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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良家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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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信宫雍帝屏退了宫人,问道:“阿兮,今日之事可有人指使?”
“陛下是指周婕妤吗?”符姚反问道。
七皇叔颔首。
“古书有云,长幼有序。《宫则》里亦有云,宫中位分、品级高低有序,衣饰、膳食、行走、居所皆有规制,不可逾越。周婕妤既是周昭仪之妹,品级又低于其,理当居下席。阿兮令大长秋安排席位,周婕妤居下,可方才宴上周婕妤却占了其姐之位,置吾威仪何在?周昭仪温婉不计其过,阿兮可不是好惹的。”符姚扬了扬握紧的小拳头,趾高气昂道。
“小泼猴,谁教你的,一点皇家威仪都没有。”雍帝从不对符姚发怒,总是温和的说教,丝毫不似他人口中喜怒难测的君王。
符姚不解的问道:“陛下,身做皇家人,虽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愁,但凡容貌、衣冠、言行举止无一不被他人窥视,行差踏错一步则万劫不复。阿兮真不明白,那些美人宫人们为何都要争着做陛下的妃子。”
“阿兮你自幼在皇家长大,不晓得民间疾苦。天下五国互相征伐,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时常有人卖子求活。相较于民间,宫里的繁华怎不叫人羡慕?”淡淡的忧愁蕴含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雍帝想了想说。
符姚稍稍把头转过来一点,疑问道:“那梁国长公主呢?”
“公主乃敌国俘虏,封她为妃乃国策,可安抚梁国臣民。”雍帝解释道。
符姚双眼盯着雍帝,眨也不眨的说道:“阿兮还以为陛下喜欢梁国长公主,陛下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呢。”
“梁国长公主蕙心纨质、高风亮节,朕是喜欢她,但也仅止于喜欢。”雍帝微微笑了笑,并不往下说下去。
符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阿母言天子心思莫测,果真如此呢。
次日,周昭仪与苏美人前来觐见。
符姚听闻王长御传报,手腕多使了三分力,墨迹渗透出来,竹简乌黑了一角。随即有宫人上前替她将那一支竹签拆出来,污了的竹简不可再用。
内谒者领着两位入内,周昭仪与苏美人垂手敛容,盈盈下拜。
长御答礼,两人在绣墩上坐下。
两人是为了苏美人表妹入掖庭一事而来的,苏美人苏巧恣想让自家表妹入掖庭陪伴左右,但暂摄后宫的周昭仪却未应允,这才闹到符姚这里来。
周昭仪在后宫位分最高,雍帝让她暂摄后宫,但玺印却是符姚来掌管的。故而实际上执掌后宫之人并非周昭仪,她只是代符姚处理琐事。
“苏美人身子薄弱,时常问医,思念家人情有可原,周昭仪为何不允?”符姚听清了事情原由,遂问道。
周媛直起身来,款款回道:“公主有所不知,苏美人之妹乃商贾之后,并非良家子,按规矩不可纳入宫中为奴。”
“自太祖始,以良家子选入宫,从军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为良家子。苏美人之妹既为商贾之后,自不可入宫为奴。”傅母同符姚说过,非良家子不可入宫为奴。
其实苏巧恣想要自家人入宫,并不是为奴为婢,而是想要蒙获龙宠,一朝得男。符临让符姚提防她,苏巧恣自两年前被人设计滑胎后,便不能再生育,于是想法设法的揽自家人入宫,待其诞下龙子后过继膝下。
符姚倒无所谓,只是惦记着的人多了去,深得帝王宠爱的苏美人若再得子,依她骄纵跋扈的性子后宫众人还有好日子过吗?周媛恐是其中一人。
“周昭仪之妹乃娼优之女,也不是入宫为妃了?”苏巧恣挑起柳眉,反驳道。
“正所谓女子出嫁从夫,儿女从父。阿妹之母虽为娼优,其父却是朝廷重臣,阿妹从其父,理应为重臣之后。”周媛饱读诗书,狡辩之才不可小窥。
这厢苏巧恣掏出锦帕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委屈道:“公主,本宫之妹生得小巧玲珑,风姿秀逸,性情温婉,不但擅长歌舞,精工音律,针织女红亦是绝好的。本宫长年卧病,身侧无可谈心之人,才想召个亲人入宫,却不曾想竟有人处处阻扰,望公主明鉴。”
“宫婢妃嫔出自良家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断不能改。本公主听闻苏美人有一妹弓马娴熟、风姿飒爽,阿母亦常夸赞,不如召其入宫陪伴苏美人,待适龄婚嫁再送遣出宫。”符姚沉思许久,才下旨道。
周媛与苏巧恣闻之,不好再辩驳什么,当即应诺。
符姚不欲再说什么,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长信宫乃历朝历代帝王之母所居之地,符姚年幼入宫,皇祖母并未另赐宫殿予她,后来安王妃向雍帝提及,雍帝则让符姚居长信宫,不必另迁。
长信宫内翠绿的玉器琳琅遍布,金镶的梁柱金碧辉煌,素色宫制纱帐层层叠叠,铸铜鎏金錾刻双耳金猊内燃着浓郁的佳楠香,氤氲萦绕在整个大殿内,如同蒙上了一层雾色。
“公主,这种香名苏合,气芳香,味略苦辣而香,主辟恶,温疟,癎庢。去浊,除邪,令人无梦魇,梁国自宫中至民间皆盛行。”梁国长公主细细述说道。
符姚微微颔首,矜持端坐,却是不碰薰香的。
皇亲宗室素喜焚香以昭显身份,涂香、香汤、香囊、香枕必不可缺,熏炉或香薰盒各居处可见,即便是帝王,寝宫一年四季都燃着龙涎香。而宫中每欲行幸,必先以龙脑、郁金藉地。此外,宫中每年皆有“斗香”大会,宫中女眷各携名香,比试优劣。
只惜熏香是香气,亦是利器。
符姚曾因熏香相克而中毒数日,自此除了长信宫专责熏香的宫人外,不再用外来的熏香。长御对她的衣食亦格外严格,也断不许她乱来的。
“妾自楚国携了些香篆和膏香来,听闻公主颇喜熏香,妾特此奉上。”梁国长公主拿出锦盒递给宫人,宫人上前裣衽,将锦盒放在符姚的案前。
长御代符姚答谢,偌大的宫殿一时静了下来,梁国长公主莫约不晓得如何同她一个顽童相处。
“长公主身有异香,可是天然而成?”符姚随意找了个话题,平素与七皇叔的后宫相处久了,早磨就了一身本事。
“公主说笑了,妾并无此长,而是服用了香身丸。香身丸乃涂傅之香,将香料研成细末,炼蜜成剂,杵千下,丸如弹子大,噙化一丸,便觉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十五日,他人皆闻得香,又治遍身炽气、恶气及口齿气。”梁国长公主恭谨的回道。
符姚敛目笑道:“长公主精于香料,真乃妙人。”
梁国长公主抿唇而笑,与符姚谈论起香料来。
结果今日的早课是不必上的了,前后两批各怀心思的女人扰符姚安宁,害得符临哥应承给她的香囊还没影呢!
午膳时雍帝按例来长信宫,符姚见时辰已晚,便留下梁国长公主一同用膳。
膳间雍帝问符姚近日读了什么书,符姚放下玉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才回道:“陛下,妾近日熟读孝经、论语、仪礼、尔雅、左传……”
“阿兮?”雍帝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含着一抹看不出喜怒的微笑。
符姚本是垂目的,此时忍不住悄悄抬眼往上小觑,惴惴不安的说道:“七皇叔,阿兮要上书房、掌后宫,稍有闲暇就被傅母逼着背宫则,哪有空闲读圣贤之书。要不阿兮给你背段宫则吧,阿兮背得可好了。”
“阿兮,熟读天下书,方能明礼、守矩、知进退。”雍帝嗓音仍是温和,语气却已严厉。
符姚低声应诺。
午膳后大长秋来报,周婕妤腹中胎儿福厚,奉召伺候先祖去了。
宫里讲吉祥,红白二事各有说法,不可触及避讳。大长秋如此说,便是言明周婕妤滑胎了。
雍帝子嗣不多,其尚是睿亲王时因战事繁忙,只与王妃王氏育有一子符临。后来登上帝位,荣宠后宫,各有沈八子、魏娙娥二妃诞下两位皇子,共计三子。身在帝王家,三子并不算多。
周婕妤哭闹着要找雍帝做主找出迫害她胎儿的主谋,雍帝并未理会,全权交给符姚处理。
符姚命大长秋彻查此事,并派王长御前去合欢殿看望周婕妤,赏赐绫罗绸缎。
待大长秋查明真相时,梁国长公主已入宫为妃,居美人。
原本宫里只有一位苏美人,现下却多了位梁美人,符姚以为雍帝对这位公主是不同的。天下谁人不爱江山美人,梁国长公主高贵不可侵犯,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屈顽强,正如古人所言,虽可望不可即,实求之而不远,思之而即至者。而雍帝喜欢征服,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
因昨日已传旨至各宫,各宫主子今晨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前来长信宫等侯。
长信宫内,符姚坐于首位,众宫嫔们依次分列左右,坐上首以侍中之女周媛为首,右上首则是太尉之女苏巧恣。
周婕妤身有不适,又是苦主,符姚便让她同坐首席。
宫人奉上清茶,符姚浅啜一口,底下的宫嫔有些神色忑忐,举目四望。
因名义上是周媛执掌后宫,符姚便让她代为操持,实则是她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只见周媛召了两名宫人入殿,详细询问她们谋害周婕妤腹中胎儿的始终,又让她们指出主谋,正是为雍帝诞有一子的魏娙娥。
魏娙娥听闻宫人指认她,双唇微微一动,低下头去并不反驳。
王长御自内殿出来,在符姚耳边低喃了一句。
这厢周婕妤不悦的说道:“周昭仪,谁人不知魏娙娥与姐姐你私交甚密,魏娙娥性子淡薄,与世无争,又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莫不是姐姐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嫁祸于旁人吧。”
“妾不敢。”周媛回道,不敢为自己多辩驳一句,若此时开口回答,必遭众人陷害,落人口实。
符姚将杯盏放回案上,淡淡的道:“周婕妤丧子之痛,本公主感同身受,但无真凭实据,一些寻风捉影的事就不要乱嚼舌根了。”
周婕妤虽不忿,却不敢得罪符姚,只好垂首应诺。
符姚命大长秋递上证据、文书,大长秋躬身领命,将竹简摊开放在案上,太医令着墨的药方与药渣则由一名宫人端着。
许久,符姚才看完手中那份冗长的文书,又让周婕妤看过后,才命人收起来。
药渣是那两名宫人煎药剩下来的,经太医令查证确实有致人滑胎的药物,符姚又召一名医女入殿再查证后,魏娙娥谋害周婕妤腹中胎儿的罪名算是定下了。
“魏娙娥,本公主念你素日安守本分、抚养皇子之功上,免汝宫刑,贬为宫婢,充入掖庭。”符姚并不认为周婕妤腹中胎儿是魏娙娥害死的,只是宫廷不讲人情,只论公正。
宫人领魏娙娥下去后,魏娙娥之子由谁来抚养成了问题,以周媛、苏巧恣为首的两派人当着符姚的面明争暗斗,倒教她长了见识。
临近午时,雍帝来长信宫用膳,碰巧遇上了只给落座旁听,周婕妤让位坐到末席去了。
各宫主子见到雍帝来,矜持了许多,原本相互诬陷变成了同雍帝进言,各个都似贤妻良母一般。
见嫔妃们聊得正酣,符姚偷偷召王长御去准备膳食,雍帝因年少时四处征战,身子落下来病根,不按时用膳则胃痛不已。故而符姚才要雍帝应承她每日来长信宫用膳食,否则无人看管他进膳,忙久了胃疼宣太医,她还给鞍前马后伺候茶水,才不要呢!
“公主以为呢?”刚吩咐完王长御,符姚便听到雍帝问道,本不想回答的,在抬首看到雍帝眼中一闪而逝的疲惫时,沉默了下来。
符姚斟酌了片刻,垂目回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之子乃天下之子,亦是真龙之子,将来必是要肩负天下、福泽百姓的。故皇子教养并非一家一室之事,而是涉及家国,陛下应当同臣子商讨,后宫妇道可听之,不可从之。”
众嫔妃这方醒悟,连忙俯身请罪。
雍帝对符姚微笑点头,握着她的手不放。
符姚害羞的扯回来,低声道:“陛下,该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