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之 谁家年少》之茳

2、第二回

　　风刮得越发狠了，吹脸上像刀子割过。林子里很快暗下来。

　　张小虎踉踉跄跄地在山路上奔跑，身后一溜血迹。背上那人已经昏了过去，一头乱发遮住脸，左臂整条没了，半牙儿身子淋淋地似在血池里泡过。

　　朔风入喉像吞进了冰棱。小虎屏了一息气，缓一下肺上难忍的闷痛，复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呵出的热气在嘴边团成一蓬一蓬的白雾，一眨眼就消散在初冬干冷的空气里。

　　他不敢停。即使右腿上血流如注，即使双臂已经麻木，即使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背上负的是他的手足，是一条沉甸甸的性命。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要是停下，今晚吉庆岭上必定要再多一条孤魂。

　　天色越来越暗。

　　一片蒲公英般小小的绒花沾到张小虎通红的脸上，瞬间消失不见。

　　今冬第一场雪，下来了。

　　这场雪来得甚急，只是片刻工夫，林子里已暗得辨不清路，方才的细雪粒子似乎眨眼就长成鹅毛大小，纷纷扬扬地洒下，覆在松针上，覆在枯草棵子上，覆在脚步越来越沉的张小虎发上，衣上，眉眼上......

　　眨掉睫上粘着的雪片，张小虎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提了一口气，刚准备快跑两步，谁想右脚一抬踢上块石头疙瘩，一个趔趄直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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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这......该是遇到神仙了吧？

　　张小虎心里兜兜转转只剩这一句话。

　　右腿上半尺长的口子没了，绊下山时折了的右臂现在利索得很，要不是和自己并躺在一起安稳睡着的哥哥那空荡荡的左臂和两人衣服上遍布的血渍提醒，他真要觉得碰上大虫的事儿就是一场梦了。

　　山洞不大，借着亮了不少的天色看得见洞外还飘着大片大片的雪。洞里没生火，不过一点都不觉得冷，胸口上有什么东西散着一阵一阵的热气，让整个身子都象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扒开衣服一看，原来是颗半透明的黄色小石头，只松籽大小。用指头抠了抠，似乎不是粘上去的，倒像是长进肉里了。小虎挠挠头：仙家的东西，真是稀罕呢。

　　正琢磨着自己到底昏了多久，就听一个干净的声音说：“你醒啦。”

　　洞口闪进一个人。

　　小虎抬头。按理说那人是背向洞口站的，怎么都该看不明长成什么样才对，可他就是看明了，还知道那双比鹿儿还漂亮的眼里盛满笑意。

　　真个周身都会发光似的人物。

　　愣了半晌，就见那人一张桃花瓣样的嘴儿张张翕翕动了几下，可小虎却像被雷劈懵了一样什么都没听见，直至那人眉头微蹙地行到近前，抬起一只手似要探上他的额头时，才猛然清醒过来。

　　离得近了，就嗅到那人身上一股清气。

　　张小虎只觉脸上一阵烫，偏头躲开那只手，脚一并，直接弯成跪姿，碰地一下冲那人磕了个响头，脑门叩地，再不敢看那人的面容，口中到：“谢神仙救命之恩。”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在这当口，声音居然发颤了

　　那人似乎也被张小虎这番举动给镇住，洞里安静片刻，忽闻“扑哧”一声笑，旁里伸来一只莹白的手，扶着张小虎的手肘硬是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站着才发现，那人比他还矮了半个头，一低眼就对上双晶璨的眸子，张小虎热着脸偏过头，微勾了腰，都不敢站直了。

　　那人笑着说：“我可不是神仙，只是个......迷了路的人。略懂点医理，身上又带了好药，你这样我可真受不起。”

　　神仙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神仙咧。可凡人哪有长成这般模样的，明明是个少年的样子，却比年画上的仙女还俊上十分，小虎偷瞄了一眼——脸白得跟玉似的，从那么大的雪里进来，身上一点湿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是神仙哩？

　　“神仙”撩起袍子，斯文地盘腿坐下，见小虎还傻愣愣地站着，一脸奇怪地向他招招手：“坐啊，你刚受了那么重的伤，立着不累吗？”

　　壮实的小伙子慌慌地坐下了，却忽然觉得平时习惯了的姿势今日总有哪里不对劲，手脚往哪边放都不称意......

　　“你叫什么名字？”

　　神仙在问话呢，小伙子立马坐直了身子，老老实实答到：“张小虎。”

　　“你们是山里的......恩......”神仙顿了一下，低声不知嘟囔了些什么（小孩子一下忘了该怎么称呼猎人），然后接着说：“对了，猎户吧？”

　　“不，俺和俺哥是......农户，山下的，不睡觉......不不，不做活时，就上山来......唔，打点野味。”小虎话都说不利索了。咽口口水“神仙大恩，今日要不是您下凡，俺和俺哥就都没命了。”这句倒是流利得紧。

　　眼看这张小虎又以迅雷之势跪了下去，“神仙”呆了一呆，没辙了。原来世间还有这么认死理的人，都说不是了，怎么就不信呢？......既然说不通，那就随他去吧，正事要紧......清清嗓子（动不动就受一个大礼，这感觉身上真不对劲）：“你可知去往京城该朝哪个方向？”

　　“......南......南边，俺......没去过京城，只知道是在及溯江以......南。”

　　“......往南呐。”

　　“神仙”立起身来，张小虎听见他说：“这茱七叶葭，每日取一叶，三碗水煎合一碗，让你哥每日午时服用，七日后内腑之伤可愈，另两支芝草，可御寒止饥。”顿了一顿，又是一阵嘟囔，再提声时张小虎只觉清气拂面，猛然抬头，眼前却哪里还有“神仙”的影子，空余一声清清脆脆的“就此别过，好自为之。”低头一看，左手里正握着一棵深紫两根暗红的奇怪草药。

　　张小虎恍然大悟，向着洞外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被张小虎误认为神仙的少年自然便是出谷方才一日的周澈来着。眼下他正因救了人又弄清了京师的大概方向心情大好，脚不沾地的在大雪覆盖的林子里飞奔，右手里还抛着两颗细小的黄地晶玩——刚从张姓兄弟身上取下来的，原本只是用来护住他俩的心脉，防止失温的，但周澈读多了涵灵洞中乱七八糟的藏书，自然知道这东西拿来当暖炉是大大屈才了，也知道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少给那给他指了路的人惹麻烦，周澈走时还是顺手把两块晶石取了出来。

　　雪下得很大，可离这淡蓝衣衫的少年周身一尺处，就被不知什么东西逼开，一片也无法拂上其身。一头及腰的鸦色长发隐隐泛青，用根宝蓝绸带系在脑后，随了他腾挪跳跃在身后荡开绢匹一样的光泽。少年的身姿异常轻捷，远远望去像只大鸟在林间急速滑翔，说不出的流畅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