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丁紫兮

3、第三章

　　天空一片青灰，细雨绵绵，淅淅沥沥。
　　夫子慕容钟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念着李义山的诗。
　　路允飞却是满腹心事，一句也听不进去。
　　向前排望去，许立然坐在书院第一排聚精会神地听慕容钟讲解诗中的涵意，与作者的思路。

　　而他在担心江雨莛，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七岁那年，路允飞离开父母，背井离乡，到戌安书院求学，一直寄居在江家。

　　江伯父伯母和蔼客气，江家两个子女也对他甚好，当他是自己人，感情与日俱增。

　　江家长子江宇风是富家公子中难得一见的豪气干云的人，四年前他离开家赴京赶考，一举夺魁，成为当界状元，皇上钦点为京官，就再也没回来。

　　江家的小女儿江雨莛从小单纯，只要有一盘好吃的东西她就会很开心很快乐，她的性格也一直是大大咧咧的，说话总是咋咋呼呼的。
　　自从江宇风离开家后，和他感情极好的江雨莛才像是有了烦脑。

　　看着江宇风上京远去的背影，她哭得泪如雨下。
　　路允飞也很难过，他在心里说：“雨莛，你不要哭，在宇风没有回来以前我代替他做你的哥哥，我会对你像亲妹妹那样。”

　　江宇风托人从京城带了套衣服给江雨莛，她如珍似宝，总是拿出来看，舍不得穿。她常常守在门口眺望，在盼江宇风回来也是在盼邮差给她捎信。

　　江雨莛喜欢许立然，这是很明显的，路允飞不但愿意帮她牵线，就是要他男扮女装，充当一回红娘，他也干了。

　　可江雨莛怎么反而更不开心了呢？
　　路允飞不明所以，难道因为他到底不是江雨莛的亲哥哥，所以无法真正了解她的想法吗？
　　路允飞着急地给江宇风写了封信，希望他能安慰江雨莛，只是信从浙江寄到京城要好几天，也不知道江雨莛会不会忧伤过度？

　　下了学，路允飞不等他的小书童竹心和观月收好笔墨纸砚书就急忙跑回江家。
　　刚进江府，他就惊呆了。
　　几个笑嘻嘻的小丫头在花园里铺上一块两米多长的白布。一个身穿淡黄色绣花上衣白色长裙，两条丝带将袖口扎在手肘的女子正拿着一把把金黄色的桂花放在布上，却不江雨莛是谁？

　　她一脸神采弈弈的笑，哪里还有昨日的病容？他真是白担心了。

　　“雨莛。”路允飞轻唤。
　　江雨莛看到他，笑得露出两排雪白发亮的贝齿，一点也看不出是在强颜欢笑，“路大哥，你回来了，正好帮我看看！”
　　“什么？”路允飞一楞。
　　“这些桂花啊，你看看，我走了四家花鸟店才买的，你看是上品吗？”江雨莛拿起白布上的几朵洗过还在滴水的桂花给他看。

　　“你？”路允飞实在想不出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我在做桂花酒啊！” 江雨莛笑道。

　　“你会做？”路允飞一时没回过神来，直言不讳。
　　江雨莛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却一直在笑，她双手叉着腰道：“你瞧不起我？看我一定做得比你的还好呢！”
　　“可是，雨莛，我写给你的配方上写过桂花要在阴凉处风干，现在太阳刚下山，还有余温，你把桂花放在这里晒……”路可苦笑道，江雨莛做不好肯定会怪他配方不对。

　　“哦，茹玉，满红，快帮我把这些桂花都收起来！” 江雨莛忙道。
　　几个小丫头一阵乱跑，手忙脚乱地收起桂花。
　　“拿到后廊去风干吧，那儿人少，凤仙和桃儿看着，要是有人把我的花儿踩了。看的人和踩的人都不许吃饭！”江雨莛边走边吩咐道。
　　“是！小姐！”小丫头们都答应着。

　　路允飞看着她们的背影再次苦笑。
　　一连几天，江雨莛都早起晚睡的摆弄着那些桂花，异常认真，好像已经彻底忘掉了醉红楼那天的不快。
　　可三天之后，她就愁眉苦脸地去找路允飞。

　　路允飞无奈地看着江雨莛手心里已变成褐色的桂花干。
　　江雨莛不解地问道：“路大哥，你看怎么会这样？你方子上写的晒好的桂花应该还是黄色的啊？”
　　路允飞拿起一朵风干的桂花，放到鼻下闻，桂花香已经没有了，有点变质。
　　他皱眉道，“这些桂花都不能要了，本来这些桂花就在花鸟店里泡水放了几天，不是现摘的，花的香味淡水分多，风干需时太久，变质了。”
　　“啊，那怎么办？“ 江雨莛生气地将手中那几朵桂花都摔在地上。“害我白费了五六天的功夫！哪有新鲜的桂花啊？”

　　路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的一个朋友在东城郊有个桂花园，我配酒的桂花都是那儿摘的。”
　　“那你不早告诉我啊，我也要去摘桂花。你和你朋友说一声好吗？” 江雨莛忙道。

　　“可是那里很远啊，园里平时只有一个花匠打理，他晚上也会回家去。从这里坐马车到东城郊最快也得五个时辰，晚上行道不安全，当天是回不来的，要在那儿过夜，我要去书院，不能陪你去！我当初不告诉你就是怕你闹着要去，我怎么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过夜啊？伯父伯母也不会同意的！”路允飞解释道。
　　“桂园平时没人，不会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吧？”江雨莛拉住他的袖子问道。
　　“有啊，我朋友在园内盖了一间很别致的小屋，他偶而也会去小住的！”路允飞道。
　　江雨莛笑道“那就没什么问题啊，我爹娘那我自己去说，你只和你朋友说一声就是了。”

　　路允飞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有桂园门和小屋子的钥匙，”他拉开身边柜子的抽屉，拿出两把钥匙递给她。难得江雨莛做事这么认真，他要自己打消一切顾虑支持她，他又拿出纸笔画地图给她。
　　江雨莛笑着跺脚，嘲弄他似地道，“哎呀！早说啊，你这人真不爽快！”
　　“我还是陪你去吧，明天不去书院了！”路允飞突然道，到底还是不放心。
　　江雨莛摇头道：“不要了，慕容夫子又不让请假的，你想让他修书一封到你家去吗？路大叔会生气的。”
　　慕容钟不知是真的年老耳聋还是在装听不见，只要是学生请假，他总听而不闻。但只要是有学子一天不上书院，他就会立刻派人通知家长，并严词修书一封，说他对学生荒废学业是如何痛心疾首，希望家长严加管教，不要让学生误入歧途。他的信千篇一律，没有太多新意，但非常有效，所以在戌安书院是没有请假这回事的，就算是病假，也要大夫开字条，家长亲自来说才算。
　　慕容钟从不责打谩骂学生，也从不罚学生抄写，谁缺堂，他都是罚背书，一背就是一本书。他认为罚抄写一千遍都没什么用，要记在脑子里才有用。谁犯了错，就每天下学留下来背书，慕容钟住在书院里，他也不怕担搁到多晚，他每天都把背不出的学子留到午夜，要等到他们把整本书都背出来的那天才让他们和其他学生在一样的时间离开书院。戌安书院的学生没有谁不怕这位从不发火的夫子的，路允飞也不例外。

　　想到这些，路允飞也很犹豫。
　　“我没事的！先走啦！”江雨莛趁他没注意时一遛烟跑了。
　　江雨莛让茹玉随便整理了一下行装，和父母说要去叶熏家玩。江家两老都特别喜欢叶熏，常要江雨莛多学学人家，都欣然乐从地同意她去叶家。说谎是不对，但江雨莛觉得自己只要不是说谎去害人就行了。

　　江雨莛把路允飞画好的地图交给车夫江巍，江巍对浙江府再熟悉不过了，有图就绝不会走错路。

　　江巍一看图就惊道：“小姐，这地方远得很啊，你现在去？＂
　　“是的，”江雨莛拿着包袱上车，“快走啦，别误我的事！”

　　江府的下人没人敢不听她的话，江雨莛仗着父母哥哥溺爱，说一不二。

　　江巍忙套车准备出发。

　　江雨莛带了干粮在路上吃，可她只顾着心急完全吃不下。
　　江巍知道路远，不停地挥着马鞭，但他从来都不肯真的打马，他只是在地上抽出声来，让马听见快走。

　　江南的八月日长夜短，出发了三个多时辰天才全黑，江巍在车前点了两盏大灯照路。
　　夜晚有点冷，风不停地从车窗灌入，江雨莛没有多带衣服，她把准备在小屋夜里御寒用的薄被裹到身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巍才叫道：“小姐，到地方了！”
　　她看着窗外，桂花园的四周砌了很高的围墙，但她还是闻得到几缕花香。
　　江雨莛胡乱把被子放回到包裹里，扶着江巍的手下了车。江巍的手很冷，她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太任性了，把江巍拉来受罪－－江巍给她照着亮，她颤抖着手拿钥匙开桂园的门，试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哇。”江雨莛觉得来得很值，江巍举高灯笼，只见满园都是长得极好的桂树。

　　“好香！”江巍叹道，没想到小姐要他深夜赶来的是一个这么美丽的桂花园，好闻的香味让他精神一振，一点都不累了。

　　江巍把马车驶入园内，晚上他就睡在车里。因为不是第一次睡车子里了，他早有准备，车座下就有被褥。

　　江雨莛走入园中间的小屋，这里的布置真如路可所说很别致，墙壁桌椅都是竹子做的，屋内摆了六盏油灯，江雨莛把它们全点亮了。灯火通明的时候，她一个人摘桂花也没那么害怕。

　　这里的桂花很繁茂，不用挑选都比花鸟店里卖的好得多，路可的朋友真是个有心人。

　　江雨莛采摘桂花，放进她带来的绢袋里，因为怕袋子不透气，把花闷坏了，她又摘了很多连枝的花搬过屋里。
　　夜风越来越大，江巍在车里睡了，如泣如诉的风声让江雨莛有些害怕。她觉得花也摘得不少了，忙走回小屋中。屋子可能常有人打扫，床被都很干净。

　　江雨莛缩在自己带来的被子里，闻着花香，睡意越来越浓。

　　这花香好象有催眠的作用似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