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双藏·沉香（BG·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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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天了。
时光总是来去匆匆，师姐嫁去万花谷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可掐指算来，却已经过了两年有余了。这两年来，我在山庄见过师父的次数五个指头数得过来，见过师姐的次数，另外五个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他们好似已经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曾经会笑着说“茶喝完了的时候，就是我该回来的时候了”的师父，自从师姐离开藏剑山庄之后，他就更加没再怎么回来过。徒弟们要么与他书信联系，要么就是按照约定的地方在外面与师父碰面，总而言之，不到万不得已，他就是不想回来。
而师姐，嫁去了四季如春的万花谷，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回来的太勤。
不过没关系，我总是能去看她的。
比如现在我正跟在温青背后，走在万花谷北边的聋哑村中给师姐采药，看着温青弯腰采药时一丝不苟的庄重模样，我心中不由得也为师姐感到温暖和心安。
我跳到他身边，好奇的望着他手中的草药。
“师姐夫，你这药也给师姐采了这么久，师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望着他，终于问出这个在我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自我认识师姐起，就只见过她体弱多病的模样，总是病怏怏的一张脸，每次看到，都让我好希望看见她好起来。
可是温青却很淡然，他垂下目光瞟我一眼，语气里还透着一丝笑。
“怎么，这么希望你师姐好起来？”
“当然！她可是我师姐呀！”我理所应当的回答，末了又觉得他的话问的不对，不由得有些不满的撅起嘴，“师姐夫，你这话是不希望的意思吗？”
“怎么会。”温青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早已云淡风轻，“只是不可能了。”
“啊？”
“妍儿早些年伤到了底子，很难再好起来了。”他平静的解释道，手中还镇定自若的检查刚刚采下的药草，“我能做的，也只有拼尽全力好好照顾她。”
“师姐夫……”听见他说的那般淡然，我却不禁有些心酸。
听到我这样的呢喃，温青好笑的转过头看着我，似乎看透我心底的担忧，他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你师姐会长命百岁的。”
他眉目里笃定的样子，让人想不相信都很难。
我看着他的眸，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师姐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姐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闻言，温青的表情在阳光里忽而变得有些凉薄起来。
“你说呢？”他仍旧是笑，手却离开我的头，转身继续去采他的草药，只有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空气里依稀传了过来，冷淡的有些凉，“还不是因为叶白。”
于是我从温青这里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早在十二年前，师姐十七岁的时候，一切都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时候的她身强体健，性格也灿若朝阳，轻重剑在手中交替自如，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一颦一笑都顾盼生姿。所以当师父第一次带着她见到温青的时候，温青只是一眼，就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是他没想到，师姐对师父，也早早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那师父呢？”我忍不住问道。
“他？”温青愣了一下，嘴角化出一丝轻笑，“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眼里只有灵霜。”
“什么叫……你以为？”
“因为叶白很疼灵霜。”温青想了想低声说道，眼眸里有细细回忆的味道，“她是叶白的第一个徒弟，又是他一手带大的。叶白对你师姐的好，不及他对灵霜的一半，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丢了。可是时间久了，我渐渐发觉好像不是这样。”
说罢他的声音停了一下，我屏住呼吸等他继续说。
“灵霜是在十岁的时候被叶白捡到的，那个时候叶白也才十六岁，后来我仔细想过，他看着、带着她一路长大，怎么还会产生所谓的情爱。”温青说罢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感慨的笑,“可是他认识妍儿的时候，他二十，妍儿十七，是正好的年华。我记得叶白曾跟我说起，他收的第二个徒弟是因为跟他比剑输了，才不得已喊他师父的。”
“噗。”听到师姐拜师的过程居然是这样的，我忍不住条件反射的笑出声来，“看来师姐那个时候，跟现在很不一样呢。”
“那是，你是没见过那个时候的叶妍，太美了。”温青悠悠的感叹道，似乎回忆起那些被岁月带走的时光还意犹未尽。我看见他称赞师姐时眼眸里闪动的光，听见他语气里透着的浓浓的爱意，心中莞尔的同时不由得就想揶揄道：“啧啧，师姐夫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可温青恍若未闻我的揶揄，只是径自又说道：“所以，叶白怎么会一点都不喜欢。”
他说完之后，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于是我从他缓慢悠长的叙述中，看到了那些只属于他们几个人的过往。
夏至，雨。
叶白撑着伞，神色严峻的走进再来镇东边的破庙。
来去匆匆，他手中提着刚刚去药铺开来的药，在门口站定时呼吸还有些快，显然一路疾走，泥土飞溅在他雪白的裤腿上，格外显眼不说，仿佛还在提醒着他的来去有多火急火燎。
叶妍坐在一张矮桌上，温青正半跪在她面前，帮她绑好腿上伤口的绷带。
两人垂眸抬目之间有说有笑，甚至没有人发现站在门口的他。
叶白静静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没法打扰，一颗心也就跟着沉到了谷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催促着他不如离开。
可他还来不及转身，叶妍就抬起头看见了他，随即朝他展颜一笑：“师父！”
朝气蓬勃的声音，透露着她的心情很好。
叶白只有硬着头皮走向她。
温青转过头，顺着叶妍的目光看向他，叶白脸上的表情隐藏的很好，但温青还是透过他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的眼神看到了一丝抑郁和不快。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你怎么样了？”叶白在她面前停下，轻舒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很好很好！”叶妍抬头仰望着他，笑容清冽的挂在嘴角。她眼里都是他的身影，就那样期待的凝视着他，就像一只等着主人抚摸的小猫那样乖巧。而叶白终于像是领悟了一样，嘴角的笑意愈发隐藏不住，抬起手来，居高临下的抚了抚她的头。
温青看见他神色里的不快似乎就那样不见了，反倒还能得胜般的将目光扫到自己身上。
“温青，我们家妍儿真是多亏你照顾了。”叶白看向他，有些皮笑肉不笑。
“哪里的话。”他也微笑，一脸风轻云淡。
叶妍就在这个时候接话：“不不不，真的要谢谢你。”说罢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说到兴头上就情不自禁的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明眸善睐，莹莹的目光就这样盘旋在他和叶白之间，笑嘻嘻的打趣道，“要不是你，等师父慢吞吞的把药取回来，我恐怕得多花好几天躺在床上养伤呢。”
说罢，还轻轻挑起眼角看向叶白，一脸只有亲密之人之间才会有的嫌弃模样。
而后就松了抓住他手臂的手，将手伸向叶白示意要他扶她站起来。
叶白看着她这样没大没小，却一点也不介意，伸出手，不怒反笑：“小心一点，笨丫头。”
叶妍只当没听到他的揶揄，支着他的手臂站的摇摇晃晃，却还要在这种时候折腾起来：“走师父，我们去隔壁看看灵霜。”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叶白的目光倏然锐利起来，她连忙摆摆手知情识趣的讨好道，“好啦好啦，是师姐、师姐，我们去隔壁看看师姐吧！”
“这还差不多。”叶白这才满意的颔首微笑。
温青看见叶妍挽着他的手臂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外，两人明黄色的身影靠的那么近，在视线里那么清晰，亲密无间的就像是要相携白首一样。
彼时叶白脸上的快意温柔，装也装不来。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中秋，夜。
扬州城中的桥上，温青站在叶妍面前，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对不起啊，要让你失望了。”叶妍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苦笑，眉目里是抱歉的神色，却依旧将话说的清楚明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大约是早有了心理准备，温青并不觉得在意料之外。
“是叶白吗？”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
叶妍在听到叶白的名字是有些惊讶，然而只是怔愣了一瞬，很快又自然过来。她看着他，心觉他既然已经猜到，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便笑了一下，坦白道：“是啊，我喜欢师父……不，我喜欢叶白很久了。”
“果然。”温青了然的点点头，洗耳恭听她继续说下去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藏剑山庄后的龙井茶园。那个时候二庄主吩咐我去取两箱茶叶给三庄主送到虎跑山庄，我进去的时候，叶白就和灵霜坐在茶园里，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黄金的衣褥，高束的长发，嘴角轻轻勾起来对着灵霜温柔又宠爱的笑，”叶妍往桥上靠了靠，兀自说的连眼里都盛满了笑，“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灵霜应该十五岁都不到，她却像个小师父那样站在石椅上，大声的给叶白介绍这是什么茶，那又是什么茶，得意洋洋的就跟在给徒弟上课一样。那画面特别滑稽，旁边不止是我，路过的弟子们都不免在旁偷笑……”
“可是叶白一点都不在意，他还煞有介事的配合灵霜，宁愿自己丢面子也要宠着她让她开心，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听灵霜说，一直说到灵霜愿意停下来，嘴角始终都噙着笑，风度翩翩的……让我一下就被迷住了。”叶妍说到这里，眉眼都跟着弯起来。
可是温青没有想到，她是这样喜欢上叶白的。
他不由得苦笑：“我还以为，你是输给叶白成了他徒弟之后，才喜欢上他的。”
可叶妍却摇了摇头，眸中光芒狡黠：“不，我那时是故意输给他的。”
“……？”
“我观察了他很久，发觉他其实很难接近，他只有灵霜一个徒弟，也只对灵霜一个人好，所以我以为……要是当了他徒弟，是不是就能更容易的接近他。”说到这里，叶妍转头去看温青，目光忽而有些婉转复杂，“温青，我真的……喜欢他很久了。”
遥想第一次在龙井茶园遇见他的时候，她十五岁。
真正闯入他的世界时，她十七岁。
从此在他身边徘徊盘旋，一直到现在的二十二岁。
她喜欢他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正好七年罢了。
只是情总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如向东奔流的江水，很难再回头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叶白正陪灵霜逛完花灯会回来，见温青面色不好的坐在大堂喝闷酒，不由得笑着上前询问道：“中秋佳节良辰美景，你这是怎么了？”
温青抬头看了他一眼，也顺便看了他身边的叶灵霜一眼。
“没什么，我今天跟叶妍表白了。”他放下酒杯，说的云淡风轻。
叶白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温青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失常，心知肚明却若无其事，兀自又道：“我说，我今天跟你徒弟表白了，不过不是你的宝贝霜儿，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旋即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悠悠移开目光。
“哈，我哪有紧张？”叶白连忙敛住有些慌乱的神色，领着叶灵霜在旁边坐下来，他若无其事的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面色如常，“那……那妍儿怎么说？”
叶白小心翼翼的询问，心扑通扑通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跳的有多快。
温青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而他身边的叶灵霜也是一副对结果好奇的模样。
他低头笑了一下，用手指叩了叩桌面，目光直直的盯着叶白，仿佛要告诉他什么一样：“我嘛……当然是被拒绝了。叶妍她啊……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昆仑，雪。
虽然也对叶妍动了心，但叶白大约从来都没有想过叶妍喜欢的人会是自己。
所以他才能在温青小心翼翼的暗示后，将一切理解成了另一种解释。
所以他才会在叶妍松开叶灵霜的手选择救自己之后，完全无法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即使在那之后他知道了叶妍对他的感情，他也已经无法释怀，无法回应。
叶灵霜是他如亲人一般存在的人啊。
他带着她度过了多少个春秋，看着她一天天成长的愈发美丽。他忘不了，忘不了他眼睁睁看着叶妍松开手、叶灵霜哭喊着掉落山崖的样子……那是他每晚每晚重复做着的噩梦。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温青在我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时光沉淀下来，对叶白来说，灵霜或许真的比他自己还重要，可是……”温青惋惜而无奈的叹息，他的目光朝我看过来，眉目间透露出几分无能为力，“可是对你师姐来说，叶白也比任何人都重要。”
“……”
“那次在昆仑，他们三人都身负重伤，叶白和灵霜相继掉落山崖，妍儿靠着山崖尽头的一块岩石才勉强一手拉住一个，可后来她实在拉不住两个人了，背后又有仇家马上就要追杀而至，再僵持下去三个人都会死在那里，她只能救一个……”
“所以……”
“对，她救的是叶白。”温青干脆利落地点点头，神色难辨悲喜。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评说，也没有立场评说。
“很残忍是不是？她跟灵霜关系那么好，灵霜又比她小，还有好长的人生没有经历过，就这样被人放弃了生命，我也觉得很残忍。”温青的声音低低的，宛如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可是那种情况下，又能怎么选择呢。”
“师姐她……她一定也很难过。”我不知如何答话，只能跟着垂下头，低声呢喃。
“你师姐还来不及难过，自己就先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什么？”我猛的抬起头来。
“就是那段时间，她的身子才彻彻底底的坏了，”温青说着，目光重新收过去，忽而笑得有些莫名，“你知道一开始她是怎么拉住他们两个人的吗？”
“不是说……山崖上有块岩石吗？”
“两只手都用来拉人了，还有哪可以抓着岩石借力？”温青高深莫测的朝我看过来。
却一下把我问住了。
我张了张嘴，还是只有无语凝噎的望着他。
“没有地方了，对不对？”温青见我答不出话，仿佛在意料之中一样满意的摸了摸我的头，“那块岩石有个特别尖锐细长的刃角，我赶到的时候，它深深穿刺在她的身体里，就在腰腹中央，偏左三寸的位置。”
“……”
“那时候她跟叶白一样，本就受了严重的内伤，再加上那么深的伤口，能救回她，已经是我这辈子医术上最大的成就了。”温青叹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我，更只有无言以对。
回到三星望月的阁楼，温青领着我去见了师姐。
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师姐一边给我夹菜，一边笑吟吟地与我闲话家常。温青坐在旁边静静听着，时不时笑着搭两句话，搭的不好的时候师姐会嗔怪地看他一眼，他就连忙知情识趣的赔礼道歉，然后就看见师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现在的一切好像都已经与师父无关。
或哭或笑，或喜或嗔，都再看不到一点关于师父的影子。
不得不承认，温青将她照顾的很好。
阳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看起来仍是那样美丽，还像是数年前在沉香树下，师父推门而入，与师姐回眸相望时，时光忽然静止的样子。
门外忽然有马蹄声哒哒传来。
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双藏·沉香（BG·中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