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如梦》微雨飞霏

21、柳条折尽花飞尽

　　自那日回来以后，洛凝晨便差了小蓉隔三差五上街，买菜也好，买脂粉也罢——反正孟府的下人知道眼下这位二少夫人得宠，连三少爷的婚事老夫人都要同她商量，谁还来管这档子闲事。况且铺子里生意好得应接不暇，老夫人连每月两度的家宴都免了去——而真正的原因，洛凝晨知道，是为了把孔曦的事延后宣布。可是二十来天过去了，城中大大小小的林记当铺倒有十七八个，却不知道孔曦指的是哪个。承礼又常随孟凭砚出门，找了他几次都是扑空。洛凝晨虽然急得慌，却没有法子。咬咬牙，想想大概也只好将这林记当铺一家一家核对过去了。只好趁着去分铺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每次都“顺路”去典当一回，然后就问问“余杭丰饶，可开了分铺”，结果多半是被伙计狐疑的目光给扫一遍，还有时候会被掌柜认出是孟家二少夫人，少不得打趣孟家是不是要改行——十来个当铺跑下来，已经十分气馁。小蓉问了一回，见洛凝晨不肯说，便也识趣，只是看着自家小姐寝食难安，容色憔悴，少不得心疼，唠叨两句，更让洛凝晨觉得惭愧——然而这样的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啊。何况老夫人倒底作何打算，她还不清楚。只是孔曦，既然被软禁，应暂无性命之忧——这是唯一值得欣慰之处。
　　这一日，骄阳似火，洛凝晨照旧“顺路”去某个林记当铺。一下马车，便觉得头晕脚软，进门便让门槛给绊了，脖子上的芙蓉玉都掉出来，险些落在地上。
　　“我要当，当……”洛凝晨却发现自己今天忘记带样物件来典当，却是白跑一趟了。
　　“夫人颈间这块玉佩可是要典当？”里面的伙计倒是眼尖。
　　“这块玉佩不当。”洛凝晨想也不想便道。这块玉佩是孔曦送给她的新婚礼物，当日的和乐融融犹在眼前，只如今，却物是人非。
　　“夫人这块玉佩，可以当个好价钱呐。”
　　洛凝晨听这声音耳熟，猛一抬头，却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自里间走出，三四十岁，面色白净，颇有几分儒雅之气——是程生！
　　洛凝晨只觉得千丝万缕仿佛突然理出了一个线头来，但是眼下在这人来人往的当铺，却是不便细说，只好把玉佩摘下，递给伙计，“当一笔救命银子，十天内来赎还。”望了眼程生，接过当票，便上了马车，此刻，却安心得多了。马蹄声得儿得儿地，悠悠闲闲，听了甚惬意。恍惚间，又见当日在船上，孟凭砚拿了披风项她走来……
　　一踏进孟府，洛凝晨就见顾嫂过来了，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看不到……只听到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小姐”，身子软软地陷在冰凉的缎子里，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小蓉，但这里似乎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小姐醒了！”小蓉一声欢呼，从旁边捧过个碗来。
　　“二少夫人。”门一开，顾嫂进来，恭恭敬敬。
　　“顾嫂！”洛凝晨方才发现，这就是当日孔曦晕倒时移到的房间，也就是被送去别院软禁前在孟府最后待过的地方，不由一阵惊惶。
　　“二少夫人连日来操劳过度，今儿又中暑了。老夫人已经吩咐了厨房，往后每日送些滋阴养颜的炖品给您服用。”顾嫂抬了头，此刻那分恭敬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有劳顾嫂，请替我先谢谢娘。一会儿我还要去给娘见个礼才好。”洛凝晨含笑点头，松了口气。待得顾嫂退出去了，尝了一口小蓉递来的那碗东西，原来却是酸梅汤，当即喝了个精光。伸手到袖中一摸，当票还在，方才心口大石落地。又向门口望去，却不见当日那熟悉的人影，也听不到他说“并无大碍”，心头又浮起一丝哀伤。
　　“小姐，二少爷还在外面候着呐。”小蓉见洛凝晨有了点精神，抿嘴笑道。
　　“真的？”洛凝晨一阵惊喜，忙下了床，由小蓉扶了，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到镜前理了理散乱的鬓角，整了整衣襟，方才走出门去。
　　近来洛凝晨忙着照看苏州城内的分铺，孟凭砚也总是经营外地的几处铺子，不怎么回去，有时回来孟府晚了，又直接歇在书房，故而两人竟是半月未曾遇上。此番相见，却叫洛凝晨心里一阵鹿撞。只见他着了玄色长衫，立在门口，手里一把折扇，并不曾打开，叫树荫半掩了身子，形容比往时更为瘦削——想来，是奔波地辛苦；想来，是思念地辛苦。洛凝晨只觉鼻子一涩，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还好小蓉加力扶了一把，才未倒下。
　　“辛苦你了。”孟凭砚原本是在出神，此刻方才看过来，走到洛凝晨面前两三步开外。
　　“我……”，洛凝晨摇摇头，低下眼去，呐呐道，“我看到你那幅美人画儿了。”
　　只听得孟凭砚一声轻叹，良久才开口，“你不要多想了去。养好身子要紧。”
　　“我一看，就认出来了。”洛凝晨悠悠道，心里明白他这便是承认了。“你若早些告诉我，还有法子；可现在，却难了。”她依旧低着头，见不着孟凭砚的眼神，却看到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只觉得这一抖，方才那碗酸梅汤的凉竟到了心坎儿。
　　孟凭砚再没有说什么，脚步轻得叫人听不见，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直到小蓉一声“小姐”，洛凝晨方才回过神，勉强一笑，“我得去谢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