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陀罗的月色》朔月殇

4、开满寂寞

　　玥耶这日请了早安从婕央殿辞出来，见平日忙里忙外的小太监宫娥缺了不少，只余下素日性情沉稳的几个太监管事远远望见玥耶度了过来问声：“十二公子好。”
　　“殿里怎么突然少了这些人？”
　　玥耶略一沉吟懒懒地问身旁的雪棹。雪棹原是皇后宫里年纪不大却颇为机灵解愁的小执事太监，后来不知什么缘由调到了婕央殿阮妃这边。阮妃向来喜静烦扰，虽也喜欢变通机灵的小太监也不能常管那些跳脱的事，便派给了玥耶，也起个照应。
　　雪棹今年不足十四岁，孩子心性未泯，宫里宫外趣事知道不少，（很有八卦的潜力）见公子问，忙自得地回答：
　　“公子知道大公子，三公子要换伴读；七公子，八公子，九公子也到了入正堂单授的时候了。”
　　“恩，听父皇说过此事。”
　　“可不是么主子，今天就是敲定人选的日子了，那些年纪轻的，没见过世面的宫女太监们都偷偷溜去看了，主子您要不要......”
　　“我知道了。”
　　玥耶遥望了几眼栖客苑的方向，淡淡一笑。
　　“不必去了。”
　　玥耶一只耳垂上吸着一只翡翠云纹镶金铛，穿一件忍冬银色蓝色盘绣的白绸深衣，美玉缀罗缨，脚踏银色绫地宝花锦绣鞋。墨发如绸，由玉珠银绦轻散系着，偏又留下些许青丝贴在鬓旁，更映得面色如玉，风流俊雅，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本来漠然冷清的神情已是脱俗清逸，这一浅笑，便真如东风一度，花形微张，竟有难得的温婉可亲之态，不似尘世人物。
　　雪棹对着玥耶发愣一时竟忘了行走。
　　“发什么呆呢？”
　　玥耶轻呵一声才把雪棹自恍惚中唤醒，良久方傻笑一番，打哈哈掩饰过去。——要是让公子知道自己是因公子的“美貌”失色，那...可不是闹这玩的。
　　玥耶又哪里明白雪棹的心思呢？只得作罢，也不理会宫里难得的热闹，回了自己殿里。
　　刚迈入漆门，藤萝，杜若已迎上门来。杜若将手端的漱口的薄荷盐水递上，刚要谴紫云，青芷送茶水，玥耶就开口止住。
　　“我不过在母妃那里被留了一夜，又不是受得什么欺负，难得放你们一天假休息，还来端茶送水。天不热，不要伺候我了，不是听说又来了一批新的伴读么，怎么不去看看？”
　　藤萝，杜若一干听了，笑道：“我们只认十二公子，哪里识得什么伴东伴西，公子别拿我们取笑了。况且相比之下，公子恐怕还要生得好看些呢。”
　　玥耶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像是被开惯了玩笑。
　　雪棹倒在暗地里偷偷吐舌头，接过玥耶的外披送往内殿。这些话也只有这帮子没大没小的宫女说说算了。然后心里忽的冒出一副被赞为花容月貌时哭笑不得的脸，不由的偷笑。
　　是不是说寂寞是生物的养料呢？殿前淡紫的金边瑞香凄哀地开着，弥漫着患得患失的醉香。馥郁的味道和着飘摇自千年的微风像洪水般从头顶汹涌而过，而这个集聚三千佳丽的深宫后院何尝不是一个最宏伟最美丽的花园，三千繁花，开满寂寞。
　　“咳咳。”
　　也许是那白色单薄的身影也融进亭台淡烟之中，小小粉妆玉砌的精致面孔流露出不合年龄的孤单和忧郁。
　　少年定定望着天边时卷时舒散漫的云彩。

　　耳边恍惚间又听到母妃温柔清凉的嗓音充满疲惫
　　——你叔父去了。
　　哐铛！
　　沁成牙色的玉杯狠狠摔在猩红的宫毯上，玉碎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长廊上回响。
　　——到一个没有争斗没有阴谋的世界去了。
　　——而我们仍然要继续在这泥泞里爬行...
　　几滴晶莹的泪滴湮湿了芙蓉的面庞。
　　——我们还不能放弃......
　　绝色的妇人没有轼去泪水却已换上一副狠决的模样。
　　而少年印象里，那在金碧辉煌美伦美奂的大殿上飞歌献舞时妍丽的笑颜；那在重檐翼馆桂殿兰宫旁牵手夕阳时幸福满足的眉角；那于满天飞花里安详入睡时轻蹙的额头；那处漆黑森然月夜里柔美温柔的轻哼......　如果说一切皆为虚幻，那刹那便是永恒又在哪里？
　　已然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