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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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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站着的人既不是皇亲也不是元帅。
他来自亚维农教廷,尽管身着进入场地所需的统一制式服装,但他的面罩是白色的,上面用金银丝精细地攒着象征神权以及荣耀的八角十字徽,使得那副立体的面庞充满威仪。
在他身后,还紧随着一名大工程师,宽而直的肩线上绣的徽章表明是最高等位阶——圣殿工程院院士。
人们的肃静,恐怕源于从未有过任何神职人员出现在海水分离机现场。
因为,这些自诩最高贵的人神经格外纤细敏锐。承受不了无处不在的噪音渗透。
控制区总指挥官竟然亲自迎接出来。
隔着各种或精致或单调的面罩,我无法看见每个人的表情。不过当指挥官半跪下/身去亲吻对方优雅伸出的戴白手套的指,众人的震惊瞬间在我的想象之中。
对方莫不是地位接近神的教宗?
可是在我印象里,每年光明节那天广场新闻里出现的教宗形象,是个老迈慈祥的人,满脸的褶子,不会如此——我打量着那制服包裹下的笔直修长的身躯——如此英姿迷人。
他们的交谈,并不让任何人听到。指挥官透过水晶目镜沉静地扫视周围一圈,然后用那万年不变的机械化的声音下达命令:
“请各位立刻离开控制区平台。否则后果自负。”
人声重新鼎沸起来。
“嘿!我不能无缘无故被驱离自己的岗位!”
“难道就因为一个秃子来这儿视察,便极尽谄媚地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有人针对教廷人物大不敬地喊道。
下一刻,他身体仿佛受到重击,腾空摔了出去。他的面罩裂开了,露出一张惊恐发抖的脸。
这是何等强大的精神力!
在场每一个人,包括我,都对这只是传闻却从未真正见识过的力量感到恐惧。
更离谱的是我们搞不清,究竟是谁发出的。
人群开始争相奔逃地散去。而刚到的两位贵重人物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如同藐视众生一般。
我也白着脸挤向出口。慌忙中被狠狠踩了无数脚,我感到昨晚卡米拉刚给我换过的脆弱脚趾甲经不起蹂躏而开始流血,心里痛苦而烦躁极了。
我又被推耸着摔了一跤。
这次我彻底负伤,钻心的趾疼。我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前面的裤腿。我想我爪子没那么狠毒吧,竟然“呲”地一声不小心把丝滑而薄的布料给撕破了。里面长而直的小腿属于白皙健美的男人,覆盖着细短柔软的淡金色汗毛。
当我仰头,不禁很苦地笑了一下。相信隔着面罩对方也看不见。
“那个......借过。”我说。
然后连滚带爬地想要钻进奔跑的人们屁股之间。
结果我的头发已经被生硬地拽住。
高阶工程师自我的头顶不由分说扯下了我的面罩。我闭起眼,生恨自己怎么不长眼惹到了强权。
“我们又见面了,小姐。”
那声音低稳沉静,我一时也顾不上品味好不好听。
但我仍惊讶地转过了眼珠。我看不到他的全貌,唯有透过两片透明水晶镜可以望见他正微眯着眸,审视人的目光怎么如此熟悉?
瞬间之后,我脑子“嗡”地炸开了。
仇人相逢真是分外路窄啊。
竟然是我昨天在竞技场拉着弟弟当众令他难堪的那个工程师。
正当我飞快转动头脑酝酿这次要怎么脱身时,救星出现了。天神保佑!
我胡乱挥舞着手臂,大叫正从对接舱进入的头儿:“康斯坦丝!”
然后我转头瞪着他,“别惹我,我姐姐非常厉害!”
“你爸爸也很厉害。”他讥讽。
“我没有爸爸!”
“昨天你说他看着你和你弟弟受苦也绝不会同情一分一毫的。”
“没有的事儿!”我耍赖。
“我要做你的监护人。”
“走开!”我呲牙咧嘴。
康斯坦丝走来护起了我。我做出极尽委屈的样子,靠在她肩头背后眼泪汪汪。
“怎么了,阿萨辛阁下?”
他沉下声音。
“没什么。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胡说!
他显然懂我愤慨的表情,嗓音变得无辜。
“昨天你是这么说的,珊瑚。”
康斯坦丝回头看了看我,眨眨眼。
“他很有钱呢。”
“去死。”我小声说。
“他......那个也挺强的。”
我没明白,眨了眨愤怒的眼睛。
“他还未成年时就可以令女性成功受孕了。从你的年纪来看。”
工程师单手攥着拳搁在面具前剧烈地咳嗽起来。
康斯坦丝哈哈大笑。
“我说拉尔夫,你大概快不记得你是多大的时候认识我的吧。”
“怎会不记得?康妮殿下,您从小霸道而好强。我不得不敬而远之。”
我第一次看到康斯坦丝气红了脸。她此时没有戴头盔,有种女性的劣势。
我更惊异的是,他称她为“殿下”。除了真正的高贵“殿下”,通常人们把这词儿用于情人之间的昵称。
这时,整个空间突然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向外奔跑的人已经全部走空。
仅剩我们几人,以及指挥官和一小队最精华的工程师与机械师顷刻安静下来。
接着空间摇晃起来。不剧烈,是那种缓慢的,周期性的摇荡。仿佛正有什么蛰伏的力量摇撼着这钢铁巨兽。
指挥官声音听起来仓惶不稳,对那位神秘的教廷人物发颤地道:
“阁下......您看?”
我想,一定是海水分离机出现了什么重大状况,而他应该是有能力应对的人。可是,来了一个圣殿工程师还好理解,而高阶神职人员能做什么?除了所谓的吟诵祈祷以外?
正当我无限好奇并且幻想什么惊天动地的超级神迹出现时,他出声了。
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我被工程师拉住胳膊,我都不会听到那刻意想掩藏的尴尬。
“拉尔夫,我完全不懂机器。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简直趴下。
又是一阵摇晃。比之刚才频率更高些。
“这里快塌了吗?拉尔夫你要保护我!”那男子惊恐道。
我恨不得把他漂亮的皮扒下来。
如果我有这么一幅伟岸高大的身材,有这么无言而自高贵的气质,再加上这么一件象征无上神权的光辉面具,我一定比他装模作样得更像一些。至少在此时此刻能够说点儿什么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康斯坦丝镇定下来,把我往门外赶。
“珊瑚,没有指挥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近这里!”
我是巴望着逃走的。
但是我说了一句恨不得咬自己舌头的话。
“我今天的工钱......”
然后,金属门就倏地阖上了,几乎挤掉我的鼻子。
我看着外面,又下起了细雨。
不远处海岸的景致,早已淹没在灰色迷蒙的水雾中。
已经有各处新闻记者闻讯赶来,骑着气泡围泄住整座平台的外围。看到最后走出的我,纷纷隔空围上来。
“请问海水分离机出故障了吗?!”
“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
“大陆的能源供应会不会受影响?!”
“为什么毫无预兆地撤离全部工人?!”
一个一个问题铺天盖地地向我砸来。
海风吹拂着我打湿的额发。我伸出手把它别再耳后弄平整,尽量使自己面对各种镜头看起来美丽而自然。
今天,我——珊瑚,将是全大陆的新闻头条!
意识到此,我的心难以抑制地快速怦怦跳动。
虽然不是歌剧节的舞台,但我依然感到光芒万丈之下的兴奋。
许是因为太紧张了,我张开嘴,结果只发出空气般的哑声。
我掐了掐自己的脖颈。极力仰起脸来。
依然是——啊、啊。
“原来是个哑巴。”
“喂,你会写字吗?”
有气泡欲接近平台甲板。
整聋发聩的巨响自我周围爆炸。我掩着耳回头,只见灰白色海面上浮现着一队悬挂教廷十字旗的舰艇用声炮将记者驱逐。
我沮丧着脸。一面踮着脚躲避声弹。
今天遭遇的一切实在混乱至极。
四周完全安静下来以后,我从平台下面的某处梯洞里吃力地攀爬出来。
雨已经停了。远处有夕阳的光圈,金蒙蒙地包裹在海面的水汽中。
本应该顺着通道走回岸边,然而实在忍受不住每走一步路如踩在钉子上的钻心的疼,我最终选择跳进海里。
冰凉的浪拍打我的头顶。
涛声汩汩地摩动着耳膜,仿如最温柔的歌。
我不自觉受到蛊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下潜。
仰头看去。
世界深蓝而幽静。
像半透明的宝石。
淹没尘世的水,是我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