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GL）》九九十十

17、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次日清晨，惠记联还未来得及再去元汇斋一次就在钟保这个钦差大臣的带领下，匆匆上路了。
　　古老的城墙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惠记联转过身去，远处身后那火红的小点，仿佛只是梦幻而已。
　　他放下轿帘，目光坚定。前方等待着他的，只有洪水猛兽。

　　八月七日，治理河道大臣钟保一行人抵达淮州。
　　淮州，一个怎样的地方？
　　铁画青松，新安祠堂，莺莺夜语，徽宣墨香。
　　——然而书中所记全不见于眼中。
　　高大的河堤上，放眼望去，只有波涛汹涌无边无际，村庄树木淹没江中，挣扎着露出萧瑟的残象，漂流的木盆中似乎还远远传来婴儿的哭声。
　　二十九岁的钟保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如果说从前在京城皱眉是为了改革吏治一展抱负的话，那么现在更可能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从一石一木开始踏踏实实做些事情了。
　　他走下河堤，心中不只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
　　刚刚上人的淮州府尹胡溪看着钟保阴沉的脸色，突然感到一阵释怀。
　　胡溪祖籍淮州，曾任淮州府判五年。仁宣十一年胡溪因当时府尹张侃著书反陈一案被牵连其中，贬至兖州副使。
　　然而身处他乡的胡溪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这块土地，时时通过亲朋好友的书信了解家乡的情况：粮食收成怎样？税法推行如何？淮水水患可重？
　　这种朴实而本能的情感使他与这块土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机缘，终在至孝三年“淮州之乱”时胡溪临危受命，任淮州府尹。
　　再次踏上淮州这块土地时，胡溪只有痛心疾首，真的是痛心疾首。
　　这种痛，从血液里骨子里蔓延开来，毫无意识的与眼前的景象联为一体。
　　然而在今天，胡溪又从钟保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痛，也许，这个钦差大臣真的能为淮州做些事情。

　　这个简陋的办公地点——淮州府，是临时搭建在庐城北部的高地上的。
　　“淮州之乱”之始，义军在首领王褚，崔四凯等人带领下攻占宿平县，并以宿平为中心四处出击。
　　庐城距宿平不过三十多里，因是淮州府所在地，节度使邹林率领的十万禁军一到便全力收复庐城，并派重兵把守，与义军遥相对峙。
　　几番交战，义军深知中央禁军实力强大，刻意避其锋芒，沿淮河一路向东、向北发展，势力不断壮大。
　　然而短暂的平衡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钟保望着阴云笼罩下的淮州府，叹了口气。
　　治水、平叛、肃贪，自己必须把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充分利用起来，朝廷拨给的那么点筹措费用，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而现在治水赈灾才是头等大事。只有水患消弭，人民生活安定，叛乱才能得以根除。
　　“胡大人”，钟保转过身去对上府尹胡溪，“朝廷拨给的河工经费加上淮州府所剩库银，总共还有多少？”
　　胡溪上前一步道：“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钟保在头脑中飞快的计算着：筑堤堵口，以工期五十天计，工费料物怎么也得在十五万两左右；二十河营，兵丁两万，每人以月钱十两计也得二十多万；然而朝廷拨给的河工经费不足，此时民心动乱，按户摊征也不可取；赈灾钱粮不消说，四十万的灾民每人一石粮食也就四十万，朝廷义仓之粮不翼而飞，国库空虚又一时拨不下款来，这超支的四十万两看来只能自己解决了。
　　“胡大人，从此地前往江宁、苏州两地最快需时多久？”
　　胡溪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顶：“此时水路不行，以驿道快马加鞭两日便可来回，只是沿途经过渔紫、深渡等地，暴民甚多，钟大人是要——”
　　“向那边的官员借钱”，钟保沉思道，“事到如今经费之事也只能由我们自己解决了。”
　　胡溪一阵激动，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此时下官也可以招纳商贾助力。”
　　钟保眉头稍稍舒展道：“胡大人是说徽商？”
　　“正是如此”，胡溪正声道，“下官曾任淮州府判，那时与歙县盐商、婺源木商、祁门茶商多有来往，与岑山渡程氏和蓝田叶氏还有些姻亲关系，徽州商贾遍及各地，而且他们宗族观念极强，淮水泛滥他们亦不会坐视不理。下官依托其家人写信，从各方汇集赈灾之款，不久便可派人送到——”
　　钟保眼前一亮，喜道：“胡大人做这淮州府尹可真是造福一方百姓乐，那赈灾筹款之事还要劳胡大人多多帮忙。”
　　胡溪道：“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只是钟大人若去江宁、苏州一带途中恐有危险，还请钟大人三思。”
　　“本官心意已决，胡大人不必再劝了”，钟保若有所思道，“只是临去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解决。。。。”

　　东淝河河堤。
　　节度使邹林与钟保正在岸边巡查，数十河营正在用埽工法加固堤防（埽，就用树枝、秫秸、草和土石卷制捆扎而成的水工构件，主要用于构筑护岸工程或抢险堵口。多个埽叠加连接构成的工程则称为埽工）。
　　邹林叹了口气道：“洪泽水位又涨，只怕下一汛期将至，下官只得连夜命埽兵加固河堤，这些埽兵渴无水、饥无食，朝廷又发不出军饷粮食来，他们生病了也无医可投，长此以往，别说是五十日工期，我看就连五日也撑不下去了！”
　　钟保忙道：“邹大人辛苦！待本官回京之后必将邹大人的功绩细细奏明太后娘娘，只是现在这河工动员之事还要劳邹大人费心了。”
　　邹林摇头道：“功不功的倒是次要，军士们缺水少粮，日日劳累，又要时时准备对付东边民乱，朝廷粮食若再不来，只怕谁也没力气干活了！”
　　钟保脚步微顿，细细看来只觉得这邹林并无虚情假意，才缓缓道：“邹大人，钟某有一事相求。”
　　“钟大人请说！”
　　钟保叹了口气：“邹大人能否先令河工军士们专心固堤，将平叛一事暂时交由钟某处理？”
　　“这——”邹林面露难色，“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那些暴民十分疯狂，钟大人要如何制服他们？”
　　钟保叹道：“不必制服。邹大人既体恤军士，推及民众，亦是如此。淮水水患，朝廷赈粮遭奸人贪污，军士受累而民众之惨状何尝不令人心痛！民众既因无衣无食而生暴乱，若令他们衣食无忧，则暴乱自然消除。这些暴民不通军法，武器不行，多是些镰斧之类，自然不能与禁军抗衡，邹大人且一心固堤，暴民来犯，只挡便是，平叛此事若交由钟某处理，则一个月内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解决！”
　　“那好吧！”邹林想了想道，“钟大人将如何解决此事？”
　　钟保笑道：“钟某想向邹大人借一营军士，押粮之用。”
　　邹林一惊：“押粮？！”

　　这日泽轩堂的段倩又来给元汇斋送药。其实倒也不必她自己亲自来送，只是几日不见那苏四却又有些想念。
　　相比较苏四那个呆瓜，段倩算是清醒多了，她明白那些相处中的点点滴滴绝不是用朋友之情就能够解释的。她性格泼辣爽利，对于那种冲动与想念，与其放在心中自寻烦恼，还不如就此直面。
　　她讨厌苏四对这感情不自觉地怯懦，她不愿逃避，也不愿像苏四一般装糊涂就算了，她执着的想要明白，要让对方说出来。

　　傍晚时分。
　　苏四出了神武卫所向元汇斋走去。
　　主子茹宝情又被太后那个老妖婆召去喝茶了，临走前他和楚宏两人千咛万嘱的告诫茹宝情少喝些那老妖婆的茶水，然而茹宝情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句“知道了”，弄得她俩十分郁闷。
　　自从那日尚云瑞莫名其妙的来了元汇斋又莫名其妙的走了之后，主子的心情就再也没好起来。虽然药也按时吃，话却越来越少。每日除了诏令开会巡查值班的事情之外就没再说过几句不相干的玩笑话。
　　苏四十分不解，这尚大人和主子怎么这么能折腾呢？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伤心？
　　若像她苏四和段小娘子这般多好，难得糊涂啊！
　　到了西街，楚红跟苏四打了个招呼便疾步向元祠胡同走去，苏四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鄙视的神情，心道：这个家伙又去找阮妍去了，一天见不着就急得跟猴似的，真没出息。
　　若像自己和段小娘子这般多好，拿药的时候才见上一面依然有说有笑，亲亲热热，也不用刻意维持什么关系，一点都不觉得累。
　　苏四在心中比较一番，甚觉满意，悠然自得之间只觉得一股凉气袭来，抬头一看，段倩正站在元汇斋门口，手中提一包草药只是那脸色阴沉，甚有河东狮吼之势。
　　苏四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段。。段姑娘来啦！”

　　文翠亭。
　　陈后与茹宝情品完茶，便留在此欣赏日暮风景。远处丛林间一轮红日沉沉的嵌着，映得这水榭石桥，长亭横波，一层夕阳红色。
　　陈婉玉叹了口气道：“淮河水患，暴民骚动，宁朝的江山竟又要遭此劫难——”
　　茹宝情忙道：“太后娘娘治国英明，举贤用能，关心百姓，水患之事，年年有之，不足为意，况且太后已派遣能臣前往淮州治理，相信不久便可解决。”
　　陈婉玉冷笑一声：“茹卿这话说得好听。晋王瑞王一直想寻机会起兵造反，上天便送了他们一个。本宫让你好好看着尚云瑞，你看得怎样了？”
　　茹宝情心中一凛：“尚云瑞规矩办事，并无造次之念——”
　　“并无造次之念？”陈婉玉冷笑道，“若不是镇南王厘州一战损兵折将，恐怕这时早已起兵造反了吧！你神武向来精强能干，怎么日夜监视也没查出个头绪来？”
　　茹宝情膝下一软，跪下道：“宝情有负太后娘娘重托，宝情该死！”
　　陈婉玉冷冷看着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下点功夫吧，本宫等不到镇南王起兵的时候了。”

　　元汇斋一个小角落里，段倩步步紧逼，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苏四只觉得对方眼神似是要喷出火来，一阵哆嗦道：“姐姐。。。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段倩气恼道，“真是窝囊！！我就是让你说说我们之间这样究竟算是什么，你竟然就只会装糊涂！！”
　　“我没装糊涂！！”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每天偷偷跑到泽轩堂来看我拿药，有事没事就知道盯着我看！！”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小声着点！！”
　　段倩气急别过头去，苏四只见那美人儿眼中竟有了水气，顿时底气不足了：“我——我——”
　　段倩转身欲走，却被苏四一把拉住抱在怀里：“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离不开，想跟你一生一世，明白了吗？”
　　那声音极大的，苏四也管不了这许多，只想说了出来，段倩这才腻在她怀里笑了：“这倒还差不多。。。”
　　两人你哝我哝亲热之间忽见有个人影闪进院内，竟是茹宝情。
　　苏四低呼一声。
　　然而茹宝情只是闻声朝这边瞥了一眼，便转身到东屋去了。
　　苏四泄了气似的对段倩道：“你。。你先回去吧，主子来了我得煎药去，明儿我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