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京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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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三十一年六月十八，避暑行宫九成宫，仁寿殿。
赵韫落后赵单堇一步，向当朝最大掌权者行跪拜大礼：“臣赵单堇（赵韫）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显庆帝坐于书案之后，看着下方两个跪趴的人，轻声道：“免礼。”声音温润而不锐利，透着一股饱读诗书后的儒雅。赵韫听着声音，心里不由的对声音的主人产生了一丝好奇之心。她趁起身之际，眼角余光从显庆帝身上扫过，立时一怔。
赵韫在来京的路上，曾对显庆帝的进行过种种揣测。在她的猜想中，一个做了三十多年皇帝的女人，或张狂，或内敛，或阴沉，但总有一处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她一抬手一侧目霸气天成。换句话说，一举一动都霸气侧漏。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显庆帝会是这个样子的，她的面貌只能说是清秀，甚至脸上还有几点斑。倘若她脱下明黄绣有五爪金龙的龙袍，十足就是一个斯文、甚至还有些瘦弱的书生。但赵韫并不敢因此就小觑她，一个杀了同母五个姐妹，踏着手足尸体登上皇位的女人，任谁都知道她不是表面上那般无害。
显庆帝眼神温润的看着赵单堇，语气中带了些追忆，道：“当年堂兄离京远嫁西北时，朕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毛头。赵淳亦来迎亲，朕杵在堂兄闺房门口，愣是不准堂兄出门子。心里固执的认为，一旦堂兄出了门，咱们兄妹有生之年就再也见不到啦。”
她忆起从前青涩稚嫩的自己，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堂兄的女儿也长成了威风赫赫的镇北公世女。听说，你儿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
赵单堇连忙躬身抱拳，拳齐眉宇，道：“是。小儿名唤瑜锦，今年春及笄。”显庆帝感叹道：“岁月催人老啊，一转眼堂兄的孙子都长到及笄的年纪了。”她停了停，关切的问道：“堂兄这些年在西北过的如何？身体还好？”
赵单堇回道：“多谢陛下挂心，爹爹身体还好，只是心里一直牵挂着京城。每年五月，总是眺望着京城方向，念叨着外祖母外祖父和陛下。”“五月……”显庆帝呢喃着，面上露出暖色，道：“朕和堂兄是五月同一天生辰，从前每到五月，叔王就会接我去王府与堂兄一起庆祝玩耍一整天。只是，后来堂兄离了京，就再也没有聚过了。”
赵单堇道：“爹爹此次随同臣一起入京，准备长居京城，说是想落叶归根。臣不孝，劝阻不了爹爹，只能依从。”“哦？”显庆帝挑了挑眉梢，脸上的一丝温情褪下，看着赵单堇的眼睛问道：“堂兄打算长居京都？”
“是，”赵单堇只觉得显庆帝的眼睛犹如天空一般深邃透彻，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底，她忍不住将视线下移两寸，只看着显庆帝的下颔，“自母亲战死后，爹爹就伤了心。他不愿意留在西北那个伤心之地，又惦念着分离了三十多年的家人，遂一直计划着要回京。”
显庆帝来回扫视着赵单堇赵韫，殿里一时静的落针可听。约莫五六息之后，显庆帝轻笑一声，道：“也好，朕与堂兄分离三十八年，不想到老了还能团聚。”说完，她转首看向赵韫道：“你就是赵家老五赵韫？杀了蛮族可汗哈穆的那个？”
赵韫听到显庆帝问起自己，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躬身抱拳答道：“正是末将。”赵韫本天生大嗓门，尽管刻意压制，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里仍显得突兀了。显庆帝面色不变，她身侧伺候的宫女首领也依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恭敬状态。赵韫不由在心底暗叹这些人深沉，当下不敢多想，凝神等候显庆帝问话。
显庆帝露出微笑，上下扫视赵韫，赞道：“好一员悍将，阵前将哈穆枭首，狠狠挫了蛮族士气，扬了我大元国威。”赵韫想了想，按回答皇帝夸奖的照制式模板谦虚道：“陛下谬赞了，末将身为大元将领，守土卫国乃是本分，不敢当陛下称赞。”
显庆帝哂笑，道：“虽是本分，你也功不可没。”她凝眉沉思一刻，道：“有功不能不赏，这样，朕拟封你为右将军①，你以为如何？”赵韫按照事前准备的应对，立刻叩拜于地，道：“末将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显庆帝右手微抬，她身侧的宫女首领祥福机灵的上前双手扶起赵韫，眉开眼笑道：“奴婢恭喜右将军了。”赵韫一个抱拳礼，道：“姑姑客气。”
宫廷宫女皆是有品秩在身，享受俸禄，没有参与朝政的实权，称为内官宦。祥福身为宫女首领，显庆帝贴身大宫女，是五品官职。赵韫得封右将军却是正三品。当下祥福侧身避开，道：“使不得，使不得。”
等到祥福归位，显庆帝对赵韫道：“右将军二十有五，缘何一直未曾娶亲？”赵韫不意显庆帝问题这个，下意识的说了实话：“末将十三岁上就在战场上拼杀，刀头舔血的过日子。哪户人家愿意将儿郎许配给末将这样朝不保夕的人？”
显庆帝不悦的挑了挑眉，道：“右将军战场杀敌，乃是保家卫国，国之功臣。谁敢短视不愿许婚将军？民风未教，是地方长官失职。”西北地方长官是镇北公一系，赵韫见自己随口一句话差点坑了自家人，连忙补救道：“父母爱子，人之常情。不过末将听闻，天下钟灵毓秀的人物都集中在京都，末将此次缠磨着父亲二姐一起来京都，就是为了寻一位顶顶漂亮的郎君回去，嘿嘿。”
正经了半个晌午的右将军赵韫，终于在此刻泄露出莽妇的本质。这“嘿嘿”两声笑，流氓气毕露。赵单堇见自家五妹说话又不着调，不着痕迹的瞪视她一眼。赵韫接到二姐的瞪视，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重新站好。
显庆帝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微笑道：“如此，右将军若是看上了京都哪家的公子，报与朕知晓，朕给你保媒。”赵单堇连忙行礼道：“臣代家妹多谢陛下隆恩。”
整个上午，显庆帝只和赵单堇赵韫聊扯些家常，关于西北、蛮族、袭爵只字不提。赵单堇虽然心中焦急，但皇上不提这个话题，她也不好违逆圣意往上面拉扯。只得沉下心与显庆帝攀谈。
这边赵单堇赵韫两姐妹拜见显庆帝，那边安定皇子携世女夫人褚叶，嫡长孙赵瑜锦拜见皇夫与一众皇女主君。
赵瑜锦生的极好，又是小辈，一圈拜见下来，收礼收得手软。皇夫见几个小辈在一众长辈中间拘束的厉害，慈爱的笑道：“长辈们絮叨起陈年旧事没完没了，倒听得你们几个小辈没意思的紧。外面风光正好，昭儿带你表侄儿出去溜溜。——校场上文儿她们几个打马球正热闹呢。”
昭儿即这一代显亲王安定皇子长姐之子周昭，与赵单堇平辈。周昭听闻皇夫吩咐，站起身恭敬应道：“是。”他转身向赵瑜锦笑，道：“锦儿，马球最近几年在京里风行的很，我听舅舅说，你马术是极好的，要不要上场试一试？”
赵瑜锦看向安定皇子，安定皇子微笑着点头，道：“和你表叔一起去吧。”赵瑜锦就绽出一个开心的笑脸，一上午坐在这儿听一群老男人正儿八经又曼斯条理的说想当年，早就坐的屁.股酸痛半身不遂了！当下，他猴急的窜到周昭身边，亲热的揽住他一条胳膊道：“好表叔，咱们快些走吧。”
周昭虽然比赵瑜锦大了一个辈分，但他是显亲王老来子，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他素日接触的，都是各家精心教养的名门淑男，一举一动自有规范。赵瑜锦这样跳脱又英气勃发的少年竟是从未见过。又见他生的极好，血缘关系也是极近的，心里就起了亲近之意。
他任赵瑜锦猴缠在自己肩膀上，脸上的笑意愈发的亲和，道：“好，好，锦儿莫催，这就去了。”这一幕，被在座的众人收入眼底，皇夫笑道：“锦儿在这一群少年中，竟是难得的生气勃勃，又生得这样好，不知哪家女儿有福，得了去？”一面说着，一面若有所指的看向安定皇子。
安定皇子嗔视一眼赵瑜锦，赵瑜锦偷偷吐了吐舌头，放开周昭乖乖站好。安定皇子笑容中带着深深的宠溺，道：“这个猴儿。镇北公府小辈里就他一个男儿，他母亲姨母们难免宠溺的狠了，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平时我若多说了几句，她姨母们个个都要上来与他辩护，竟叫我也说教不得了。我私下里想着，他这样的性子，就只能嫁在家门口，若有个好歹，她母亲姨母们也能及时护住。”
说完，安定皇子瞪了赵瑜锦一眼，道：“还不快去？在这杵着，难不成是想继续陪我们几个说话？”赵瑜锦低头，拉着周昭一溜烟儿的小跑走了。他的身后，皇夫、各位皇女主君、皇子看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虽然安定皇子不想孙子嫁进京里，但只要赵瑜锦没有许人，一切都有可能。
赵瑜锦和周昭来到校场，以皇十八女为首的女子与以皇十一孙为首男子战斗的正酣。男子不比女子身强力壮，皇十一孙一方落后三球。皇十一孙满头是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他乍然看见周昭，眼神一亮，要求中场休息。
皇十一孙驽马一路小跑到周昭赵瑜锦身边，利落的翻身上马，道：“昭儿叔，你可来了。你再不来，侄儿就要被十八姨欺负死了。”大元开国一百多年，皇室繁衍人数何以千记，若是以家族序齿排位，周昭不知道要排几百位开外，为了称呼方便，年龄相近的同辈小辈都以名字+辈分称呼。
周昭拉着赵瑜锦的手向皇十一孙，道：“就知道你在十八妹面前讨不了好，这不，叔叔给带了一个强力的帮手。”他转头向赵瑜锦道：“这是靖懿太女幺子周耽，与你同辈。你唤他耽哥，他比你长一岁。”又向周耽道：“这是我舅舅的孙子，赵瑜锦。”
周耽眸色微变，走到赵瑜锦身边，道：“你是镇北公世女独子？那岂不是马术很好？”赵瑜锦先是唤了一声“耽哥”，才抬了抬下巴道：“我自小马背上长大。”
这话说的忒嚣张了，周耽轻轻一拳就捶在了赵瑜锦肩膀上，道：“好，接下来就要靠你了。你要是帮我赢了这一场，我就陪你逛遍整个京城。”赵瑜锦眼睛霎时铮亮，他缠磨着世女夫人许久，不远千里来到这京城，就是为了见识京城的繁华，他道：“真的？我可记得了？”周耽道：“放心，我周耽一向说话算话。”
赵瑜锦眉开眼笑，一口答应道：“好！”答应后，又沮丧了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周昭道：“表叔，我的骑马装没有带来。”周昭忍不住摸了摸赵瑜锦的头，好笑道：“你用我的，我爹爹才给我做了一件大红的，还没有上过身。”
赵瑜锦腆着脸猴在周昭身上，欢叫道：“表叔最好了！”
赵瑜锦打过马球，在西北。那里常年征战，民风彪悍。男子之间打起马球来，亦是精彩与危险叠起。在他看来，京都的马球软趴趴的没有半点阳刚劲，赢球只是举举手的事。
赵瑜锦生的艳丽，一身大红束腰紧身骑马装，愈发将他衬得肤如凝脂，又将他堪堪一握的纤腰束出，端的身量风流。
比赛重新开始，赵瑜锦一上场就搏得满场目光尽落其身上。赵瑜锦在西北众星捧月的惯了，丝毫不觉得不妥。待适应了□□健马，赵瑜锦开始展现出他出众的骑术。
周耽左手驽马，右手握着球杆，成功击住朝他方向来的球，同时大声唤道：“赵瑜锦！”赵瑜锦清脆“哎”了一声，轻夹马腹，朝球的轨迹追去。忽然皇十八女斜刺里冲出来，一杆将球截走，擦过他身侧往女子一队飞去。赵瑜锦高叫一声：“来的好！”身体直直坠下，与马身成九十度夹角，右手水平伸出，一杆将球打进对方球门！
满场惊呼。
赵瑜锦不以为意，这点子技术与他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从这一球开始，赵瑜锦彻底进入状态，大杀四方。这一场球赛几乎成了他的个人秀，截击、进球、截击、进球，不断重演。
六月的烈阳下，尘土飞扬的校场中，一骑枣红色大马上，一身大红装束的赵瑜锦，汗流两鬓，笑颜如火。得瑟中透着自信，带着英气，骄傲一如他仍在西北。
英气勃发，青春正好。
饶是众多皇女王孙，见惯了绝色，亦不能自己的开始用眼光追逐场上热烈奔腾的那一抹艳丽的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京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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