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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双藏·沉香(BG·下篇) ...
我跟着温青推门而出,见到师父的时候,一瞬间还觉得有些恍惚。
他牵着马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平静,眉目间依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两年来岁月的刻刀似乎加重了力度,将他的轮廓雕琢的更加深邃。师父站在那里,三步之外的距离有些陌生和疏离,他像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故人,不,他就是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故人。
他与温青遥遥相对,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师父倏然笑起来,明朗如春光夏日,年少曾经。
夜色深沉,雨声淅沥。
白日里原本还是秋高气爽的晴天,不知为何后来就下起了雨。连绵不绝,滴答滴答的声音滴入心里,让听见雨声的人都不免各怀心事。
叶妍洗漱完毕,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
早已坐在床头看书的温青放下书,目光轻轻描摹着她的身影,有些莫名的欲说还休。叶妍在他身边躺下,将自己在被子里裹好,神色如常的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有些为难。
想了想,干脆将书放到一边,吹灭了烛火。
而后他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体温就这样一如既往的将她包围。叶妍习惯性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似乎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发觉这个小动作的温青连忙将她搂得更紧。
因为身体不好,叶妍体寒,也常年畏寒。
有次温青去谷主那里回来晚了,叶妍已经睡着好几个时辰,他上床睡觉窝进被子里时却发现被窝里没有一点温度,叶妍身上也是冰冰凉凉,登时吓得毫无睡意,一边急唤她的名字一边伸手去探她的呼吸,直到叶妍模模糊糊的给了他回应,他悬到喉咙口的心才落了地。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放她一个人睡觉了。
这样想着,便心潮澎湃的在她耳边关切道:“妍儿,会冷吗?”
“不会。”叶妍的声音淡淡传来,似一声叹息,“有你在,早就不觉得冷了。”
她似乎话中有话,他不用揣测也心知肚明。
自从叶白在午后出现,叶妍似乎就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又一点说不上来。大约是习惯了看见她在乎叶白的模样,习惯了看见她对他的有求必应,如今她站在自己身边,冷漠的回绝与叶白相见时,他还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能置信。
便不由得脱口而出:“妍儿,今天叶白他……”
“温青,我困了。”
他的话音还尚未结束,叶妍在听到那个“白”字时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连声音都一下变得冷厉起来,明显昭示着她有多不想听,多不想提。温青明白她的心思,只能在黑暗中望着她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仔细倾听着她平缓微弱的呼吸,而后一如往常的睡前习惯,稍稍直起身来,凑过去轻柔的吻了吻她的侧脸。
“好梦。”他在她耳畔低声说,嘴角微微勾起。
而后重新躺下去,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扣住了她的手指。
感受到他将要好好睡去,叶妍蹙了蹙眉,说困了的人却重新睁开了眼睛。
静默之中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一滴又一滴,争先恐后的唤醒她所有回忆。
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狂风暴雨的白日,天边重重的乌云如崇山峻岭,阴沉而又压抑的好似要吞噬整个大地,而后叶妍回想起来,总会觉得那一天就是末日。
大雨中无人来去的藏剑山庄显得格外死寂。
忽然间,天泽楼旁的一间弟子房被人撞开了门,一瞬间的巨响随着惊雷划破天际。
是叶妍披头散发的跑进了雨里。
“叶妍!——”
温青紧追其后,在背后着急的高喊她的名字。
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叶妍光着脚,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全身上下立刻被雨淋的一片狼藉,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虚弱无力的身体飞速的穿行在这瓢泼大雨里。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望着雨帘中看不清的前方,焦灼的就快不能呼吸。
终于渐渐的离山庄的大门近了,终于依稀能看见一个撑着伞的明黄身影……她的瞳孔倏然放大,脚下的步伐更是陡然加快,她飞扑而上,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叶白转过头来,淡淡的看着她。
雨落在她脸上,又沾湿她的眉目和身体。他静静看着她,却分不清她的脸上有没有流下的泪滴。叶妍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紧到大约连挥舞重剑时都没有用过这样的力气,她痴痴望着他,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神色,好似真的到了世界末日。
叶白轻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伞移过去,罩住她的身体。
“别走……”叶妍颤巍巍的开口说道,目光紧紧搜寻着他眼里的情绪。
叶白无言的移开目光,手臂动了动,试图挣开她的手。
感受到他这个拒绝的动作,叶妍更加慌乱的将他抓的更紧:“别走,师父……求你……求你别走……求你……求你……”
她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在瓢泼大雨里听来格外哀凄。
追随而来的温青在他们背后十尺的地方站定,望着眼前一切,默然不语。
“妍儿,不要这样。”叶白低声说,声音冷淡的遥不可及。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拽着他的手臂毫无章法的连连道歉,再也没有平日里出尘的清丽和与生俱来的温柔凌厉,此刻的她好似只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为了挽留心爱的东西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
她紧紧抓着叶白,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温青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疼了一下。
“师父……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不要走……求你……求你……”叶妍破碎的声音响在耳边,就像一支断断续续的乐曲。她终于望着他哭出声来,只可惜涌出眼眶的泪水立刻被雨水冲刷的再也看不清。
如果那时没有那场雨,叶白看见她哭的那么伤,是不是就会心软留下来?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假设的前提。
叶白只是转过头,再也不去看她,任由她拽着他的手臂胡乱哭闹,语无伦次。
他安静的等着,等到她得不来任何回应,等到她终于没有力气再求下去。
她贴着他身侧脱力的跪坐在了地上,腰腹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不知道多久,有淡淡的血色冲刷进了雨水里,叶妍脸色苍白的望着他,就像随时都会死去。
就算是这样的情况,她还是努力抓住他的手,努力的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可是叶白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
而后举步就走。
温青看见他连头也没有回。
叶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已经无力再说出一个字,只是那样静静看着,直到他的身影在那场雨里再也看不清。而后她似乎笑了一声,无力而缓慢的卧倒在了地上,周身渐渐泛出明显的血色,能做的却只是在倾盆大雨里颤抖的蜷缩着拥抱住自己。
……
那日之后的一年、两年,都很快的过去了。
叶白没有回来,没有给任何人一点音信。
叶妍看着他早先购置的、满陇东村的那个院落里的沉香树都全部长成了,忽然忆起了叶灵霜还在时与她提起过的沉香茶。她那个年龄比她小很多的大师姐,向来对茶叶有着独特的兴趣,叶白原先喝的茶,都是由叶灵霜亲手所制。
而这满院的沉香,实际也不过是叶灵霜曾经给叶白提过的一句“想用沉香树的枝叶来制茶试试”,只是这样一句话,叶白就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可现在既然灵霜已经不在了,那是不是可以由她来继续?
这样的话……在师父喝到这茶的时候,是不是会看在灵霜的份上,愿意回来见她一下?
她曾经想的这样卑微而含蓄。
于是从那天起,她开始研究起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茶道。
温青每次来看她时,看着她尘封在角落里的轻重剑,唯有轻声叹息。
他一直觉得,这不该是她活在这世上的方式。
而现在,她终于清醒。
第二日仍是雨天,叶妍站在窗前,伸手接了接雨。
温青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回来,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袍之后,又探身关上了窗:“小心着凉。”说着才重新回头去看她,盯着她不是很有精神的眉眼,正在揣测她昨夜没有睡好,叶妍就忽而往他面前靠了靠,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他收起双臂,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你今天不出去好不好?”叶妍有些不安的望着他,是有些祈求的语气。
闻言,他对她的不安心知肚明。
却不动声色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有些为难的抱歉道:“恐怕不行,谷主叫我过去一趟。”
得到这样的回答,叶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温青见她像小孩子一样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连忙伸手给她揉了揉眉心:“乖,不要不高兴,我一会就回来。”
“什么一会,”叶妍不满的反驳道,“你们谷主哪次叫你去不是挨到了晚上才回来。”
见她闹脾气,温青却忍不住笑意:“我答应你,尽早回来。”
他的语气虽然温柔至极,叶妍却还是不怎么开心。
他连忙又哄道:“你看,灵儿还在呢,让她先陪你,好不好?”这样一说,叶妍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缓和,沉默片刻,乖巧而妥协的点了点头。
温青这才放了心。
半晌后,他收拾好东西要离开时,忽而像想起什么一样,转身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意味深长又若无其事的叮嘱道:“今天我不在,作为这屋子的女主人,可千万别苛待了客人。”
叶妍听见他说这句话时不由得怔了一下,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朝他微笑起来。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于是他这才放心的转身远去,一边走一边在心底长长叹息。
脚下走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沉重的像是压着万千巨石。他抬头看了看这连绵细雨,想起那一年在雨中对叶妍的哭求无动于衷的叶白,以及昨天那个突然在他面前跪下,望着他祈求他答应他的叶白,只觉得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昨天,叶白只求了他一句话,一句他觉得叶白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话。
“还给我……求你,把妍儿还给我。”
“一天就好,一天……就好。”
晚饭时分,我陪着师姐将饭菜送到了师父屋里。
见到师父的时候,师姐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的,安静的,与她从前如出一辙。可是我发觉她端着托盘的手不由自主的扣紧,好似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了那两只手上,骨节捏的泛白,几乎要穿透皮肤。
而我也发觉,师姐的面无表情,大约只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或哭或笑,或喜或怒,好像都不对。
可是比起她来,师父却坦然很多。
他温柔小心的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托盘,再转身轻轻的放好在桌上。回过身来时,眉梢眼角都透着与平日不同的温和从容,好似岁月的磨洗,将他变得更加沉稳和冷静。
一时之间是难挨的沉默。
我连忙担任起缓和气氛的重任,笑嘻嘻的喊了他一声:“师父!”
师姐这才反应过来,无风无澜的眼眸抬起来,跟着我轻轻喊了一声:
“师父。”
话音才落,我看到师父的指尖颤了一下。
听到师姐喊出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连我也觉得那一瞬间似乎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从前时常能看见沉香树下师姐和师父的身影,可自从那一年师姐出嫁,师父亲手将她送出藏剑山庄大门后,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师姐和师父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感慨。
还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师姐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师父还好吗?”
淡然的,就像万花谷的风,还未抓住就烟消云散。
“好。”师父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温柔,温柔的和以前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充满眷恋的眼神。
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为何师父会在数年后忽然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我想师姐那时也一样不懂。
但显然的是,她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慌乱,便匆忙避开他的目光飞快回答:“那就好。”那三个字的语气轻飘飘的差点就听不到,我还没细细咀嚼其中含义,师姐就飞快的拉上我的手转身就想走,“灵儿,我们走吧。”
“妍儿,等等。”一瞬间师父似乎也慌了,急切的出声制止。
师姐的身影陡然顿住了,她背对着师父,可站在她身边的我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双眼紧闭,小心翼翼的呼吸着有些寒冷的空气,似乎师父说的话给了她极大的撼动,一时之间还有些不能适应。
片刻后,师姐忽而放开了我的手:“想必师父不想一个人吃饭,灵儿,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他一会吧。”她说着还低头强作无事的朝我微笑,我第一次觉得师姐的笑比哭还难看。
说罢也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她即刻就要走出去。
师父却骤然上前,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看到这一幕的我连忙移开视线。
“妍儿。”师父轻唤她的声音清晰传来,第一次带着深深的爱意。
想必连师姐都跟我一样惊呆了,她大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因为我一时半会竟没听到她有任何回应。我低头看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缩着步伐往门外移。
师父显然已经无视了我,他只顾着抱着师姐,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走,求你……”
他低声祈求的声音透着无尽的酸涩,没有一点作为师父的尊严和骄傲,似乎只是一个祈求心上人不要离开自己的普通男人,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顷刻间没顶。
我退出去的时候,偷偷往回瞄了一眼,只见师姐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而后她忽然直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的一瞬间,大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叶妍勃然大怒的站在他面前,眼神里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你刚刚说什么?”她颤抖着问,语气里有些荒唐的不能置信。
“别走,求你。”叶白看着她,重复的平静而又坚定,坦白的似乎根本不觉得“求”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什么有失身份的事。
叶妍看着他刺耳的笑出声来:“哈,真可笑。”
“妍儿,我求你。”叶白充耳不闻,只是上前一步,深深看着她,试图看进她心里。
“你求我什么?!”叶妍恼羞成怒的质问他,她红着眼睛频频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尖锐的就像针一下一下刺进心里,“你竟然求我留下来,竟然求我留下来……真是太可笑了。师父,你还记得当年我求你的时候么?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做的?!”
“我……”
“你说啊,你是怎么做的?!”叶妍望着他,眼里充满了凄厉而痛苦的控诉。
听到她提起当年他的冷漠,叶白无奈的握紧了手掌,闭上眼沉声道:“……是我的错。”
“哈,是你的错?不,你是师父,你怎么会错?”
“妍儿……”
“是我不知好歹,是我不要脸,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选择救了你,我就应该救灵霜,我就应该睁大眼睛看着你掉下山崖看着你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提起不愿回望的过往,叶妍近乎痛苦的对他嘶吼出来,整个人激动的连肩膀都在抖,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歇斯底里的过去。
而叶白捏紧了拳头,只有默然不语。
“现在好了,我终于放弃你了,不想你了,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又突然来对我示好,突然给我这些从前我求之不得的回应……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想要了,我不想要你了,你听清楚现在是我不要你!”她红透了双眼,恨得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的声称自己不想要他,可是相比于他平静的眉目,却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叶白望着她,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
他盯着她说话的唇,突如其来的低头吻住她。
叶妍一下就愣住了,整个身体都僵硬在了他给的这个吻里。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她想起以前她趁他睡着偷吻他的画面,想起有一次和他练剑时,他突然一个没站稳靠向她,嘴唇擦过她嘴角时那一瞬间的心悸,甚至想起有一次睡觉时,梦到了叶白吻她的样子。
却没有哪个画面是像现在这样子。
她回过神来,猛的推开了他,叶白却不知疲倦的重新覆了上来。
她终于狠下心咬了他一口,在夹杂着血腥味的抗拒里,忍无可忍的怒视着他:“师父,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是你最好的朋友的妻子,你忘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到这样的质问,叶白却淡然的抬起头,忽然对她笑了笑。
却是个很惨淡的笑容。
“是啊,我忘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答的坦然,甚至理直气壮,并不觉得有一点羞愧。
叶妍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师父,你真不要脸。”她荒唐的看着他。
“嗯。”他却承认的坦然大方,脸上一派风轻云淡。
“你……”见他这样的反应,叶妍不由得怔了怔,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说的没错,我是不要脸。”叶白继续说道,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走上前扣住她的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可今天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着,又伸手温柔的抚摸她的长发。
那样的感觉,和从前她总等着让他安抚的感觉一样,叶妍忽而有些恍惚,盯着他的眼睛想要说话,却发觉喉咙酸涩的再强硬不起来,只能有些荒唐的轻声问道:“你这算什么?”
她一边说着,眼眸轻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泪滴,心中猛然一颤。
“叶白,我爱了你十四年,从十五岁到现在,我承认……我没有一天不在爱你。”叶妍一边流泪一边倔强的望着他,露出一个荒唐无比的笑容,似乎觉得这么多年来的一切都是一场荒谬至极的梦,所有的一切都错了位,“十四年、十四年……可为什么我就换来了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灵霜的死,你以为我不会痛吗?你以为我不会跟你一样整晚整晚的做噩梦吗?你以为我……很开心吗?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叶白看着她凄厉的样子,心底一阵绞痛。
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压得他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痛不欲生。
但此刻的他却恍若未闻一般,心底压抑着的澎湃痛意也丝毫没有延伸到表情里,他的神色竟非同寻常的平静,仿佛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如若往常一般无悲无喜。他没有回答她的话,或者说轻描淡写的言语根本不足以让他回答。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她,将她抵在门上的时候,温柔的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
而后,他扣住她的双手,让她不得反抗。
在他将她重新抱进怀里的时候,他一个手刀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她的脖颈。
叶妍眼前一黑,无从选择的乖乖跌进了他怀里。
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想着她刚刚的那个问题: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忽而就忍不住笑起来,低头吻她额头时的样子格外痴迷。
嘴角上扬的弧度,还像十二年前初初相遇时: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他轻声说,那是他最后的回应。
……
那个夜里,师父屋里的烛火亮了一晚。
有些担忧师父和师姐的情况,我迟疑了许久还是悄悄掀开了窗角偷看了一眼。
那时已是深夜,师父抱着师姐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昏睡在他怀里,神色从来没有那样圆满。于是我放了心的转身离开,回头看去,师父的那间屋子在黑夜里泛着暖黄的光。
格外宁静,格外温暖。
他就那样看了她一整夜,从天黑,到天亮。
第二天,师父就离开了。
他离开的平静又自然,好似前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师姐连送都没有去送他,只有我跟着神色复杂的温青将他送到了谷口。
“多谢你。”告别时,师父看着温青衷心道谢。
“谢什么,她爱的从来都是你。”温青摇摇头,有些无奈而苦涩的叹一口气,“我毕生所求,也不过是能陪着她而已。”
师父点点头,眼神里有几分若有所思。
他忽而抬手拍拍温青的肩膀,叮嘱道:“对她好一点,照顾好她。”
“这是自然。”温青回答,眼神里却有些疑惑。
我也有些疑惑。
师父这才放心的微微笑了,不再多说什么。
他转身骑上马,坐在马上拉了拉缰绳,忽而想到了什么,有些懊恼的低头笑道:“对了,这回突然上门,让你们吓了一跳,是我失礼。”
温青耸耸肩,一脸习以为常:“反正你从来都是这样,还怕这一次吗?”话到最后,忽而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警惕的叮嘱道,“可是把妍儿还给你这样的事,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你放心。”师父摆摆手,笑得洒脱肆意。
温青白了他一眼:“我一点都不放心。”
师父见他那样,完全没有了一点世外医者的超脱淡然,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愈发认真起来:“温青,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我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当然,我怎么会忘记你那么咬牙切齿的祝福呢。”温青冷笑一声。
“不,这次,我是真心祝福你们。”师父看着他,眼神恳切真诚,让温青竟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的错觉,紧接着师父朝他爽朗一笑,神色明朗的宛如天光,他拽起缰绳,“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马儿长啸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即刻便绝尘远去。
他最后那句话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却让我和温青愣在当场,面面相觑。
于是师父的死讯传来的就像晴天霹雳。
消息传到师姐耳里的时候,她正拿着茶壶斟茶的手猛然一抖,滚烫的满满一壶热茶就尽数洒在了身上。而后的一个月里,师姐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甚至对这个世界都失去了知觉,她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不觉得饭菜美味,不觉得良药苦口。
她不像是还活在这个世界里,更像是行尸走肉。
温青陪着她回到藏剑的时候,她的眼神才微微动了动。
推开阔别已久的那种满沉香树的院落的门,不知为何,连我也忽然觉得这间院落老了好多。师姐走进房里,房里依稀还是当年的摆设,竟一尘不染的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师姐出嫁后,师父派人天天打扫这里,就像师姐还在一样。”
“是吗?”师姐若有似无的回应,神色木然又哀伤。
她在院落和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站在沉香树下,抬头望着那依旧枝繁叶茂的沉香树。
“灵儿,我忽然想起,那一年你来找我,跟我说师父已经走了的事。”
师姐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将我从沉重的思绪里拉回来。可我还来不及说话,师姐就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时候,我忽然就觉得,我不想再爱他了。”
“师姐……”
“他跟我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那句话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么绝望过,甚至没有放在心上,觉得他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和往常一样来跟我道歉,所以我还在竭尽全力赶着给他准备茶叶,就怕他要走时赶不上。”师姐静静说着,眼神格外惨淡,“可他却和最初离开的那年一样,不告而别。”
“我追出来,在大雨中哭着求了他好久,他还是走了。”师姐说到这里时嘴角忽然弯起来,却是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容,“所以……我最恨他不告而别。”
师姐悠悠的叹息还回荡在耳边,而我却在那一瞬间乍然惊醒。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次他没有不告而别,如果他在离开前来找我,看我一眼或是跟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站在我看得到他的地方,我都不会觉得那样愤怒和绝望。”师姐继续说道,语气里浓重的哭腔愈发清晰,倏然间又是泪如雨下,她一遍又一遍喃喃的问,“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来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来呢?”
然而无人来答,无人来答。
我揪紧了一颗心,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我想起了师父离开前的那个傍晚,他明明……明明来过师姐的房间。
他轻轻叩响她的门,在她门前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
我还特意从自己房间里跑出去揶揄他,我还记得在我揶揄他“师父最喜欢师姐了”的时候,他没有否认的同时眼里涌动过的那一瞬温柔的情绪,我更记得他回头看向师姐紧闭的房门时,那若无其事的笑容里多出的一丝叹息。
“本想来找她讨口茶喝,可既然她不在,就当我没有来过。”
“你也不必告诉她。”
耳畔似乎还有师父的声音,那天的场景一下变得格外清晰。
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告诉师姐,告诉师姐他们最终的错过,竟然是在一个黄昏时分遗失了彼此。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真的听了师父的话不要告诉她,现在想来,师父那个时候来找她,一定是后悔自己说了重话,所以他来道歉,来和她说一句话。
可是她不在,他大约也就觉得,那是命该如此吧。
可他一定、一定没有想过不告而别,更没有想过那一次的离别,会让自己那么后悔。
我忽然也觉得好后悔,好后悔。
我抬起头,看见师姐的眼泪无法自制的一颗接着一颗涌出来,看着她又一次伸手捂住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的模样,忽而觉得心好疼,眼眶好酸涩。
“师姐……”我伸手拉住她的手,发觉自己也不知何时染上了哭腔,“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听了师父那个大骗子的话,是我没有告诉你,没有告诉你那一年师父来找过你,他来找过你,他真的来找过你,他没有想不告而别……”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师姐一下呆住了的目光,看着她怔愣好久之后忽然无声的笑了,那笑容格外的凄婉苍凉,仿佛如梦初醒,也仿佛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清醒。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师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恨我,又或者是恨命运阴差阳错。
我只知道跟着她一起哭。
因为不管哪一种,他们终究是错过了,而我,终究是看着他们错过了。
叶白独自一人,死在一个有漫天星光的夜晚,就在他离开万花谷的那天。
这些年来,他本就常年奔波在外,但因为有叶妍在藏剑山庄,他再无所顾忌,也多少会想着还有一个回去的地方,就像是南迁的大雁,也总有变成归鸿的时候。
可叶妍嫁人之后,他什么也不在意了。
麻木的行走于这天下,麻木的和一个又一个的高手切磋比武,他沉浸在无休无止的武学里,不去想任何与之无关的事。可是在他中了西域奇毒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终于可以去万花谷了,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他终于有了可以不顾一切的理由。
所以当他一骑绝尘,在毒发的前两天赶到万花谷时,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
叶白躺在草丛里,抬头望着漫天的星。
在意识完全模糊前,他忽而看到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第一次遇见叶妍的时候,第一次夺下她的剑的时候,第一次带着她和灵霜一起出行的时候,第一次给她披上自己外套的时候,还有第一次和她提着同一盏灯,摸黑出去看星光雪落的时候……原来那都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最后他渐渐看到了那个种满沉香树的院落。
大概是习惯了看到她在那个院落里的身影,以至于叶妍出嫁后,很多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错觉,他总觉得只要推开那扇门,她就还在那里。
他记得那个院落里,由她点起的暖黄烛火。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总让他觉得,她就是他的家。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耳边仿佛又听到她的质问,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也得出答案。
但是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了。
……
这回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终于在藏剑山庄里又看见了师姐的身影。
师姐和温青要了数月的时间,回来住一阵子。
所以天黑的时候,沉香树下的院落终于又燃起了点点灯火。
我陪着师姐坐在院落里的时候,望着那扇掩映的木门,总是无数次的觉得下一秒师父就会推门进来。
而师姐也常常望着那扇门出神,一望就是好些时光。
我猜她大约也和我想的一样。
有的夜里我陪着师姐一起睡觉,窗外总有落叶声沙沙作响,就好像谁归来的步伐,师姐会突然翻身起来,不管不顾的、踉踉跄跄的走出门外。
回来的时候,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却总会在那之后毫无预兆的落下泪来。
我看着她哭,陪着她哭,比她还要希望师父快点回来。
院子里忽然吹来温柔的晚风,窗前的烛火忽而就被吹灭了几盏。
师姐站起身来,无声的进屋去重新点燃。
我透过窗户望着她的身影,依稀觉得还是昔年景象。
不由得很想问问师父。
师父啊,这里的烛火每夜都点的那么亮,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的话,记得回家好吗?
[完]
对这个文我只想说,
最后一边听着《伶仃谣》一边写结局,
把自己哭的跟傻逼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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