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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回 ...

  •   屋里的侍女早已退了出去。

      周澈拥着还在抽噎不止的姐姐,右手一直轻轻在她背上拍抚,像小时候师父哄他睡觉时的做法一样。

      屋里浮着淡淡的兰香和清气,安宁而温暖。

      一只修长的手撩起门帘。

      周澈迅速回头。

      来人刚探进个头就对上他的视线,不由一怔,打量一下少年,又看向他怀中的女子,轻笑到:“看来朕来得真不是时候。”

      周洁一惊,迅速放开少年,偏头拿过一方丝巾,洇干脸上的泪,这才转脸看向来人,露出一个有些赧然的笑,声音里还带着鼻音:“皇上,您是来看臣妾笑话的吗?”

      谢瞻哈哈一笑,径自落坐在暖椅旁的一张乌木大椅上,动作间颇见风仪。
      见淑妃要起来给他行礼,谢瞻迅速按住她的肩,和缓地说:“你还在病中,这些就免了吧。”

      周洁说了声“谢皇上”,她的身体也勉强不得,刚刚那阵大哭让她现在觉得浑身更加乏力,头一跳一跳的痛,于是顺着皇帝的手力躺回绒垫上。

      “怎么会是看笑话呢,朕是特意来看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谢瞻一双俊目里尽是笑意,摸摸女子苍白的脸颊,目光里隐见怜惜。

      “皇上,您就会寻臣妾开心,臣妾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顶多算多朵蔫了的牵牛花,哪还担得起‘意气殊高洁’?”

      “让朕看看。”当朝皇帝将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左偏偏右偏偏,故意打量了半天暖椅上的女子,才说:“你把牵牛藤藏哪儿了?”

      女子“扑哧”一声,笑得无比柔媚,加上病中的苍白脸色,更形楚楚动人(皇帝讲的笑话,不好笑也得笑的)。

      笑过了,淑妃斜眼瞟了瞟周澈,见这傻孩子还四平八稳地坐在小椅上,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事,不由急了,暗里扯扯他的袖子,向谢瞻到:“这是臣妾的幼弟周澈,刚从极北的山里习艺归来,不太懂规矩,皇上万莫怪罪。”

      “哦,你给我说过的,出生十七天就被带走的那个,长得挺好。”

      “小澈,”淑妃提高了一点音量“还不快给皇上见礼。”

      “哦。”

      少年应了一声,仰起头,却不是要行礼,而是问了个问题--瞬时让淑妃大惊失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对着安图国主,问:“我可不可以不跪?”

      “小澈!”淑妃惊叫,一下撑起身子,惊惶地对右手侧的谢瞻道:“皇上恕罪,幼弟少不更事,并非有意冒犯,望皇上看在臣妾和瑞儿的份上,饶他不死。”
      眼看她就要站起身来,谢瞻忙按下她的身子,也没发怒,只是淡淡地道:“朕还没治他的罪呢。”

      转头看向周澈。

      这是个眉眼清明的少年,五官拆开来看除了眼睛都不是太打眼,但凑在这张脸上就给人一种无比妥帖熨致的感觉。他的眼睛其实也不大,但特别清透,干净澄澈,一望见底。

      周澈周澈,周临远倒给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朕算记下了。

      谢瞻微微一笑,问:“为什么不跪?”
      少年认真地答:“因为我还没跪过爹和娘。”
      “天地君亲师,此乃古训,难道你认为你爹娘比朕还重要?”
      “我只是觉得,今生第一次双膝落地,礼的应该是我爹娘。”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你难道不知道握着你性命的是朕吗?只要朕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取了你爹娘给你的命!”
      “皇上!”淑妃急急叫道。
      谢瞻看她一眼,用眼神示意稍安毋躁。
      “......我只这样觉得,第一次下跪一定是在爹娘面前。”少年表情平静,语气和缓,并不在多做解释,但这句话意思还是分毫不改的倔强.

      皇帝微昂起头,提高了音量:“即使朕说要杀你的头你也不跪?”

      少年的眼晶莹剔透,直直看向谢瞻,有些困惑又带点稚气地问:“你会杀我吗?”
      他尚不懂什么叫天子尊威不容冒犯,只是继续那样直视着当朝皇帝:“我读了很多史书,书里有些残暴的国王,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杀人,只是因为这些人做的事没让国王高兴而已,其实那些事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影响。在合京,我前几日去得意居吃碧梗芙蓉酥时,听邻桌的几个人在谈论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明君,明君会因为一个跪礼就杀我吗?”
      他人单纯,但并不等于笨.

      谢瞻说不出话,一半是被少年那双眼看的,一半是被他的话堵的。
      他也就没在意少年话里犯的又一个大忌讳——对着皇帝满嘴“你”啊“我”啊的。

      半晌,谢瞻换了一个问题:“那你跪完你爹娘后见到朕也会跪了?”
      少年偏偏头,想了一下:“会。”然后又补了一句:“可是我还是不太想跪。”
      “为什么”?
      “我在吉庆岭上救了一个人,他叫我神仙,然后给我下跪,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你是皇帝,天天看人下跪,难道不觉得很难受吗?就像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人是'人'一样,那就没有人能和你平起平坐,没人能随意站在你身边,没人可以和你随意说笑?如果别人都不是'人',那你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想让你也不舒服。”(这最后一句啊,明明是自己不想跪,还说得像很为别人好一样......狡猾狡猾地)

      话一说完,屋里陡然一片死寂。
      先前不说和颜悦色,至少还有点笑意的谢瞻,此刻面无表情,一双俊目含威,周身隐隐散发的气势直往少年压去。
      就算朝中最得宠的大臣,往常在这样的皇帝面前,都会汗流浃背,头都抬不起来,可那少年竟似丁点都感觉不到,腰杆照样笔直。坐在椅上平视当朝皇帝,神情天真纯良,一双眼干净澄澈,一望见底。
      淑妃抓起一角狐裘,指尖泛白,紧咬下唇,望着谢瞻那辨不清表情的脸,汗湿重衣。

      半晌,谢瞻沉声:“李达。”门外立即进来一个红衣老太监,低头躬身恭声道:“皇上。”
      谢瞻仍然盯着少年,神情高深莫测,缓缓吐出一字:“诏。”
      淑妃颤了一下。
      老太监应“是”,出去不久端来一个金盘,盛了一方碧色玺印和一片锦绣黄绫。他身前有个青年男子,老太监称他“承旨大人”。
      皇帝沉沉地开口:“礼部侍郎之子周澈"顿了一顿,"甚得朕意,封一品带刀侍卫,赐御前行走,颁腰牌一枚,出入宫无须通报。”
      那承旨在黄绫上一番龙飞凤舞,皇帝说完不久就搁下笔。
      老太监捧起黄绫,给谢瞻过目,见其点头,立刻将金盘托来。
      谢瞻盖上印:“宣吧。”
      老太监朗声到:“礼部侍郎之子周澈,听旨。”
      周澈看向他,屁股还落在椅上。
      老太监好心提醒了一句:“周公子,听旨。”快跪下。
      少年微仰着头,神态可爱地回了一句:“我在听啊。”
      旁边的谢瞻忽然轻笑出来。
      老太监看看皇帝的脸色,不再多话。宣完旨,说“钦此”,双手合拢黄绫。
      周澈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老太监不忍,又提醒一句:“周公子,谢恩呐。”
      “哦,谢谢。”周澈眨巴眨巴眼睛,对着老太监特别有礼地点点头。
      谢瞻仰头大笑出来。
      淑妃看看皇帝开怀的笑脸,这才慢慢软下身子。舒了一口气,发觉周身是汗,手里那块狐裘已经粘成一团。又看看自家弟弟,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老太监也不提这错处了,双手递过圣旨,待周澈起身亦双手接过(家教好啊)后,从腰间解下一枚掌大的铜牌,又双手递过去。
      少年新奇地看看牌子,接过来向谢瞻问:“这个怎么用?”
      谢瞻咳了一咳,收收满脸笑意:“系在腰上,进出宫门时给门口的禁卫看一看,如果你以后想来看你姐姐,随时可以来,不必等宣诏。不过一定要小心保管此物。”
      我以后想进宫本来就不用通知你。虽是这样想,周澈还是收好牌子。
      谢瞻又从腰间解下一根杏黄丝绦,上面有块纹龙佩:“这个给你,以此为信,允你今后面圣不拜。”
      旁边的老太监闻言,面上虽无多大动静,但心里着实大惊:这面圣不拜的特权,安图立国三百余年来,仅有两人获得过,一是贤王,一是佞臣。但今日这第一次面圣的少年竟然就得到,这......
      “哦”少年接过,也不谢恩,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说:“真漂亮。”像含了一汪春水。
      谢瞻微笑.

      没人看清少年是怎么拿到手里的东西的。
      一方白玉匣子,一块圆润的龙眼大小黄色石块。
      少年摊开手,用干净的声音说:“砚笙说过,不可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你给我一块翡翠和一块牌子,那我给你一个寒玉匣子和一块黄地晶,我们扯平。”
      老太监瞪眼如铜铃,简直要背过气去。这少年胆子忒大,他当皇上的赏赐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想得出这种法子来“扯平”?!寒玉匣宫里不知有多少,他是拿来打发谁的?唔......好吧,他承认少年手里的这方匣子玉质通透,内里仿佛凝了冰晶,比宫里最好的那只品相更加上乘,可是......这也太......
      皇帝倒没有丝毫不豫,依然笑笑,指指少年左手中的东西:“这玩意叫黄地晶?作什么用的?”
      “可佩,冬时温暖夏时清凉,毒虫不侵,佩于胸口可健益心脉,延年益寿,亦可食,解百毒......唔,就是口味不太好。”
      “你吃过?”谢瞻笑着问。
      “恩。”
      “中了什么毒?”
      “没,就是看书上那样写,自己尝了尝。”
      “怎样个‘不太好’法?”
      少年想了想,一脸不敢恭维。
      皇帝看他那表情,又笑了出来,亲手接过玉匣和黄地晶。
      确实如少年所言,地晶入手温润,一股暖意似流入经脉,即刻便布满全身,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很是舒爽。
      皇帝奇到:“这东西倒好。”随手收入袖内,另把玉匣给老太监拿着。

      坐了这会儿,日理万机的皇帝也该走了,起身前谢瞻摸摸淑妃的头发,轻道:“改日再来看你。”然后又回头看看周澈,“你这弟弟真有趣,叫他常来宫中走走。”
      淑妃笑着应“是”,然后说“恭送皇上。”
      谢瞻起身,周澈也站起来(家教啊,还是家教),学着姐姐也说了声“恭送皇上。”谢瞻再看看他,微微一笑,只觉心情愉快。
      出了长春宫,那承旨跟在皇帝身后,满脸痴傻,不自觉自言自语:“这哪来的少年?”
      身前的红衣老太监听见,心到:你刚才不是还写过么?礼部侍郎的儿子,淑妃娘娘的弟弟,山上呆了十几年的小孩子,第一次面圣的少公子......这周家,显贵之日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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