植了许多杨柳,周澈能想象得出春天时两岸柳色如烟又或漫天飞絮的样子.
      玲珑堆石错落可见,石上生着一些趣致的花草.园中高树低树俯仰生姿,有的地方还有古老的藤萝,虽然叶子落尽,但那盘曲嶙峋的枝干就是一幅好画.
      御花园里设了花墙和廊子,有它们界着,景致就见得深了.花墙上镂着精巧的图案,廊中柱子和顶上均饰了繁复的彩绘,它们本身亦为一景.

      周澈第一次踏足御花园,顾盼间心中不由感叹,皇宫毕竟是皇宫,确实比家里的后院强了些.

      走到一处,少年停下脚步,抽抽鼻子,喃喃道:"好香啊."
      谢瞻随之停下,看看他那可爱的模样,不由失笑,向对岸微扬下颌:"那边有片梅林,大概是早开的梅花散的香."鼻子真灵,我可一点都没闻到.
      过了一座桥,然后穿过一道花墙,迎面就见几树檀心腊梅,绽了零星的花骨朵,虽小,香气却清而郁,少年深吸一口气,再次感叹:"真香."
      谢瞻也颇喜欢这片梅林,梅花盛开的时候下了朝时不时便来这里转转,现在熟练地带着少年顺了一条小径往深处走去,边走边说:"腊梅就只有前面几棵,西边有小片红梅,然后剩下的大片都是白梅,大概十一月底开,你到时可以来看看,这是真正的香雪海."指指一棵光秃秃的树上不明显的一个突起:"喏,这个就是花芽."
      少年好奇地摸摸:"好小."
      "当然小,你以为花都是一夜冒出来的吗?"谢瞻笑.
      我又不是没见过开花,自然知道花也有小时候.周澈看看谢瞻,决定不跟他计较这句隐隐将人视为笨蛋的话.
      两人又走了一段,谢瞻忽然看着少年腰的长笛开口道:"你这支笛子从不离身,却没见你吹过,今日吹一曲吧."
      少年心情正好,也不多扭捏,解下笛子,想了一下,先用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弯弯曲曲的符号,然后轻点碧色长笛,做完这一切才举笛贴到嘴边.

      谢瞻原本并未多期待周澈能吹出什么绝世名曲,只是心血来潮想听听他的笛声,所以抱了胸倚棵梅树以很是适意姿势立于少年对面--在这少年面前,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感觉非常放松,没想到待少年吹奏三息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手,站直了身子.

      笛声悠扬,音色尤好,干干净净有水一般的透澈,曲子虽生,但熟知音律的谢瞻清楚,此乃前朝一位默默无闻的乐工所作,曲名为《病梅》,不是多好的谱,仅还算流畅而已,因此没有传开来,周澈吹它怕是为了应景,但这首平庸的曲子经他一吹,不仅显得清秀淡雅,而且几处宫商或是节韵的小修,立刻使此曲在婉转之外平白多出一股出尘之意.

      笛声在空寂的林子中飘出很远,似乎嗅得到一阵淡淡的梅香随之渐渐漫开来.

      谢瞻看着对面梅树横生的枝干下低垂着蝶般眼睫的少年,他那晰如玉的纤长手指,他贴于笛上润泽的唇,他满面专注而淡定的神色--有些发怔.
      心中又是微微一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叶圣陶先生提供的初中必修<苏州园林>一文,本文中御花园那段对其的抄袭和化用各位尽可理解成猴子对叶老的一种致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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