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如梦》微雨飞霏

2、过尽千帆皆不是

　　“请！”一声苍老却从容地呼喝中，洛凝晨面前多了一位云鬓堆起的老妇，引领着一名背着药箱的老道士前来。方才那唤作小蓉的小女孩也跟在后面，指挥着两名家奴模样的人端了张大椅子进房，又来扶洛凝晨坐在圆桌旁，帮她稍稍捋起一只袖子，便在她腕上系了根红色的丝线。
　　洛凝晨虽然诧异，却因开口也无语。只能在一旁静静等候。
　　老道牵了丝线的另一头，沉吟半晌，方才开口。“少夫人因头部磕碰硬物，积下淤血，加上旧伤未愈，只怕……”
　　洛凝晨暗中苦笑，悬丝诊脉这种故弄玄虚的事情她本来是不屑一顾的，此刻却是用在她身上了。
　　“只怕什么？但言无妨。”老妇一脸郑重。
　　“轻则失去过往的记忆，重则，”老道顿了一顿，“重则心智错乱，执迷心魔，即是人称失心疯！”
　　洛凝晨闻言，全身一震——这个老道，分明就是个江湖术士。可是，这里的人分明都对他深信不疑——显然方才那小女孩是认为她脑子出了错。如果此刻坚持自己不认识这些人，不是什么少夫人小姐的，就是要被当成失忆；如果坦白自己是洛凝晨，不知道会不会……
　　“不过，少夫人原先积郁之毒，倒是因为心神涣散而化解了不少。贫道开副方子，只需按时服用，加以时日，当可清尽余毒。”老道话锋一转，便哄得那老妇露了笑容了，不似初时那般满面忧容。
　　洛凝晨心如明镜——自己哪里有中什么毒的。多半是老道听闻是先前那位少夫人曾试图服毒自尽，此刻来诊病，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随便开副方子，届时便是大功一件，又好骗取不少诊金了。本来已对那老道十分厌恶，却听到他临走前一句话，洛凝晨莫名一身冷汗——老道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少夫人，既来之，则安之。”说罢便用毛笔写了一串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交给那老妇，说“三月必愈”。
　　待差人送走那老道，老妇便向她走来，一脸的慈祥。“孩子，你不记得了是不是？没事，咱们哪，从头再来！”她握住了洛凝晨的手，笑如菊花盛开。
　　洛凝晨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什么也不想了，只是也坦荡荡地看着老妇——这种久违的感觉自从父母过世之后，是第一次……
　　浑浑噩噩地，由老妇人领着，经过了小桥流水的园子，七弯八拐地走到了一座厅堂。里面疏疏落落地坐了几个人。洛凝晨这才发现，这些人不论男女，都是长衫长发，除了那老妇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还有个云鬓高耸的美娇娘，都是定定地看着她，也说不清是什么眼神。其中一个男子，玄色长衫的，洛凝晨认得——是在悬崖处救她的人，不禁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似是恨满意这一举动，轻轻点了下头。“凭砚，来领你媳妇过去。”
　　玄色长衫男子走过来，淡淡望着洛凝晨，也不说什么，便牵了她的手，领到一旁。
　　或许是因为他是她劫后余生的救助者，或许是因为他在病床前的寥寥几句，洛凝晨对这个陌生的人却是没有戒心，只是觉得这个人，可以倚赖。
　　厅外一声通传——“大少爷到——”
　　一个月白长衫的影子便如一阵春风拂面般，翩然而至。
　　悄然间，洛凝晨觉得这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似是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而她，只觉得身旁的男子握了自己的手，令她无力挣脱。
　　大少爷走进厅堂的一瞬，洛凝晨投去了目光，却是浑身一震——这个人，从容的眼，淡漠的脸，柔和的轮廓……竟然是他！不是华君益却又是谁——那个她默默等待了三年，却只能选择离开的人；那个她殷殷企盼了三年，却只能看他离去的人。原来，曾经以为已经淡忘的影子一直徜徉在心底；原来，曾经相信已经静止的心湖一直汹涌在梦里——这样的相见，却是始料未及。
　　只觉得当时的别离又在眼前，洛凝晨眼圈一红，却感到握紧自己的手不知何以多了分力，微微转头，便对上了身边人儿的凝视，一阵迷惘。
　　“这是你大伯，”老妇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仿若一声钟鸣，唤醒了恍恍惚惚的洛凝晨，又指向一旁的年轻美妇人，“那是你大嫂”。她向洛凝晨走来，“还有你小叔”—— 洛凝晨顺着老妇人的目光，看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向她微微点头。“其他人，顾嫂会告诉你的。这几日养着病，也好习惯习惯。”老妇人唤了一脑后盘髻的中年妇人上来，淡淡道。先前的疼惜之情仿佛是突然消减了不少。
　　洛凝晨看看这些人，似乎都没有把她当成从悬崖上救回来的生客的意思——而她，此刻口不能言不提；即便是可以说话，只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跟着那唤作顾嫂的妇人去了，身后随着那名叫小蓉的女孩子。
　　踏出大厅的一刻，她回头，怀着多看某个人一眼的希望，却遇到了玄衣男子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在他心头，却令洛凝晨一阵不忍，匆忙地随着顾嫂的脚步远去——只觉得，劫后余生的世界，是未知，是期待……已经默默地准备了，等待一切，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