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贰〇一叁短篇集》混**灵

6、半路风景（上）

　　1.
　　陆景两天前失恋了，确切的说，是三十八小时又三十八分钟以前。这事儿还真够三八的，不是骂人，是因为那天是刚好是三八妇女节，大清早的时候，宋齐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扔了一身的衣服，言简意赅地说，他老婆回来了。
　　当时，陆景的脑袋里就像是被一颗定时炸弹轰了一下，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他从来没听宋齐说过他有老婆，可宋齐说得也对，是他自己没问。
　　要是没出这事，陆景这会儿应该在旅游大巴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想着晚上泡温泉的时候该跟宋齐干点什么。但他现在还是在大巴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只不过没了后面那一半。
　　出来玩儿是陆景半个月前在网上订的，那时候宋齐还说他不是想春游，是蠢蠢欲动。
　　陆景是在半路上的车，前一天晚上他又失眠了，到了早上趴在浴缸里吐泡泡的时候，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见人。可之后宋齐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他这会儿把人送去机场了，让他晚点自己过去，顺便带盒套。这一下，陆景一个鲤鱼打挺便从缸里爬了出来，换了身衣服背上包就出门了。
　　那时候旅游大巴已经上路了，陆景给导游打电话，下了地铁一路狂奔到路口，总算是赶上了。车上已经坐满了人，陆景订得早，最前排的位置还给他留着，他往窗边上一坐，终于喘上了口气。
　　不一会儿，车上了高速，越开越快。陆景靠在窗玻璃上，兜里的手机还在响，宋齐没等到他的回信，又打了几通电话。导游照例开始大伙儿做开场白，顺带着把这几天的安排也一并说明了。陆景也没听真切，从兜里掏手机的时候，大巴猛一个拐弯，陆景的手机顺势滑了出去，刚好落在导游的脚边上。
　　陆景伸手的时候，凑巧对方也弯腰探了过来，抢在了他前头。陆景抬头的时候跟那人撞上了。陆景有点后悔刚才没仔细听他叫什么，他没遇到过这么有模有样的导游。但更后悔的事儿还在后头，陆景打了个嗝，突然想吐了。
　　导游把他扶起来，给他递了个纸袋，顺带着说了一句：“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长得这么催吐。”前几排的游客一下全笑了。
　　陆景到底是没吐出来，真要是对着这么个帅哥都能吐出来，他这辈子恐怕都吃不下几顿饭。陆景只是没缓过来，他扒着窗想打开透风，那玩意儿却紧巴巴的跟他较劲。陆景这才相信他高中物理老师劝他们的话，熬一个晚上一个礼拜都补不回来。他现在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中用。
　　“啪”的一下，窗开了，陆景回头，导游冲他笑了一下。
　　陆景贪婪地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是春天的味道。
　　“我姓黄，这几天大家可以叫我黄导，或者小黄。”
　　陆景冷不丁地笑了起来，原来自己还没晕到把这一段给错过。黄导放下话筒，凑过来问他：“你笑什么？”
　　“没，就是听着太顺耳。”陆景话里有话。
　　“黄昭，日字偏旁那个昭。”
　　“日字偏旁。”陆景点点头，意味深长。

　　陆景一觉醒来的时候，车也快到达目的地。陆景本来没想睡，后来黄导坐到他边上来，他倒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陆景是看着他睡着的，看着顺眼，大概会有安神的作用？陆景不知道，陆景只是觉得黄昭长得好，耐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这不难，但难的是摆在一块让他觉得难受。那种难受是不知名的痒。
　　陆景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见一个喜欢一个的花花肠子，但就是容易着魔。谁对他好一点，他就跟掉进了蜜罐似的，一时半会儿就爬不出来了。除了性向之外，陆景自恃再没什么过人之处，顺顺当当地念完四年计算机毕业以后，进了家软件公司。跟宋齐认识是三个多月前，那时候陆景被派到那家公司做一个项目。宋齐是营销部的经理，本来是跟这事儿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陆景刚好坐在他办公室门口，来来往往总还是有了几回照面。
　　那阵子陆景把房子租到了公司附近，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就去那种酒吧混迹。陆景习惯了，生活里总还要有点盼头，白天在人群里热热闹闹的，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习惯。他不记得这毛病是什么时候烙下的，大概是他爸妈离婚以后，那时候他还小。陆景只去酒吧找伴，这样方便，遇上个圈外的，只能是害人害己，但去那种地方的人不同了，不需要你再揣摩猜忌什么。后来陆景就在那遇见了宋齐。宋齐也看见了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上来请他喝了一杯。宋齐看着他痛痛快快地喝了，嘴角流出一抹笑。再然后，这么一来二去以后，就出了事。
　　宋齐这个人其实不赖，内外兼修。在办公室里你看不出他夜生活里是个这么有手段的男人。宋齐口碑不错，是个好老板，有一回陆景留下来加班，宋齐也在，他手底下一个刚毕业的姑娘不小心把第二天市场活动的材料连同笔记本硬盘一块儿给烧了，他也跟着留下来加班重新赶工。到了吃饭的点，宋齐请大家去吃饭，回来的时候悄悄给陆景也带了一份，当时他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都说吃人嘴短，这话一点不错，更何况陆景就是条贪吃蛇投胎。后来宋齐偶尔让他帮忙进去看一下自己的电脑问题，陆景也就随叫随到。有时候看着又像是借口，比方说让他进来擦个屏幕，陆景硬着头皮进去，进去了就好一阵没出来。那之后陆景算是真的栽了，既然顺其自然到了这地步，也就别在公众场合惹事了，陆景是这么考虑的，宋齐的目的也达到了。两个人就住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陆景的铁哥儿们才会笑话他，说他做项目外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外包，最后连自己都给包出去了。

　　2.
　　下午的安排是游山玩水，到底是平日里在电脑面前坐久了，陆景爬了一会儿就掉在了大队人马的最后头。黄导在大巴上的时候就把景区的大致情况给大家说了，接下去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他自己就在第一个凉亭的地方等着。
　　陆景爬到这儿的时候，太阳正晒，索性进去喘了几口气。黄昭看见他，笑了：“体力不行啊。”
　　“昨晚上没睡好。”陆景喝了口水，在车上睡了一下午，睡是睡够了，可脖子却硬了。
　　“噢，太操劳了。”黄昭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是扬着的，陆景总觉得有些微妙，“走吧，陪你爬一会儿，一个人爬山，比两个人累。”
　　陆景还没回过神来，那家伙已经起身走人了。他不知怎么的，也就鬼使神差地跟上去，一开始走得还真挺累，黄昭在前头走得快，他怎么也跟不上，可拉下了一段距离以后，等陆景再追上来，他倒是等在那看风景了。
　　“喂，你说你干这一行天天得跑，怎么都不知道偷个懒？”
　　黄导回头冲他一笑：“偷懒怎么能看到好风景呢？”
　　陆景愣了一下，抬头迎着阳光看他，黄昭示意他赶紧上去，陆景刚伸手，想扶着一块石壁站上去，就被那家伙伸手给拽了上去。立在那上头的一瞬间，陆景觉得自己的身体跟心一块儿晃了晃。这地方视野太好了，半路上的风光全在眼皮子底下了，满目的翠绿跟迎面的风都是新鲜的。陆景赶紧吸了一口，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陆景在那拍了几张风景照，黄昭一直在边上看，问他：“要不要帮你照一张？”
　　陆景想了想，把照相机递了过去。也是，一个人出来，连个能替自己按快门的人都没，真够凄凉的。黄昭对着镜头取景，不知怎么的，陆景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在镜头后头笑，怪不自在的。
　　等了半天，还没按下去。黄导冲他摇头：“你这样，太煞风景了。”
　　陆景几乎要炸了，嚷他你到底会不会拍啊？
　　“你配合点。”
　　“我怎么不配合了？”
　　“给笑一个啊。”
　　“靠，你当我是卖笑的？”
　　陆景瞪着他，虽这么说，还真龇牙笑了一个。
　　咔擦一下，黄昭把相机递了回来，陆景看了一眼，好山好水好少年啊。
　　黄昭从背后捅了他一下：“行了，继续，好戏还在后头。”

　　原路返回到山下，陆景是真后悔了，浑身是汗，腿沉得不像话。中途黄昭接了个电话，有两个游客回头的时候找不着路了，就这么把他给扔下赶了过去。陆景走得咬牙切齿，就跟自己是被骗上来的一样，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结果脚底下一滑，直接歪在了路边。狼狈地爬起来以后，就看见迎面黄导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这过来。
　　上了旅游大巴，黄导跟大伙儿说完了晚上的住宿安排，陆景半瘫地靠在座位上，朝他翻了个白眼。黄昭笑了一下，悄悄给他扔了包邦迪。那一跤摔得是不痛不痒，只蹭破了点皮，可陆景总觉得自己亏，尤其是他爬起来以后瞧见黄昭嘴角上那抹笑。
　　没见过这么幸灾乐祸的导游。
　　黄昭说完了，回来坐到他边上。陆景瞥他一眼：“我要投诉。”
　　黄导没理他，撩了他裤腿就把创可贴给拍上去了。陆景当时没喝水，不然还不喷出来，哪儿有这样蛮不讲理扒人裤子的。
　　“我要投诉。”陆景又重复了一遍。
　　黄昭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陆景被他看得发毛，那种心痒痒的感觉又起来了。陆景眨巴了下眼睛，那家伙居然得寸进尺地凑了上来，自己被困在车窗跟他之间动弹不得。陆景还没回过神来，窗开了。
　　“先消消气，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景听见他在自己耳朵边上悄悄说的那话，看了他一眼，眼神猛然亮了。
　　黄导又冲他笑了一下：“小心着凉。”
　　陆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白的半透的衬衫，赶紧去找外套，这才想起来衣服在山顶上拍照的时候就托给这家伙了。

　　晚上，陆景回了宾馆冲了个凉下来，黄导已经等在楼下了。那家伙换了身黑色T恤跟牛仔裤，在路灯底下看着好像比白天更不寻常了。陆景都觉得莫名其妙，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好像跟这人有多熟了一般。
　　因为年纪相仿？多说了几句话？一起爬过一段山路？陆景说不上来，但总不能是自己一厢情愿，黄昭愿意招惹他，这不能怪他。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吃饭的地方，当地的一条老街，一眼望过去都是小吃摊。陆景乐了，这比他想的要好。黄昭带着他去了其中几家有特色的，自己是喂饱了，陆景这小子还兴致勃勃，一路逛下去，在巷尾又要了个砂锅馄饨。
　　陆景吃得津津有味，回头还羡慕他你整天玩儿好的，吃好的，这日子过得够滋润，黄昭陪他喝了杯酸梅汤消食，琢磨了一下问他：“你属什么的？”
　　陆景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我属蛇。”
　　“难怪了，吃这么多也撑不死。”
　　“……”一个馄饨囫囵着咽下去，“放心，我可没打算把你吃穷。”陆景说着去摸口袋里钱包，忽然发觉不对劲，回头就看见一男的鬼鬼祟祟掉头就跑。陆景急了，跳起来就追。一开始还跑得够猛，跟着进了七拐八弯的巷子就蔫了，白天爬山的劲儿到底还是没养回来。陆景冲那偷他钱包的家伙吼得声嘶力竭，那小子却是越跑越快。然后嗖地一下，从边上那条小路窜过来一个人影，从后边一把把那小偷给揪住了。两团人影纠缠了一会儿，陆景奔过去，看见黄导正跟小偷英勇搏斗呢，乐了，是冲自己失而复得的钱包乐的。

　　陆景这一天总算躲过了人财两空的霉运，他的钱是回来了，黄导却吃了亏，就是在他跑过去捡钱包的时候，黄昭一分神，被那小偷一脚踹在关键部位上，跑了。回来的路上陆景还在笑，黄昭拿外套兜他：“幸灾乐祸是吧？要是因为这事儿我不行了，有你赔的。”
　　陆景还舔着冰淇淋笑：“什么叫不行了啊？”
　　“我一会儿就去检查。”
　　“怎么检查啊？”
　　再回过神来，陆景已经跟着他又回到了老街上，这地方的夜生活结束的早，但好歹还有零星的几个小酒吧。陆景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不会当着他面就进去找人吧？看着出来的一溜男男女女，陆景知道这跟自己去惯了那些地方不同，这儿的人都很正常。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就沉了，陆景好像这才醒过来，他都忘了，黄昭跟他可不一样。
　　黄昭进去了，陆景也跟着进去了，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黄昭要了两瓶啤酒，笑着问他怎么了，吃多了兜不走了？陆景不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种暧昧妖娆的灯光底下，有种想法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时候他才后悔，要是没出来玩儿就好了，也不会遇到这么个不务正业的导游，也不会有什么烦恼，可烦恼到底是自己找的。陆景只能一个劲跟自己说，我就是跟着他来玩的。我是来游山玩水的，不玩别的。这样好像终于好受了点。
　　黄昭才喝了几口就说要上厕所，陆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急了，到后面去找，结果看到一群人在排队。然后黄昭就从后门回来了，问他脸色怎么这么差，酒精中毒了？
　　陆景说：“我以为你丫丢下我跑了。”
　　黄导乐了，“不是跟你说了要检查一下么？里头有个家伙上吐下泻的把坑给占了，我就去外头了。现在没事儿了，还能尿得出来，放你一马。”
　　“……”陆景一下话都说不出来，敢情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想多了。
　　黄昭见他不动弹：“怎么了？又想吐？”
　　“没，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所以让你出来好好跟着导游。”

　　陆景跟着黄昭回去，原本还指望脑袋着了枕头马上睡着，结果走了十多分钟也没叫到一辆车。在这个点疲惫不堪地走在大路上的感觉糟糕透了，黑灯瞎火的，简直看不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陆景跟那不靠谱的导游抱怨，自己快瘫痪了，说着就踉跄地靠他身上了。陆景不是故意的，是黄昭突然停下来，他才这么冒失地撞上去。
　　黄昭还逗他：“给你个过肩摔，就清醒了。”
　　“我要投诉。”陆景也就剩这么点嚷嚷的力气了，牢骚还没完，手机响了，自己还没动弹，黄导已经替他从兜里掏了出来。
　　陆景看了一眼，是宋齐，脸一下垮了。
　　第一次陆景没接，没一会儿又打来了，陆景接了。宋齐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外面玩儿，不方便接电话。宋齐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陆景想了想，说，既然你想好好过日子，咱们也就好聚好散吧。这话说完，他就挂了，顺便关了机。
　　要说没一点感情，那是假的，可陆景还记得自己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怎么样，损人利己的事他干不出来。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宋齐成家了，陆景就不会去趟这浑水。他知道有些事身不由己，像他们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再怎么特立独行，到最后大多数还是不能免俗地成了家。谁都有选择，陆景也一样，只不过他图个心安理得。
　　又走了一段，黄导终于开口问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玩？我看之前不是订了两个人么？”
　　陆景没搭理他。
　　“朋友放你鸽子了？”
　　“去，是我放别人鸽子了。”
　　黄昭笑了，这小子嘴还挺硬：“失恋了吧？”
　　“是，你还真猜对了，高兴了吧？”
　　黄昭一把拽住那小子：“多大点事，这不老天爷眷顾你，又给了你一次机会，找个更好的。”
　　陆景瞪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找着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两个人在一块儿就那么容易？”
　　“你试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