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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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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算幸运。在有警察来找我们之前,我们发现了一处类似街心花园的地方,可以好好地坐下来,聊天谈心。
说是聊天,其实基本上也只有你一个人在滔滔不绝,说着你的事情。
我的生日比你早5天。你说,语气里有点惋惜。如果我再晚5天出生,那就整整小了你5岁啊!
17岁的高中生。我在心底暗笑。怎么看都不像啊!单纯得什么都不懂。
我们家住在池袋,那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起的高级别墅区哦!你的口气又是很自豪的。我妈妈在东京大学当老师,似乎医学部的教授哦!我爸爸是个商人,他很忙,几乎每天都有一大笔生意要做。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不在家。不过,他只要有空,就会陪我玩的。
你把家底都透露给我了,不怕我绑架你?我笑你的缺心眼。我但愿你不是真的这么单纯。
你不回答我,而是笑得很诡异。然后你继续炫耀你的光辉史。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生活了哦!我很独立,一个人上学回家,一个人吃饭睡觉。我们家有保姆,不过她不是妈妈专门请来照顾我的。妈妈一直对我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
照你这么说,你的生活并不平凡啊!我对你说。至少,比我的生活会丰富很多。
才没有。你反驳我,语气很激烈。平凡不平凡不是看身在什么样的家庭的。我每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一天天都这么周而复始,日子过得和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没劲透了。除了平常那些和我接触的人,其他人都不认识我。经常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想,如果我死掉了,比如说自杀,或者意外,生病,最多就是和我要好的那些人,他们会哭,会伤心一阵子。但是过了那一阵子,他们也总会把我淡忘。然后我就会消失,像从来没在这世上走过。我不甘心。
听着你的话的时候,我有些语塞。或许真的是同类之间会相互吸引,我过去也经常会有类似的想法。然而那都是些久远的记忆了,远到连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困难了。说实话,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梦想,只有理想的循规蹈矩的生活了。因此才会甘心碌碌平庸。
我的老家也在兵库县,我一直在相生市待到9岁,然后来东京。你也知道那个地方吧!靠近濑户内海的。
这个我倒没有想到。我去过那个城市,人不多,很漂亮。
我在高砂出生,后来搬到姬路去了(这个偶乱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起这个,难道仅仅因为你告诉了我你的家乡?
姬路港,很有名哎!你这样感叹了一下。相生那地方,只不过是个小城市。大家都过得很平凡。我可不习惯。我还记得在幼稚园里,有一次,老师让我们说说自己的理想。于是我说,我要么成为首相,要么成为全世界通缉的要犯。
这个倒像是你会说的。我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有点无奈地回答,老师找我妈妈谈话。
在我狂笑的时候,我想起,在大家都写想成为科学家啊这个家那个家的年代,我写的只是当一名普通社员,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用我的劳动所得去养家。老师同样找到我父母。回家后我被老爸痛打了一顿,理由是不求上进,顺带让他们在老师面前丢了面子。我被迫重新写了一份理想——成为一个年薪上百万的著名外科专家。很明显这个只能称为梦想,因为我那时连什么叫外科都不懂。
我长得很漂亮对不对?你很厚颜无耻地问我。也没什么奇怪的,现在东京的女孩子,想找一个不厚颜无耻的倒反而困难。我又不缺钱,学习成绩也不错。可是,我过得不快乐。
不快乐吗?我看着你。不快乐却还能有如此灿烂的笑容。我不得不佩服。
我很害怕。每天乘车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在这茫茫人海中,不知不觉地被淹没掉了。虽然好像在我们这样的年纪,在同龄人中会比较有认同感和归属感,我却不这么觉得。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里,我在不断迷失自己,我找不到存在感。我对明天,没有把握,缺乏安全感。明天,又会重复今天,重复昨天……我会疯掉的。
你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番话在我心里所起的化学反应有多么强烈。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感觉有什么被剥了开来,然后在整个心里面发酵,蔓延开来。我奇怪为什么你的话可以那么轻易地在我心里产生共鸣。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平淡无奇的生活,没想到面对你真切的告白,我会感同身受。
我不会安慰人,尤其是你这种年纪的女生。我也看不出你有安慰的必要,因为你还是笑容可掬。若非我之前看过你笑容很少时的表情,我会怀疑你除了笑还有什么其他表情。
你知道吗,薰。你双眼亮晶晶的,叫着我的名字。有人找过我拍电影哦!说到这个,你很来劲。大概是中三的时候吧,有个自称星探的家伙拦住我,说了一大堆夸赞我的好话,问我要不要拍电影。
哦,这样很好啊。我不动声色,等你把话说完。
是吧,薰你也这样觉得。我想这个搞不好是我踏入演艺圈的第一步呢,于是我就答应了。第二天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原来似乎拉我去拍成人录影带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东京街头,经常会有这种所谓的星探,专门找女学生去拍A片的。
我当时想,拍A片的话说不定也会出名。我就问那个导演,拍这个我会不会出名。导演说,会。我然后问,是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楞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看他的反应我也知道答案了。我对他说,既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机率,那走其他路我也一样有机会成名,干吗非来拍A片。然后我扔下一张我叔叔的名片就走了。我叔叔是东京都警视厅的副厅长。
这个,也很像你的风格。我无话可说,只能对着你苦笑。
你知道我的学校吧,薰?你指了指制服上绣的共立女子学园几个字。我的那个学校,离皇室住地,国会议事堂和首相官邸这种政治要地都很近呢!我每天放学都会从那边绕到车站,然后想,如果有一天,我把那里全都炸掉了,我一定会全世界出名。然后我就易容,隐姓埋名,逃到国外去。这种流亡生活,一定很刺激。
我摇了摇头。果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变不了。一个高中生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我实在没话讲。
我后来知道,原来那些流亡在外的人也是很累的。我不喜欢活得那么累。我想,一旦成为高高在上的名人,同样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唯一不累的,就只有死掉了。于是我又想各种各样的死法。我觉得,像约翰·列侬那样成为名人,然后再被什么变态杀手给杀掉,就会被人们一直记住。之后我又觉得,我可能很难达到甚至超过他的名声,所以,我就宁愿成为一件震惊全国乃至世界的惨案中唯一的受害者,这样也可以被人们记住的吧!
你又说得眉飞色舞的。
我除了摇头叹气,不能再有其他的动作。你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