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陀罗的月色》朔月殇

12、献舞

　　美人宴上，除文帝端坐高堂，园子之上亦有内外之分：
　　内里，文帝右下侧是依旧美艳动人的皇后洛薏，后位下阶，左环着是宗亲贵王，右环着是王，阮，容，淑等各妃，俱是罗翠绣绮，明媚不可方物，独阮一身白裙，松松绾了个贵妃髻，脂粉少饰，纵使如此素面也颇的花容月貌。
　　再靠外，只设了十六位公子的席位，余下还年幼或不得势的，只依了其母自便。
　　而为显皇室到底与众不同，猩红绣金的龙毯铺了堪堪把云端和尘世划了一条明显的界限，龙毯下按品位功勋不同又有小席四十六处并黄花梨透雕靠背攻瑰椅四十六把。左右丞相及国勋将军等俱在席中。
　　当然以上是必须正襟危坐的地方，大臣排外，一干贵族家属女眷少爷倒比较自由，可立可坐亦可随意走动，美人宴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百姓不得入内的地方，他们在外只远远观望着。
　　大太监递过几出折子，请文帝点戏，戏自是无趣极了。看过这些不相干的各位尊贵的人有点倦怠。但这丝丝的倦怠一会就被几声凌乱的琴丝颤动给打醒了。
　　“是箜篌！”
　　二公子皓月音识不浅，仅是几个琴颤就叫出奏器的名目。
　　五公子扬羽笑口接道。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呀，谁不知道你们经纶满腹要在这里卖弄。”
　　“六哥，此话非矣。他们不说，怕我们都把他们当哑巴看待。”
　　皓月把兄弟之间的互嘲全都抛之脑后，急急抓过人奇的手，看来有求于人。
　　“三弟...你知道二哥平生既不喜莺莺燕燕也不爱诗书典卷...”
　　“所以？”
　　“哎呀！你非要为兄明说！？”
　　“你暗说我也不明白呀。”
　　人奇早料到二哥会向他讨一把箜篌，特意嘱咐太常寺卿备下了。但捉弄二哥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他本还想看皓月平时处事不惊的脸对他苦苦哀求，可皓月的声音像断了弦，再无下文。疑惑间发现皓月已经无视他定定地盯着太常寺布置的舞台。
　　皇帝的宴会静静的，所有欢腾的民众都像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们的声音被攫取了，
　　歌舞还未上场，一把梨木箜篌，一个白衣少年，那把箜篌是唯一响过皇园的声音。
　　“箜篌形如半边木梳，黑漆镂花金装体曲而长，二十有三弦，竖抱于怀中，用两手齐奏从两面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时弹奏弦的上端从曲木中间通过、缠绕于弦轴上，弦下端系于琴箱右侧下方的21个红木缚弦上。靠高音弦一侧的曲木下端，置有一块乌木制按弦指板，上嵌九个铜品。底座髹黑漆，描绘金龙，琴柱为罩金描饰龙纹。演奏时置于桌上，双手抱弹。”
　　那少年双目禁闭，眼不可视，但他手下的琴丝却如溪音空灵。他坐在乐席的首座，后面还有些年龄不大的乐师，扶琴，持钟，吹箫，吟歌。每一个俱是俊美过人，但偏偏又用白色稠缎把双目蒙上。他们看不见乐器，但每音每调都已深刻心中。
　　曲过半旬，皓月还在发呆，人奇心中突然充满了得意，仅仅是一个稍俊俏的乐师已让众人如痴如醉，要是见了那一个月来和他闹别扭的小东西......这些人还能有魂吗？
　　他不自觉间把玥耶划为了自己的东西，他本人尚未察觉，但他唇边一丝抑不住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极好听的童音，和着萧索哀怨的词，幽幽吟唱。
　　仙决飘飘，铺天盖地的紫纱蓦的围住起舞台，影影绰绰，文帝抬起高傲的头颅欲看个真切。
　　紫纱落尽，六个幼年孩童却显出不合年龄的妖娆，但所以人已无力再看。玥耶站在中间，素铅断，落红不尽吹，檀樱含愁；倚半楼，空酒不知愁，青丝馥香。
　　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文帝高举的酒杯“哐当”落地，溅在他爱妃花染的罗裙上。他在玥耶身上看到了皇后洛薏的清雅，看到了阮妃的妍丽，看到了容妃的绰约，看到了曾经他最爱的女人弄玉......但无数的美人都不及他其一，纤纤指间仿佛在历数他逝去的年华。
　　他身旁五年都看不腻的风娇水媚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披靡干草。他不放过少年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回眸映不出万千红尘，少年冷冷清清的姿态已成绝美。
　　没有人记得去想舞蹈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们只听帝王失神的唤道。
　　　“等一等！把他留下！”

　　“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引自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

　　听别人说世界上有最惊人的美丽存在，也许你见过，但你不断地长大，不断地苍老，终于学会了遗忘，却发现那段美丽发生过的事实你又无法忘记。
　　你明明把它记了一辈子，却偏偏忘了刻骨铭心的它是怎样地开始，怎样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