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心》林飔飗

11、第十一章 历史的轮回(下)

　　独自回到村庄的娜伊拉，承接了众人惊异的目光。

　　“拉齐德和黄金龙在一起。”娜伊拉无力地说。

　　“黄金龙！”性子急燥的加斯莱得第一个跳了起来。

　　加尔柏特一手按在弟弟肩上，问：“娜伊拉，这是怎么一回事？”

　　娜伊拉摇了摇头，欲要离开饭厅。

　　“别浪费食物，娜伊拉！”泰格捧着烤鹅挡在娜伊拉面前，娜伊拉却把他推到了一旁，径自回房了。

　　黄金龙和魔龙的仇怨，他是知道的啊！黄金龙杀害了他们的父亲，他是不可能忘记的啊！那为什么，为什么一言不发就离开魔龙，和黄金龙在一起？她可是他的妹妹啊，难道自己的妹妹还比不上一个刚刚见面的黄金龙？

　　不，不要失去理智，娜伊拉！拉齐德也许只是想看看贾兰德的过去。他必定是因为来不及，才没有通知娜伊拉的。他不可能在父亲面前背叛他们的！一定是这样的！

　　娜伊拉决定等到明天日落。如果他还不回来，就是说他背叛了。但，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威莉解开了木屋的结界，二人步入室内。

　　方方正正的房子，左右两面墙上各开了一扇窗。一张木床靠在墙边，两个柜子并排立着。一个石砌的灶头旁边堆着锅和碗，还有啃干净的动物骨头。屋角凌乱地散着木屑和剑麻的叶子，还有一节削成长细弧形的木头，像是一张未完成的弓。

　　“这是贾兰德做的？”拉齐德饶有兴趣地拾起了未成品弓。

　　威莉坐在床沿，点头道：“是的。他身体稍微恢复后，就跟着村民们学做弓、削矛、绑斧……他学得很快呢！”威莉不无骄傲地赞道。

　　“人类是值得钦佩的。他们的生命比任何种族都要短，但是他们却在最短的时间内燃烧出最耀眼的故事。”拉齐德感慨地说，“就说我父亲，他十八岁就出门修行，二十五岁就独自解决了九头饿狮，获得了‘雄狮勇者’的称号……”

　　封闭了一百五十年的木屋再次开启，埋藏了一百五十年的记忆再次复苏。威莉和拉齐德畅谈着他们各自所知道的贾兰德，谈着他们各自的经历，从一百五十年前的过去谈到一百五十年后的现在。一边说话，拉齐德一边削着贾兰德遗留下来的弓。他在母亲那里学到了精灵的造弓真传，一般的弓难不倒他。

　　屋外，时光流逝；屋内，时间已经消失。弓削好了，剑麻的纤维也被搓成弦系好了，时间才透过敲门声缓缓流动到屋内。

　　门开了，是布鲁顿，他一眼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威莉：“早啊，威莉！辰那孩子说看到你和贾兰德的鬼魂在一起，吓得一晚没睡呢。”

　　“贾兰德的鬼魂？”威莉不解地眨了眨眼。

　　“看吧，辰！”布鲁顿一把拉出了躲在背后的辰，“没有什么鬼魂。”

　　龙族相信，龙死后会成为天上的星星，指引迷途的后人。“鬼”的说法是贾兰德带进断魂谷的，据说人类死后会成为幽怨的灵体，缠住还在世的人。

　　“你们在说我吗？”一直坐在角落玩弄弓的拉齐德发话了，布鲁顿父子才发现了他。

　　“爸——！你看——！”辰当即惨叫起来。

　　“哦！哦！”布鲁顿没话了。

　　没想到龙竟然会怕鬼。拉齐德忍住暴笑的冲动，煞有介事地问：“你们可有好好照顾威莉？为什么她会在我坟前哭泣？”

　　这会连布鲁顿也脸色发白了。威莉一开始愣在一旁，然后，很难得地，抛弃了百年的悲伤，捂着嘴笑了。

　　拉齐德本来打算肆无忌惮地大笑一番，但嘴角一扬，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威莉一笑，那始终笼罩着黄金龙村庄的铅灰色阴云，一下子土崩瓦解了。沉重的大气变得清澈，拉齐德心中一片感激。

　　布鲁顿父子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看见了传说中的“鬼”，又破天荒地看到威莉笑。双重的惊吓，让父子俩以为自己神智不清了。但是，如果贾兰德回来了，威莉也笑了，神智不清又如何？布鲁顿忽然用力捶了儿子一拳。

　　“爸！！你干什么？！”

　　“痛吗？”

　　“痛！！！”

　　“太好了，这不是梦！”

　　威莉笑得更开了，拉齐德捂住了肚子，父子俩也道倒到地上开始放声大笑。笑声，带来了黄金龙的晴天。

　　黄金龙难得地聚到一起吃了一顿饭。拉齐德到现在才真正领教了龙族的食量。威莉拿出了贾兰德以前用的刀叉，但拉齐德接受了布鲁顿的忠告（“用那东西吃，会饿死的。”），回归自然地用起了双手。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赶不上龙族。顺手一只烤鸭的威莉已经算斯文的了。辰正处于生长期，面前排了一列野猪。更恐怖的是布鲁顿，根本没听说过酒杯，一仰头就是一桶龙族佳酿。拉齐德被连连劝酒，醉得一塌糊涂，无端端开始练习挥剑。太轻率了，竟然做与龙对饮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亏事，何况是三条龙！还是威莉见他可怜，硬给他灌了龙族的特效醒酒水，才阻止了他挥剑一万次的壮举。

　　下午，完全酒醒的拉齐德发现自己躺在贾兰德的床上。龙族的醒酒水还真管用，拉齐德现在已经恢复精神了。他走出木屋，威莉正靠在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端详手中的一片叶子。拉齐德踌躇了好一会儿，打定主义走上前去。

　　“威莉……虽然有一点突然……你愿意听我说一些话吗？”这太疯狂了吧？拉齐德今天早上见到威莉的笑容时，就下定决心了。他想看见她笑，他希望能够让她笑。他不会要求别的，只盼望能够常常看见她的笑脸。拉齐德在威莉身边跪下，低头吻了她的手背：“威莉，请和我在一起，我喜欢你！”

　　骑士轻吻着公主的右手，身后披风散开在草地上。公主左手握在胸前，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发流泻在白百合似的长裙上。她红唇微张，呼吸稍微急促，双眼贮满了晶莹的泉水，像星星一样闪烁。

　　威莉最后看了寒烟断崖一眼，不再犹豫。她回头羞涩地对拉齐德点了点头。

　　拉齐德满心欢喜地把威莉揽入怀中。“威莉，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让黄金龙和魔龙重修旧好好吗？以往的一切都是误会……”

　　威莉理解地偎在拉齐德心上：“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世界，只剩下了风声和心跳声……

　　撕裂了这和平午后的悲剧前奏，是一支箭。疾飞而来，不带任何仁慈，目标显然是威莉。“小心！”拉齐德连忙推开了威莉，锋利的箭在铠甲上划过留下一道不吉祥的白痕。

　　“别逃！”一声怒吼，辰飞向了箭发出的方向。黑色的膜状羽翼一闪，消失了踪影。“还不死心吗，厚脸皮的吸血鬼！看我为鲁沙法报仇！”辰的金色翅膀也消失在北方的密林中。

　　“拉齐德，保护威莉！”布鲁顿已经提着战斧在警戒着，“真难缠！”

　　拉齐德拔出了夜魂，威莉也召唤出了魔法杖。在哪里？二龙一人调动了身上的所有神经，却感觉不到敌人的动静。奇怪，吸血鬼为什么选在白天偷袭？昨天明明已经把他们打得不能还击的……

　　“不对！”拉齐德看着吸血鬼逃走的方向——北方，“那不会是魔龙吧？！”魔龙的翅膀和吸血鬼的的确有几分相似。拉齐德不由自主地狂奔起来。

　　“什么？！”布鲁顿和威莉吃惊地互望一眼，紧紧跟在拉齐德背后。

　　“辰！辰！”拉齐德一边奔跑一边呼唤着，没有回应，也没有打斗的声音。拉齐德心头越来越重。

　　在寒烟断崖的北边，娜伊拉正绝望地望着断崖的方向。回来啊，求求你，快一点儿！在日落前回来啊，拉齐德哥哥！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加尔柏特从树林里走了过来。

　　“还没有找到加斯莱得吗，加尔柏特？”

　　加尔柏特担心地摇了摇头：“今天早上就不见了，快到晚饭的时间还不回来……还好现在普欧却安已经不在了，娜伊拉你不必担心。”

　　娜伊拉低下了头：“那样就好……”

　　“……娜伊拉？”加尔柏特的呼唤把娜伊拉的目光从寒烟断崖扯开。加尔柏特上前一步，双手按在娜伊拉双肩上。

　　娜伊拉满眼都是加尔柏特高大的身影，没有反对他的动作，只是直视着他的双眼。

　　加尔柏特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话：“娜伊拉，无论他回不回来，请让我保护你！”

　　温和的加尔柏特少有地露出了坚定的眼神。

　　聪明的娜伊拉第一次遇上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谢谢你，加尔柏特。”娜伊拉的语速比往常慢了许多，“我……”

　　可娜伊拉并没能够把话说完，加尔柏特忽然一颤抖，头猛地一低，双手不能控制地钳住了娜伊拉的肩膀。

　　“厄……”

　　“你怎么了，加尔柏特？加尔柏特！”娜伊拉清晰地感受到了肩膀上的痛，但她更关心的是加尔柏特。

　　加尔柏特几乎站不稳了：“……加斯莱得……遇害了！……枪……黄金龙……拉齐德！！”

　　辰不可思议地放开了长枪：“魔龙？”

　　红色的液体从加斯莱得的胸口冒出，染红了辰的视线。加斯莱得仅仅来得及叫一声“叛徒”就断气了。他背上箭壶里的箭散了一地，□□却仍然被他紧握在手中。

　　拉齐德只来得及听见“叛徒”的呐喊。那是在说他。如果他去黄金龙的村落之前先和娜伊拉说一声，即使娜伊拉不愿意，也不会造成今天黄金龙和魔龙再次结怨的局面。现在，他不是和无声离去的父亲一样吗？不行！他必须马上去找娜伊拉解释清楚！但是，加斯莱得……该怎么办？

　　误会，背叛，死亡。拉齐德似乎看见，父亲的历史正扭曲地在儿子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