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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彩袖殷勤捧玉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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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终于是停了。柳枝也冒了新芽,翠嫩的尖子,仿是专等人掐。
洛凝晨琢磨了一番功夫,终于是想到了还孔曦的礼——孔曦是洛阳过来的,多半不好白糖糕芝麻酥这些甜口,而一般来说咸味道的点心不过是小笼生煎这些寻常物事,怎么也抵不上雨前龙井洞庭新摘碧螺春这样的新贵东西。其他的如珠宝首饰之类,身为长房媳妇自然不会比自己少,况且既是出身名门,大约也是普通的东西不入眼,可自己也没有拿的出手的——思前想后,倒是怀念起昔日念书时候,苏大本部西门的那种蛋饼:加了甜酱便是甜的,加了咸酱便是咸的……心下有了主意。
洛凝晨一早携了小蓉到二房的小厨去,打赏了几个小钱给值事的老李。由小蓉打了蛋,和到面糊里,热了锅摊成薄薄的一层,划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儿;一边是又熬了豆酱、辣酱,炒了肉糜、茄子末儿,切了葱花、香菜、豆腐、榨菜、雪菜——分别配了四种馅儿卷到了蛋皮儿里,裹成个百叶包,撕开长长得葱叶儿来系着。只是洛凝晨光是看过西门的蛋饼,又做了改动;小蓉往日也不下厨,如今要洗手作羹汤,倒是费了不少功夫。练习了两日,不知废了多少的鸡蛋鸭蛋,总算是做出了个精致的蛋卷来——可惜主仆二人之前都消化了那些残次品,哪还有胃口来品尝这个成品,只得蒸在小厨的笼屉里,先回屋洗洗油腻,换身衣裳。
眼看离用午膳也没多少时候了,洛凝晨只得匆匆漱洗一番。完事了对着镜子描眉画眼——小蓉居然是除了梳头其他的都不会的,估计是向婉娴往日都素面朝天。然而这点上洛凝晨还是能自力更生的——当初毕业前大家四处找工作那阵,她还常常帮室友学妹上基础妆容常识课咧。看看镜子,总觉得是素净的面容少了点生机——瞥过镜几上的碎瓷盒,恍然大悟:原来是没有打腮红咯。淡淡的抹上一点,以毛笔轻轻扫开,一片浅绯漾开在双颊,凭空增色不少,倒是看得小蓉艳羡不已,忘了早先看到洛凝晨娴熟的化妆方式时的一惊一诧。
整装完毕,洛凝晨便起身。开了门,却是孟凭砚正候在门外。见了洛凝晨,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便怔怔地看着。倒是洛凝晨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似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前几天他冒雨送胭脂来的情景,两人皆是面上一红。
“今儿是十五,每逢月半月末,都是全家一起吃饭的。”最后还是孟凭砚打破了沉默——洛凝晨倒是想说些“你好”“谢谢”之类的,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眼角一抹笑意,泛开了来,仿是春花如絮,向洛凝晨伸出手来;她也不便拒绝,只得将手搭了过去,由他扶着跨出了门槛儿,回头一望小蓉,只见小女孩眼中满是一片憧憬之情,呆愣着了。见洛凝晨看向她去,方才回过神,忙不迭地随在身后,垂着头,嗫嚅着“小姐……”也说不出什么明堂,只是一路跟着了。
待到了饭厅,却见长房的二人都已经到了。洛凝晨忙过去行了礼,孔曦也虚扶了一把,仍是说着身子虚弱不必多礼一家人之类的旧话。孔曦说归说,自己礼数却是不能少的——这个,洛凝晨自己有数,小蓉也在她“失忆”之初叮嘱过了:毕竟孟府是大户人家。孟凭墨与孟凭砚也寒暄了几句,却是向洛凝晨多看了一眼,颇有诧异之色。借着眼角的余光,洛凝晨有所察觉,心头一阵欢喜,也不露声色,只向着孔曦微微一笑,示意了下小蓉。
“咱们小姐尝了大少夫人日前所赠茶叶,欢喜得很。今日下午想来品一品那洞庭碧螺春,不知道少夫人可方便?”小蓉一溜烟说了出来——看似伶俐,其实却是由洛凝晨写在纸上,让她练习了多遍的。洛凝晨与小蓉相处多日以来,也明白了个大概——向婉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盘房小姐,不谙世事,又家道中落,故贴身丫鬟小蓉虽是乖巧耿直,却也不太懂得周旋。如今进了孟府这样子的大户人家,只怕是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而有孔曦这样的未来当家长媳在上,自己谦恭过头了容易让下人瞧不起,倨傲了又显得轻佻狂妄——何况还有向婉娴三番两次为了孔曦的丈夫自杀这样的典故在里头:要处好这份妯娌关系,当真是走钢丝一般。为了今日这番看似简单的回话,其实洛凝晨已经是辗转思量了好几个版本。
也就这当口,老夫人到了。孔曦向洛凝晨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两人便一起站边儿,只待老夫人坐定,也入了席。六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本来也算宽敞,只是侍膳丫鬟和个房的随侍丫鬟都站定在一旁后,倒是密密麻麻的感觉了,不似平日里只有孔曦洛凝晨妯娌二人伴着老夫人,只顾嫂随侍一旁那么冷清。
虽说是半月一次的家宴,酒菜虽然不过是家常水准,倒是丰富,好比平常人家的年夜饭一般了。洛凝晨初次赴宴,怕出了错,便处处学着孔曦——果然只是略微动筷,比平时还要谨慎少食。洛凝晨心里有了数,知道这顿饭不过是饱饱眼福。老夫人初时稍微几句褒奖了孔曦,问候了洛凝晨的病情,之后便是训诫的言语了,三个儿子洗耳恭听,开口也只是应承之类。偌大一顿家宴,用了一个多时辰,撤席之时居然几乎是原封不动的。洛凝晨暗叹一声浪费,却道奢侈成风还真是千百年穿承的“国粹”。然而也亲见孟老夫人耳提面命的治家之道,是叹为观止了。
饭后,各房寒暄告辞,便分道扬镳了。
洛凝晨不想与孟凭砚相对尴尬,便半路携了小蓉到厨房去取下笼屉上的蛋卷——一共十二个;感腹中饥饿,她心中微微一动,只取了六个装在早先准备的如意镂花藤编食盒里,又让小蓉在厨房中等候,便提了食盒匆匆离开。
一路走去,也未见半个人影,心下有些焦急。微微蹙眉,却还是敲了敲门,半天无人应声,便推开了去——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却真是没有半个人影,失望之情不言于表,也没有了参观的心情。正待离去,却看到两个人影由远及近,信步走来,便立在门边瞧着——一衣袂翩翩好似浊世佳公子的,不是孟凭墨却又是谁!不想会在这儿见了,洛凝晨的心头一阵小鹿乱跳;且看一旁的,便是她的“丈夫”孟凭砚了,在意气风发的孟凭墨身旁,却并未相形见绌——比较之下,似是多了几分内敛之气。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直到近了门,方才看见中规中距提着食盒站在一旁的洛凝晨。
“婉儿……你有事么?”兄弟俩见了洛凝晨,都有些意外。孟凭砚一惊,随即复常,只语气倒比先前候她同去饭厅时生疏了不少。
洛凝晨一抬头,对上孟凭砚清澈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目光,温和而客气,心头没来由一阵委屈;再看向孟凭墨,却是剑眉微蹙,也说不上是什么神色——兄弟俩都是有点奇怪。先前的委屈劲儿上来了,却也强压着,只放下食盒,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小蓉在小厨房等着,见了洛凝晨空手回来,忙问,“小姐,食盒呢?”
经她这一提醒,洛凝晨倒是回了神儿,暗呼一声“糟糕”,自己竟是糊涂了。此刻一时找不到别个食盒,却也没那脸皮回书房去取回。看了看四周,也没办法,只得端着笼屉去了。
小蓉见洛凝晨老大不高兴,也不敢多问,只是紧跟着。
一路上,洛凝晨却仍然是记挂着孟凭砚别样的生疏,却没了功夫去揣度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