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来个相公》月黑风高

13、邀请

　　秋风送爽，外头大树间或传来一两声疲软蝉鸣。沈毓伏案，奋笔疾书，待写完先生布置的策论，抬头一看，对面的小丫头还维持着先前的坐姿，双手托腮状似冥思。她搬个小凳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非眼珠间或还会转下，他快怀疑她是坐着又睡着。

　　沈毓刚欲开口唤人，她抢先转过头，小模样相当严肃：“我想到了！”今天二少爷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想一直想，将昨天的事情全都仔仔细细回想一遍，终于给她想到了。

　　娘说做捕快要思路清晰，小丫头很有条理地罗列：“第一，昨天午饭我吃的跟你一样，在阁楼吃的喝的都和其他人一样，可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拉肚子？”她是习武之人，身体比一般人都好才对，“第二，我跟宗凌刚认识，他为何不叫旁人，偏偏让我去叫茶点？第三，”最关键的，也是促使她起疑的，“今天二少爷问我，怎么会得罪宗凌？”

　　沈毓越听越惊讶：“宗凌对你下药？”可她之前不是不认识宗凌吗？再说，“倘若二弟知情的话，怎么会不阻止？”就算二弟与宗凌处得好，眼看宗凌做这样的事情，也不该助纣为虐啊。

　　她也很疑惑呀，听二少爷的话意，他是知情的。那时宗凌支开的是她，二少爷留在房中，应当都瞧见了才是。可昨天是二少爷背她看大夫，也是二少爷背她回来的，二少爷虽然脾气差，但几天相处下来，她觉得他人不坏。

　　娘还说过，“凡事都要讲求真凭实据，不可以胡乱下结论的。”也许只是巧合，毕竟，她是真的没得罪过宗凌，她想到这儿，又觉得说不通，“那天宗凌一见到我，就可惊讶地说了句，是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宗凌认错人了？”将她看错某个认识的仇人？

　　真凭实据……沈毓想了想道：“不管宗凌是不是认错人，他这么说，说明见到你很惊讶，暄弟应当事先不曾知会过他。那下药就是临时的决定，临时的话，买泻药一定会就近买，倘若我们将那阁楼附近的药铺全都打探一遍，也许会有收获。”

　　“对呀！但那阁楼的位置……要不我再去问问二少爷？”就说想尽快拿回黑头将军。

　　沈毓摇头道：“二弟不会骑马，我们找出随行的车夫即可。”瞧她一边猛点头一边打呵欠，他体贴道，“你先去睡，我遣人去办。

　　叶夜怀抱着一大堆问号爬上床，第二天醒过来，套上衣服就朝沈毓的书房跑。

　　沈毓告诉她：“在拂柳轩后巷的回春堂问到，前日申时三刻左右，确有一名少年买过助泄的药物，因他穿着不俗，所买之物也特殊，当值的伙计印象深刻。”

　　“一定是宗凌的跟班！”她气呼呼，“这些人真坏！”亏她还觉得所有的小世子都很好呢。

　　宗凌坏，她只是生气，有点难过的是：“怎么二少爷也这样。”

　　沈毓对弟弟也很失望：“暄弟原先不是这样的，可能他跟宗凌待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丫头点头认同：“嗯，二少爷也不是很坏。”她不应该光记得不好的事，那天看她睡着，以为她昏过去，二少爷都急哭了呢。归根究底，都是宗凌不好，宗凌才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坏蛋！

　　过了两天，这日下午，沈暄来送蛐蛐儿，走进院中就觉不对：“你瞪着我干吗？”死丫头，炫耀自己眼睛大吗？

　　屋内少年与老者交谈的声传来，你一言我一语，似是在对论，沈暄跟槐树下的小丫头对瞪片刻，嘀咕一声：“无聊！”隔空将笼子掷过来，“蛐蛐儿还你！”

　　笼子在空中打了个圈，叶夜飞身跃起，半空中接下来，宝贝一样捧在手里。

　　沈暄没心思逗留，走了几步，屋内传来唤声：“暄弟！”

　　沈毓向孙太傅请示了下，从屋中出来，开口道：“暄弟，我有话跟你说。”

　　他特地追出来，看上去又神色严肃，沈暄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虚假笑着：“大哥有何交代？”

　　“你以后别跟宗凌一处玩了。”京师有那么多适龄的公子哥儿，不一定要和宗凌玩，宗凌品性不好，并非良友。

　　俊颜闻言微微发白，难为他面上的笑还能挂得住：“大哥管得真宽。”

　　他是他弟弟，怎可能见他误交损友，自己不管。

　　“前日在拂柳轩，宗凌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暄弟，你这样是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沈暄面现讽笑：“原来大哥是心疼自己的小侍卫，拿我开刀来了。”因为当时他没出声，眼看着叶夜将茶水喝下去，现下来秋后算账吗？今天不准他跟宗凌再来往，来日是不是索性断了他所有交际，将他天天困在家中才安心。

　　“大哥的教导，弟弟铭记在心。”沈暄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冷冷甩了这一句，扭头就走。

　　沈毓在他身后道：“你若是冥顽不灵，我唯有告知父王了。”

　　背对着的人影脚步不停，越走越快，但沈毓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王府主楼，书房外。

　　颜氏惴惴不安地等着，自嫁入王府多年，这还是头次王爷派人叫她来书房，她心中说不期待是假的，特别是听暄儿回来转述过宗凌的话，但期待之余，也难免有些前途未料的不安。

　　过了很久，房中谈话的幕僚出来，传王爷的话让她进去。

　　淮阳王在桌边坐着，见颜氏进来，和颜悦色地点了下头，示意她坐。

　　待她坐下，他抽出来一份烫金的帖子，递给她。

　　颜氏心头一跳，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帖子果然是宗王妃写来的，大意是不日将于宗王府举办赏秋宴，邀请淮阳王妃与小世子参加，特别之处在于注明了，听闻淮阳王妃身体不适，由府中颜姨娘代替前往亦可，赏秋宴但图个圆圆满满，不要有缺席才是。

　　颜氏手握着帖子，淮阳王一直未说话，神色早冷下来，目无表情看着人，她在这样难耐的注视下，忽然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心中的雀跃也渐渐冷下去，不安感越来越强，几乎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她早知道这是赌，可倘若她赌赢了呢？王妃常年卧病在床，京中女眷的盛会淮阳王府从来都是缺席，倘若这个机会她能抓住，倘若她表现得好，毕竟只是个女眷的聚会，王爷未必会放在心上。

　　颜氏手心的冷汗几乎快浸湿帖子，淮阳王终于开口：“既然宗王妃都开了这个口，就辛苦你替苓儿跑一趟了。宗王府的花园京师闻名，带暄儿跟毓儿长长见识也好。”顿了顿，又漫不经心道：“宗王妃虽是一番好意，但女子之流，行事难免顾虑不周，别人家到访的都是正妻，只我淮阳王府出个妾室，岂不是明摆着扫本王的面子？你当记住自己的身份，下不为例。还有，我听说，暄儿跟宗家小世子玩得不错啊。交际是好，但暄儿这年纪，还是应当多读书长知识，赏秋宴回来，就专心在府中读书吧，你这为娘的，也当多教教他是非对错，不要镇日里净动些不该动的心思，做些不该做的事。”言罢，不看对面人死灰一样的面色，他放缓口气道，“明日里唤个裁缝，给两个孩子做几件新衣裳，难得出门一趟，尽兴些。”

　　瀚竹阁，孙先生刚走，小丫头趴在桌边问伏案的人：“我们真要向王爷告状吗？”二少爷看着横，其实可喜欢哭了，万一王爷骂到二少爷哭怎么办。

　　“这虽是下策，不得已之时也得为之。”只要父王将暄弟关在家中一段时间，远离了宗凌的毒害，暄弟每日勤读圣贤书，一定能回复从前品性，不过，“我会找机会多跟暄弟谈谈，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告诉父王的。”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还在谈论王爷，下一刻就有丫鬟来传王爷的话，通知几日之后宗王府的赏秋宴。这样的活动沈毓以往从不参加，因为淮阳王妃参加不了，他也不可能孤身前往。

　　“小叶，你就留在王府吧。”到了宗王府，宗凌的地盘，他肯定更加肆无忌惮。

　　“不行！”她可是贴身侍卫，哪有坏蛋当前，主子犯险，自己躲着的道理，“我才不怕宗凌呢！我娘说了，谁要是打我一下，我就打还他十下！”

　　“宗凌可是小王爷。”莫说是她，就算宗凌打他，他也不好贸然还手的。

　　“小王爷也不怕！我娘让我尽管横，打谁都不怕，我有靠山！”

　　沈毓听她这神气活现的宣言，不由莞尔：“好，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有他这个靠山在，就算来十个宗凌，他都一定护着她。

　　++++++

　　颜氏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含玉楼的，用晚膳的时候，看了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的儿子半晌，颜氏道：“暄儿，前日娘跟你说，待你生辰过后就找人教你武功——”

　　沈暄抬头，以为她是要反悔，急切道：“娘亲你答应了我的！”

　　有些话很残忍，却不得不说：“你父王今日说了，赏秋宴回来之后，你暂时不要出门了。”

　　沈暄闻言整个怔忡住，须臾才呆呆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与宗凌结交，拜托宗王妃一事，让王爷非常不高兴。这次是她错，太过急于求成，一直让儿子忍，自己却忍不了想赌一次，也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等待太磨人，而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孩子，不知有一天会不会等到爆发或者麻木。到了这时，颜氏实在不忍心告诉自己的孩子，是他拜托宗凌坏了事，这孩子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她不想他后悔或者自责。

　　颜氏半晌没说话，沈暄却慢慢点了下头，平缓的语调隐含绝望：“我明白了。”有人的速度真快，迫不及待就去找父王告了状。他不难受，从小到大，因为这人的缘故，他所失去的太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只是，为什么非要这样，父王不许他出门，娘也不可能将教武功的师傅请到家来，他所钟爱的、期待了这么久的机会，又没有了……因为大哥不能习武，所以就算他再喜欢武功，也不可以触碰，难得这次有机会，却又……他不哭，不难受，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的……怕娘看见会难过，少年努力垂着的脸几乎埋进碗里，眼泪无声，一滴滴溶入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