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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   十五
      “只要长官还活着,就有希望。”莱茵哈特惊异于自己的冷静,给正紧张地搓着手的舒伦堡端来咖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医生对我说手术很成功,长官会挺过去的。”
      “但愿如此。”这位海德里希一手提拔上来的保安局情报处长刚刚连夜从柏林赶来,脸色苍白眼圈青黑。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居然还有人如此镇定地维持局面,他也暗中松了一口气。“真可怕,上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目前我们也正在追查凶手。潘维茨总队长已经确定了嫌疑犯名单准备逮捕,他们中有一些已经落网或自杀了,但是……”莱茵哈特靠近舒伦堡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没有英国产的盘尼西林等药品,如果长官真的不行了,保安局的负责工作您还要多费心。”
      这话可以说是正中舒伦堡下怀,他与同僚缪勒和卡尔登勃鲁纳素来不和。莱茵哈特•冯•诺尔曼虽然只是个中校,但在布拉格却是海德里希最亲近的亲信。而且就他的表现看来,显然是想对自己表示效忠。他刻意掩饰地笑了一下。“我长年在柏林,也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很混乱。”
      “的确很混乱。”金发年轻人的声音清脆明亮,一副严肃认真的口气。“但是没有办法,我也只是尽量地缩小范围了。这里毕竟是苏台德区,是占领区而不是帝国。”
      舒伦堡尴尬地点点头,他正是因为害怕在占领区的危险而拒绝别调任捷克。他压低了声音。“在这个时候,您本来应该有更多的权力。”
      “武装党卫军全握在那个乡巴佬手里,我能指挥的只有一个副官——连我的未婚妻都在陪着海德里希夫人和他们的孩子们。”
      “在柏林也是一样。”舒伦堡抿了一口咖啡。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们以为武力能够解决一切……”
      门上敲了一下,只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梅勒的声音低沉中竟然带着颤抖。“中校,海德里希阁下突然说,要,要见您一面!”
      舒伦堡几乎惊跳起来,险些将咖啡杯也打翻。莱茵哈特站起来端正地向他行了个举手礼,那双湛青的眼睛中,分明有一丝阴影闪过。

      只有真正的拍马之流才会觉得海德里希还能活下去。莱茵哈特甚至觉得,他能支撑到现在都是个奇迹。这时的意识恢复完全是回光返照。曾经不可一世的盖世太保头子如今只是行将就木地躺在那里,脸色早已是尸体般的灰白。
      “莱茵哈特。”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纤细和软弱,几乎难以辨别。眼神却仍旧深邃冰冷。“大概,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你了。”
      “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莱茵哈特的声音中不禁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感到害怕,一种本能的对于危险的逃避。好似面对刽子手的死囚的那种害怕,他低下头,不敢正视那双深蓝色眼睛。
      海德里希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极度虚弱的身体让他只是发出一声类似抽泣的喘息。“我都知道的。你所干的一切,你的冷静,那把手枪。他们说你是‘小海德里希’,好孩子……”
      莱茵哈特不敢应声,他感觉自己从指尖到胸口在逐步冰冷。那是绝对的恐惧,并不因为这个临死之人的身份。他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映像,身体仿佛冻结了,不会再有丝毫的动作和表情。
      “真可惜。不过,你也成功了……”海德里希挣扎着吸了一口气,动了动手指。莱茵哈特如释重负般地将铅笔和拍纸簿塞到他已经冰冷的手中。
      当啷一声,铅笔掉到了地上。

      这一天布拉格所有的窗户都被迫挂上了黑纱,所有的旗帜都降下了半旗,所有的人都被迫向这个盖世太保头子致以最后的敬意。纯黑色的送葬队伍,葬礼华丽得仿佛一个巨大的宗教仪式。天使般俊美的金发少年和他身服重孝的未婚妻一人拉着死者的一个小儿子,步子踩在每一个人心上。
      送葬专列开得很慢,车轮与钢轨碰撞出的咔嗒声被临时挂到内壁上的毯子吸收于无形。按纳粹党的葬礼习惯,每一个角落里都放了用白色百合花和铁十字徽章装饰的灯碗。每个人都只能最低声地交谈,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悲伤。海德里希的死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开端。谁将在这个时代死去而谁将存活,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
      梅勒敲了两下门,伊莱莎出来的时候仍蒙着黑色面纱。海德里希夫人因为怀孕临产无法随行,于是她被莱茵哈特拉了来,名义上是为了照顾死者的两个小儿子,实为切断她与捷克地下抵抗组织的联系而直接送到谋反集团总联络人舒尔维克中校那里去。即使被怀疑,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她并不是那种只靠勇敢的人,她明白什么时候应该撤退。“是梅勒上尉么,诺尔曼先生发下誓今夜要单独为海德里希阁下守灵。”
      “谢谢小姐,我知道了。”他礼貌地弓身示意,退出了走廊。
      专列的最后一节就是装运海德里希灵柩的行李车,守卫的士兵认出了他,向他行礼放行。他知道莱茵哈特在想什么,那毫无意义。但谁都无法阻止他这样做,这不损害任何人。
      车厢里并不昏暗,闪烁着无数白色的蜡烛,映得一切都失去了影子。棺木上覆盖着黑底白纹的万字旗。莱茵哈特笔直地站在棺木前,睫毛低垂着。好像一个筋疲力尽的伐木人看着一棵刚被自己砍倒的巨树。
      “长官……贝克小姐让我来看看您。”他故意说给门口的士兵听,他们知趣地向车厢里的年轻人行了礼,退到了外面。
      “莱茵哈特,你还好吧。”他贴近了些,低下头看着金发青年苍白如纸的脸。“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会撑不住的。”
      莱茵哈特没有回答,只是木然摇了摇头。他的神色中没有悲伤,但也绝不欢愉。
      “本以为他死了,我会做个好梦的。”他的声音因为疲劳而微弱,却清脆如昔。“但我总也闭不上眼睛……总感觉,他在看着我……”
      “他需要贼,强盗,屠夫。他冷漠的命令我们扮演这些角色。现在他喜欢我,他喜欢文明的虚伪的骗子。他很开心,强迫我们成为这个成为那个他很开心。但是,我却无法憎恨他……”莱茵哈特低声冷笑出来,一手攀上了梅勒的肩,直接抚上他的脸。“米歇尔,你过来。”
      “什么?……”他突然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荧光,尚未来得及反应,莱茵哈特细滑轻柔如同丝绸的嘴唇便贴了上来。
      梅勒如遭雷击,全身僵硬。一点混合着苦涩的甜蜜从相贴的嘴唇蔓延到全身,如夕阳落下时迅速匀满天空的绛紫。他死死扣住怀中男孩单薄的身子,更加用力地吻回去。这是比疯狂更深的迷乱,是任何传说也不曾记载的浮士德与魔鬼的婚礼。
      真美啊,请你停留片刻。浮士德将灵魂出卖,毋宁说是他用人的欲望给否定之精灵加上了桎梏。那一个瞬间魔鬼就堕落到了人间,同他在上帝看不到的角落里相爱。
      莱茵哈特喘息着瘫软下去,不仅是因为刚才的那个吻。他的表情是一种混合的平静,有隐约的不安,也有征服的快感。梅勒一手托住他的腰,另一手屈起拇指关节向他的颈动脉上扣下去。
      “快点叫医生,这两个白痴!”他横抱起失去知觉的莱茵哈特踹开了车厢门。“诺尔曼中校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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