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GL）》九九十十

36、第三十四章

　　山道越来越窄，前方已经无路可走，茹宝情望了望身后“杀”声震天的追兵，弃马向山间丛林奔去。
　　腹中坠痛难忍，她咬了牙用一只麻木的手臂拼命拨开面前树丛，用另一只手臂护着腹中的孩子。
　　追兵很快来到山下，对着被血浸透的身影放箭。一排箭簇扎入树丛中，她闪身躲过，却被滕蔓绊倒在地，又一箭穿过身旁的细桐，茹宝情强撑起来几乎蹭着地面尽量向山上移动着。
　　对这座山她再熟悉不过了。仁宣十一年为了捉拿在山顶宝福寺密谋反陈的韩世功、严克等人她还亲自带人在山后悬崖修了密道。那日夜里她带着神武军从悬崖登入，惊得韩、严等人目瞪口呆。而此次将劫狱的终点选在这里是因为只要能穿过寺院、跳下悬崖，“尚云瑞”就死了。同时若能侥幸找到那条废弃的密道，腹中的幼子也能保住一命。
　　然而她离悬崖还有那么远，离追兵越来越近。柳木堂、茶门教的人在身后战死了，现在的她只能靠自己。
　　又一箭射中她的脚踝上方，茹宝情趔趄着，痛的咬破嘴唇。这致命的伤害使她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血流如注，眼睛肿胀着就要看不清楚了。隐隐中她觉得自己被一只温暖的手臂保护着，好安心的，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宝情，你若能产下幼子，也就了了为娘的一桩心愿了——”
　　“母亲——”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官兵正向这边聚拢，茹宝情咬牙拔下踝骨上的箭，脚下却奔得飞快。
　　一种奇怪的力量沿着母亲传承下来，回到自己流淌的血液中，又传给她腹中的孩子。
　　她穿过树林，穿过荒草丛生的寺院，穿过朝圣佛祖的敬香道，向着一个可以救赎的希望拼命奔跑。
　　红光铺满天地，印照这个废弃寺院身后的悬崖。茹宝情望着天边那一轮红日，突然觉得纠结在自己一生的恩怨终于可以结束了。
　　日出时候，所有人都看见，女鬼“尚云瑞”向他们凄然一笑，接着纵身跳下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向那悬崖下方望去，山岩下只有迷雾深不见底。
　　“你一定要乖乖跟着他们出了外城在说，可不许惦记些别的事情——”城外山道上，尚云瑞心中一惊，突然勒马回首望着京城的那个方向，女人的声音萦绕耳边，“等事情一完，我自会去找你的。”
　　“你主子什么时候跟上来？”
　　苏四不忍面对尚云瑞期待的眼神：茹宝情报着必死之心将追兵引至城北，那么多凶猛的军士，她怎么可能再活着回来呢？然而他们不能在此地久留，苏四望了同样心知肚明的段小娘子一眼，在段倩的鼓励下撒谎道：“主子有个师兄做茶货生意的，人也极好，听说主子有难便拔刀相助，这次劫狱也有他一份。现在城内暴乱未止，若此时出城必然对两方都不利，所以他们早就商量好先将主子藏起来，等风波平息后再送主子回南疆找咱们。”
　　“噢，竟有这样的好人，可惜这次连累人家了”，尚云瑞感激道，“只是宝情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呢？”
　　苏四讪笑了声，心道：你若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得把金渺琼活剐了：“她那大师兄神通广大，手下人脉遍布各地，郡主先不用担心，专心赶路吧。”
　　大将曾祥对苏四说的话将信将疑，但为了郡主安危，他也认为苏四这么做是对的，他叹了声，攥紧马鞭，眼角却突然晃见前方山头上几个红点，凭直觉他断定那是朝廷派来的侦查士兵。
　　红点眨眼间没了踪影，苏四已经惊呼一声：“糟了，咱们被盯上了！”
　　尚云瑞反应快：“走，咱们去直沽找瑞王，延水道回南疆！”
　　吴均勒马上前：“我也正有此意，沿路道回去关卡重重，远没有水道方便，直沽港居此地仅有一百来里，若能获得瑞王的庇护，我们就安全了！”
　　曾祥觉得这样太冒险：“若瑞王直接把咱们几个绑了送交朝廷，那可怎么办？”
　　尚云瑞转身一笑：“不会的。就算他把咱们几个绑了去也免不了被陈婉玉‘削翻’的结果，他若聪明就应该明白跟陈后合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当年蓟王就是个好例子，晋王现在还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瑞王若真这么做只会招来天下人唾骂，父王也饶不了他。所以他纵使不帮我们也不会选择那么下作的手段，而我们至少会在他不干涉的态度下安全登上商船回南疆。”
　　曾祥沉吟了句“郡主说得有理”，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向东赶去。

　　城内祭典彻底被这场暴动搅乱了。陈后御驾在钟保的建议下打道回府，文武百官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一行人飞快的将太后移驾至万福殿，宫门重锁，陈后在寝宫中怒不可遏：“你去给本宫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一定要将这帮匪类一网打尽！！”
　　钟保铁青着脸出了大殿，他感到有人在挑战陈氏王朝的权威。他在文澜阁召集邹林等禁军将领迅速把任务布置下去。
　　然而这些没有受过特务训练的禁军军士到底比不上当年的神武军，“一网打尽”只能作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追求。
　　在城西刑部大牢，虎威三营、四营被不明匪徒暴打一顿后，打牢中被劫走了一批重犯，鼻青脸肿的宋平立刻向钟保禀告此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帮匪徒飞一般涌向城北。等虎威在同知王展的带领下整队支援时，他们除了尸体，连个人影也没留下。
　　在此之前，王展监视的元汇斋突然起火，东屋“茹宝情”却将里外大门拿木条钉死，等王展带人冲进去时，“茹宝情”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焦炭，惨不忍睹。与此同时，城东负责开道的神武校尉楚红竟在整队时不翼而飞，只留下同知周敏。
　　钟保认定这一切都是茹宝情的诡计，命禁军军士在城内展开搜查。
　　负责南城巡查的龙卫军向钟保汇报今日寅时末由一帮不明身份的匪徒化装成商贾模样，与西南永和门守军武卫营起了冲突，趁乱出了西南门，而当时又有一队神武骑兵在校尉苏四的带领下追出门去，再没回来。
　　钟保几乎可以肯定尚云瑞当时混迹于这帮骑兵之中，一气之下竟不顾宰相之礼踢翻方凳：“武卫营督军头周寒是渎职之罪，应当革职查办！”
　　东西御林十二军、城南龙卫、龙直、龙御三军迅速开往外城。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神武骑兵早已拐了个弯回了柳木堂，尚云瑞几人在苏四“天上下银票”法的掩护下出了外城南门，他们扑了个空。南门守军因害怕追究责任皆不承认当晚曾有人出城。既然西南、东南、正南三门都没有人出去过，那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呢?
　　钟保并不认为事情如守军说，难道这帮反贼都插翅膀飞出城去啦？！搜，一搜到底！
　　各路人马冲出城去，向南开进。
　　在城北，柳木堂、茶门教八千余众一路护送茹宝情杀出西北城门，众人的牺牲换来茹宝情顺利登上西山，八千多人全部战死。城北虎威、虎卫、虎御三军向钟保报告将士们亲眼看见尚云瑞跳下悬崖，这钟保就更不能相信了。
　　虎御指挥使陈岳向钟保说明他们在西北门剿匪时曾受镇南王军伏击，那帮人应该是为救尚云
　　瑞而来，那女子若不是尚云瑞，他们又怎么会遭到操南疆口音的暴徒炮轰呢？
　　钟保听闻更加暴怒，原来这茹宝情早就跟尚岁宁串通好了的！！
　　这一切情况让陈婉玉深深感到自己遭受了背叛，她曾经是那么“信任”茹宝情：“没找到尸体，就放火烧山！！给本宫烧光、烧尽，一寸草也不能留！！”

　　尚云瑞一行人快马加鞭，避开大道，甩掉追兵，一路上连顿饱饭也没吃上，终于在深夜到达直沽。
　　直沽是海河与北运、永定、大清交汇的三汊口，在太祖皇帝在位时便是河海漕运的转运港。
　　仁宗时先后在此设置南北漕运司、都漕运司，海运有海运万户府，海道运粮镇抚司等。由于此地是南货北运的河海码头，直沽港一度出现“晓日三汊口，连樯集万艘”的繁荣景象。
　　而且此地是海河要冲、燕京的门户。仁宗德圣二年孙继恩海上起义便一路从福州北上，绕过山东半岛直取直沽港。此次起义东北的瑞王不能坐视不理，受仁宗之令调用环渤海禁卫水军八万、辽东半岛水卫十余处，堵住旅顺口关，在渤海湾一举歼灭孙继恩义军主力。
　　此战一完，仁宗便立刻裁撤瑞王旗下水军，瑞王又成了名副其实的闲王。然而瑞王府却从沈阳迁入直沽至今未移。
　　依靠这么一个海河要港，倒也方便了他抬手敛财。漕粮、瓷器、苏纱、贡品都是从这里转运京城，瑞王私扣的抽解都够他的子孙吃上一辈子。
　　诺大的瑞王府在天后南街的灯火照耀下，异常富丽堂皇。
　　空气中蔓延着海的气息。尚云瑞敲开王府侧门，在老管家颜七手心写下一个“尚”字，颜七立刻将面前之人与今日满城纷飞的告示联系起来：这个女子是朝廷钦犯，镇南王之女尚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