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贰〇一叁短篇集》混**灵

7、半路风景（下）

　　3.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旅游大巴又出发了。陆景回房才睡了几个小时，趁着车上那一会儿时间又打了个盹，这回醒过来脖子倒是不硬了。黄导冲他挑了挑眉，你当然舒服了，我肩膀累。
　　陆景觉得理所应当，前一天遭那么多罪还没跟这家伙算账呢，睡他一会儿怎么了。到了山里下了车，黄导去办团体票，陆景坐在清晨的雾气里喝了罐咖啡，整个人又在大自然的清新里活了过来。黄昭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着全团的人进了景区。陆景跟在后头很悠闲，听着黄导在前头透过小蜜蜂传出来的讲解声，一样折腾了一整天，真不明白这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
　　陆景也想跑到前头去，可有几个女孩子总是在黄导身后跟的紧紧的。这家伙干这一行，恐怕没少受欢迎吧，陆景这么想就懒得上去自讨没趣，更何况昨晚上这家伙冲自己最后说的那些话还这么刺耳。
　　到自由活动的时候，陆景独自带着相机把整个古村落绕了个遍，没少拍照，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拼命留下这些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走不了多远，连回忆都只有风景。可总是回头看这些回忆又有什么用，不过也只能一笑了之。
　　陆景翻着先前的照片，昨天好歹还在山里拍了几张，姓黄那家伙的摄影技术还算能看。正瞧着，边上突然横亘出一条腿，差点把人给绊了。
　　“喂，你走得这么紧巴巴的，看出什么名堂来了么？” 又是那个害人不浅的导游。
　　“你那黑眼圈挺伤风化的。”陆景到他跟前，还是扔了罐咖啡。
　　“来这坐。”黄昭这么吆喝他，陆景觉得要是自己听话真够没面子，可那家伙偏偏是来硬的，把他连背包带人一块儿摁在了石凳上。
　　面前是条河，流得很慢，那头就是山，风一吹，成片的林就耸动着发出瑟瑟的声响。
　　陆景忽然觉得周围安静了很多，连同自己。这种慢的安静让人安心，好像身体还原了本来的节奏。
　　“来一个地方没必要把每一处都给看了，留点遗憾也是好的。跟这些风景比起来，我们的时间就太有限了。有这种偷懒的机会，就偷笑吧。”
　　陆景听黄昭这些话，情不自禁地笑了：“难怪你经常偷着乐，但这话有点道理。”
　　“要不要帮你拍照片？”
　　“要不然找个人给我们合张照吧，下次我看这张照片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记得黄导您的教诲。”
　　“我出场费很贵的。”
　　“我要投诉……”
　　“行，我从了你。”陆景一出那绝招，黄导就急了。
　　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陆景听黄导的话，走走停停，真不觉得累。照片还是拍了一摞，陆景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从哪儿开始，他的镜头追着黄昭跑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张张回看，时不时地就有那家伙的身影。陆景在心里骂自己偷拍狂，这么猥琐的事儿居然也能干得出来。中午在当地一家小饭馆吃饭，老板娘家里养了只小狗，怪可爱的。黄昭吃完了就在门口逗那小狗玩。陆景坐在桌上吃饭，就一直看，看着看着连饭都不吃了。
　　陆景觉得自己着魔了，这毫无疑问。这一趟出来玩，自己又算计错了，盘算着散散心然后安分守己地过接下来的日子，结果又骚动了。陆景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坐立不安，索性去洗澡，热水放了不少，人还傻站在镜子跟前。
　　陆景觉得自己不差，配那家伙也算绰绰有余吧，只要他是，总还是有机会。但问题是他是么？陆景不确信，确切来说，是压根没有底。可昨晚上黄昭跟他说了，老天爷眷顾，让他把握机会，再试试。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这么一想，骚动简直快成了蠢蠢欲动。
　　陆景还没纠结完要不要真去试试，电热水器里的热水已经放完了，他杵在原地傻乐了那么一会儿，忽然明白自己能干点什么了。
　　陆景去敲黄导的门，那家伙倒是马上出来应门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房间没热水。”
　　“这儿条件比较艰苦，只有电热水器，你把插头插上，等个个把小时就行了。”
　　陆景自说自话地把门推开，直接进了黄昭的屋：“我懒得等了，能借你这用用么？”
　　“这不好吧……”
　　“我要投……”
　　“行，你先洗。”
　　于是，陆景在黄昭的卫生间里把澡洗了，正高兴着呢，突然发现自己这招太假了，假到连换洗的内裤都没带上。陆景有点进退两难，自己这得怎么出去？是，他是找了个借口窜进黄昭的房间了，澡也洗了，就剩后面该发生没发生的了。可这也太算计了，况且这一步他压根没想得这么无耻。
　　结果就遭报应了，头顶上的水已经变凉了。陆景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黄昭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喂，洗完了没啊？”
　　“洗完了。”
　　“洗完赶紧出来啊，我得洗洗睡了。”
　　“你别进来……”
　　哐一下，黄昭已经撞进来了，看见陆景光溜溜站在那，就顿了一秒，然后特从容地出去，扔了条毛巾过来：“你小子陋习挺多啊。”
　　“……”

　　后来，黄昭跟那电热水器又耗了一个多小时才洗上，出来的时候那小子居然已经靠在自己床上睡着了。非说他那屋没有信号，坐在这上了一晚上的网，结果连觉也不回去睡了，黄昭没辙了，把人叫醒也不是回事，一会儿又嚷嚷着要投诉他这一宿就别想睡了。于是只能把人给弄进被子，自己也凑合着一块儿睡了。
　　陆景这一觉睡得半梦半醒，有时候沉，有时候又觉得冷。到第二天早上，也不知道谁先醒，总之他们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阵。黄昭离他特别近，鼻子都快贴上自己的了。陆景愣了一下，仔细回忆昨晚上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点记性都没。
　　终于，还是黄昭先说的话：“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陆景没明白他问的什么，然后顺着他目光往下瞧，看见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腿还挂在黄昭的身上的时候，觉得特别梦幻。陆景觉得自己实在委屈，半夜里刮风下雨，把附近的电线给挂断了，空调停了，难怪他觉着冷，一冷就干出了那样的事。可除了这事儿之外，也没别的了，陆景啃着早饭的时候，多少有点失魂落魄。黄昭好像没怎么介意，也没其他的意思，看起来就像是没戏了。

　　这一上午，陆景没怎么顾着玩，山谷里空气固然好，吹得头脑清醒，清醒到知道走到哪儿就该回头了，不然就得耽误了。中午吃过了饭就是回程了，这三天过得比陆景想象得要短暂，就像黄粱一梦，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办公室的电脑面前。
　　回来的路上堵车，黄昭没在他边上坐，回到最前的加座，跟司机一个劲地说话。陆景算是明白了，风景到底是风景，看过了也就罢了，还是得活在现实里，更何况他试也试过了，足以死心了。
　　陆景又打了个瞌睡，醒了就真的醒了。大巴已经开回了他来的地方，眼见着就到了他该下车的地方。黄导招呼着下车的游客别忘了东西，陆景还傻在那，黄昭过来，问他：“到了，还不下？”
　　陆景这次啊回过神来，抓上行李，黄昭跟他说了声再见，陆景愣了一下，好像觉着这声再见那么轻，人跟人的相见和离别都是这么轻而易举。
　　陆景还是不知所措地下了车。他以为黄昭走的时候至少还会跟他开个玩笑，或者至少他们也算是认识了，至少该说一句再联系吧。
　　陆景站在风里，春天的早晚温差那么大，风吹进心窝的时候，陆景才意识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他慢吞吞地走到车站，等车，然后在包里翻自己的交通卡，突然，发现自己的照相机不见了。陆景傻眼了，这才想起来是落在了大巴上。
　　他只能给黄昭打电话，那东西他得要回来，里头还有一些照片见不得人。黄昭说相机找着了，掉在前排地上了，车到了广场司机就得回去了。陆景站在原地，想了想：“要不然，麻烦你给我寄回来吧。”
　　“这样吧，过几天，过几天等我忙完了，我们约个地方。”

　　4.
　　陆景的年假到第七天就算休完了。宋齐后来还来找过他，只不过他已经找好了新的房子，一个人没多少东西，两三天就已经挪了窝。工作也得换，这样才能跟宋齐断得一干二净，陆景给老板写了邮件，还在等消息，到最后一天的时候，黄昭给他发了个地址，让他晚上八点去找他拿相机。
　　陆景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可黄昭这个人，他大概还得记很久。黄昭约的地方离他平时常去的一间酒吧只几分钟的路，陆景去得早就顺便在那坐了一会儿。这儿还是老样子，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要想多个人一块儿回去并不难。陆景却没这个心思。他还在想，一会儿见面了，说点什么，拿了相机直接走，还是请他吃晚饭？要是请的话去哪儿合适？喝酒么？陆景越想越远，想到死胡同里才明白过来，人家干吗要答应跟你吃饭？
　　“干嘛不回我电话？”陆景抬头，是宋齐，刻意得就像是在这守株待兔多时。
　　陆景要了杯冰水：“程序都删除了文件还能打得开么？”
　　“陆景，别闹了，跟我回去。”
　　“宋齐，你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就别出来混了。”
　　“现实点，陆景，你迟早也有这一天，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我胆儿小，你知道的，不找个全职的男朋友不放心。”陆景看了眼时间，就快到了。果然，黄昭先给他打电话了。陆景接起来，那家伙说他到了，陆景赶紧站起来准备走人，结果黄昭说看见你了，我来接你。
　　陆景一下就惊了，凉意从脊梁骨径直冲上脑门。这时候撒腿跑已经晚了，黄昭已经从正门进来了，直直就朝他这走过来：“走吧，到点了。这谁啊？”
　　黄昭瞥了眼宋齐，宋齐也颇感意外：“你谁啊？”
　　“陆景现在跟我在一块儿，他要是欠你钱，你可以直接找我。”
　　“……”陆景当时就傻眼了，宋齐看上去也有点尴尬，又问他：“这是真的？”
　　黄昭在自己背后戳了两下，陆景就跟着了魔似地点了两下头，然后被黄昭强行给拖上了大街，再摁进了车里。
　　宋齐追出来看见他上了辆保时捷，眼神都直了。
　　陆景喘了一口气，觉着今晚上自己才喝了一杯啤酒，怎么就已经醉了，看着黄昭脸都烫了：“看你，还个相机吃个饭而已，你还特地借了辆车……”
　　黄昭笑了笑：“我还开了间房呢。”
　　“别开玩笑。”
　　黄昭没搭理他，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陆景站在电梯口没敢进去，这还真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黄昭站在门口朝他勾手指：“要相机，你就跟我上来。”
　　陆景笑了一下，跟自己说，这白日梦很快就会醒。

　　陆景跟着黄昭进了房间，里头那床真够大的。黄昭给他倒水，陆景在落地窗边上站了一会儿，腿就软了。他一回头，黄昭已经在他背后了，他往前一缩，那家伙倒得寸进尺地凑了上来，陆景的脊梁骨又戳在了他胸口，紧张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今天带外宾来一日游？”
　　“也算是吧，我这不带你来过夜么。”
　　陆景看了眼今晚的月亮，还没圆呢，怎么就有人翻脸不成人样了。
　　“我那相机呢？”
　　黄昭拿眼神指了指床头，陆景在柜子上看见了，赶紧溜过去把正事儿给办了：“谢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偷拍我这么多张照片，我们是不是该算算账。”陆景刚跨出去一步，黄昭就把他给叫住了。
　　陆景心虚得立刻就只剩下一个大窟窿了，从刚才在酒吧开始，陆景就已经觉得故事不着调了。黄昭那些话算什么意思？替他解围？这牺牲恐怕也太大了。
　　“那什么，你要是不乐意，我就全删了，要是觉得拍的好，你就留着。”
　　“相机可以带走，人得留下。”黄昭一字一顿，话说得特别清楚。
　　陆景一口凉气吊到嗓子眼，这叫什么话，他没听错吧？一回头，黄昭居然已经开始扯领带了。
　　“黄导，我没投诉你吧？”陆景就快崩溃了。
　　黄昭笑了，上来直接把这小子给推墙上了：“你是没投诉我，可你跟我表白了。”
　　“……”陆景真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是，我是不正常，我是喜欢男的，可你要敲诈勒索好歹也得找个有钱的吧。”
　　“钱我不要。”黄昭勾他的下巴，“表白我接受了。”
　　“……”轰的一声，陆景的脑袋跟着他自己一起摔在了床上，崩塌了。

　　早晨陆景拿着相机坐在地铁上的时候，人是恍惚的。昨晚上发生的事已经成为现实挥之不去了。对于这起事故，陆景自己无从解释，当事人至今也没跟他解释。一早他醒的时候，肇事者已经不见了。陆景下来退房，帐已经结清了。陆景多问了一句，昨晚上入住的有一个旅行社的么，前台小姐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老板给他打电话，说接了个新公司新项目，刚起步不久，但行业前景看好，让他打今儿起就去那上班，陆景总算提□□劲。
　　陆景跟着新团队开早会，新老板把该跟他交代的都说了，接着就等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见个面。
　　陆景喝咖啡的时候，背后一阵风吹过，门开了，进来个人。
　　陆景抬头看了一眼，抿了下嘴里的咖啡，又琢磨了一下，哗地一下喷了出来。

　　5.
　　黄昭进来把卫生间的门给锁上了，陆景拿水冲自己的白衬衫，瞪着镜子里那衣冠禽兽：“黄导，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盯上你的？”
　　“那天一上大巴，我就盯上你了。”
　　“那你那天还劝我失恋了想开点。”
　　“是啊，我不是让你试试别的么？”
　　“那第二天晚上去你房间找你，你装什么？”
　　“我没装啊，是你先睡着了，更何况第二天还得继续玩，我得给你留点体力吧？”
　　“我洗澡就撞进来算什么？”
　　“你都表演了我总得捧个场吧？”
　　“……回来那天下午你干嘛躲着我？”
　　“我没躲你啊，路上堵车，我怕司机困，跟他说说话安全一点。”
　　“……”陆景盯着眼前那块镜子，这要是块豆腐，他就撞上去了。
　　黄昭的手机响了，出去的时候，又想起来跟陆景说了一句：“对了，在这别叫我黄导。”
　　“我看你他妈的就是个冒牌货吧！”
　　黄昭笑了笑：“我兼职才干这个，个人兴趣。”
　　“靠！我要投诉！”
　　“行，晚上洗干净了等我回来说。”

　　尾声
　　一年以后，陆景好不容易在上头这个项目结束下一个项目开始前把年假给请出来了。这一年他真是没少忙乎，白天兢兢业业地对着数据库，晚上还得应付数据库的东家。趁着午休的空，上网查了查旅游的路线，陆景这回长记性了，得找一家靠谱的旅行社，尤其是导游得专业。
　　“打算上哪儿玩？”
　　“新马泰吧。”
　　“天气这么热，容易中暑。”
　　“那去俄罗斯避暑应该不错。”
　　“不如去爬长白山吧。”
　　“凭什么？”陆景正看在兴头上，突然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谁在说话。一回头，黄昭果然抱着胸看着他。
　　“值得一去。”
　　“行，我得找个靠谱的导游。”
　　“找我就行。”
　　陆景白了他一眼：“我看我还是再找找吧。”
　　“这事儿你找不了别人。”黄昭索性上去把他那网线给拔了。
　　“喂，你再这样我要申请劳动仲裁了！”
　　“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我妈问你平时爱吃什么，我说你什么都爱吃，关键是要以量取胜，这不，已经去张罗了。”
　　“……”这下，陆景就是坐在凳子上都滑下地了，“你爸平时都喝什么酒？”
　　黄昭挑了挑眉：“不找导游了？”
　　“我有你已经够受的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