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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诡道 ...

  •   17、诡道

      二人不多时便行到玉女峰上,从玉泉院到华山山门外一路静悄悄的,竟连鸟叫也不闻一声,聒噪得蛐蛐们也纷纷闭了嘴,仿佛白日里的喧嚣竟是错觉。乔峰与令狐冲跃到华山派正气轩之后,瞥见这黑幽幽的一大片住所中,只在正气轩主屋一侧的小窗里露出点昏黄烛光。令狐冲悄声对乔峰道:“是师父师娘的房间。”乔峰点点头,二人潜行过去,藏于门侧,听见屋内隐隐有人声传出,正是岳不群夫妇的声音,令狐冲心中一喜,便想先唤上一声再行进去,不想还未出声却给乔峰按住嘴巴,令狐冲借着月色看见乔峰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令狐冲心道:“大哥还是想和师父打架么?那我到时候是要抱着大哥不许他打师父,还是拦着师傅不许他……不许他……啊哟,我这样想成何体统……”

      还不容他胡思乱想,乔峰便拉着他伏于窗下,此时屋内声音更加清晰,却听岳夫人道:“冲儿怎会如此胡闹,不可能的。”岳不群道:“有甚么不可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他欺师灭祖还是别人栽赃不成?我是不能容他了。”令狐冲听着便惭愧起来,心道:“是我顽劣不堪,又惹二老伤心。但欺师灭祖甚么的,绝非是真,一会必要与师父师娘说个明白。”之后屋内沉默一会儿,岳夫人又道:“师兄,他嵩山派死了人,空口白牙便说是冲儿杀的,我们也能信么?”岳不群冷哼一声:“你就知道护着那小畜生,不是他杀的,也是与他一起的乔峰杀的,那乔峰连养父养母与教他武艺的恩师都能杀,嵩山派几个弟子,就更算不了甚么了。”令狐冲转头去看乔峰,见他半边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听到这样罪恶深重的指摘,似也全无反应,显是听惯了的模样,便在心里想:“嵩山派那几个人我是要认的,大哥杀他们是为了救我,当然算我们一起杀的。”岳夫人又道:“我看不像,那乔峰我所知不深,但那日在玉泉院中与冲儿相斗,看着却是个光明磊落、恩怨分明的人物,虽然是咱们的对头,但江湖上这些血腥传闻,也不知能有几分真。”令狐冲心里一暖,觉得师娘果然通情达理,但听岳不群怒道:“那小畜生我们养了十几年,你护短便了,但那乔峰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契丹鞑子,当年雁门关上……”令狐冲感到乔峰身上一震,便在乔峰肩上按了一按,他对这段往事并不甚知,但也知道这是乔峰心中至痛。当下岳不群又将当年中原群豪在雁门关围歼契丹武士的往事再叙一遍,正与乔峰所知相差不多。岳夫人叹息道:“这可是咱们的不对了,那对儿夫妻好好地去省亲,即使是契丹人,也不该无端遭了惨祸,他们的孩儿失了爹爹妈妈,恨咱们也是应当的。”

      岳夫人头一次听丈夫说起这件往事,听见那小孩儿的父母坠崖惨亡,她母性使然,便想起若是宝贝女儿岳灵珊遭此惨祸,自己不知要心痛到何种地步。而乔峰又一次听闻父母之死,虽已不如上次杏子林所受冲击更大,但令狐冲无意中摸到他手上,竟发现乔峰一只手上五根手指已经半陷入地,这华山正气轩建于山石之上,地上坚硬无比,乔峰生生已五指刻入,可知他内功之深、心事之痛。令狐冲心中为乔峰哀痛不已,但心知自己所能体会,不及乔峰之万一,便将一手覆于乔峰那只手上,感觉到掌下那只手背青筋崩起,颤抖不已,心里更加黯然。这时屋内的岳不群道:“当初一腔热血为国分忧,哪里想到竟到如此地步。”岳夫人安慰道:“师兄,这也是无心之过。那剑宗的封不平说你是因为此事出彩才被推为掌门,可见是胡说了。”岳不群道:“一派胡言,当初我跟着师傅和剑宗的两位师伯驰援雁门,不过是个资历尚浅的二代弟子,全凭一腔报国之情,不想那两位师伯却折在那里,说来惭愧,那契丹武士发狂杀人之时,我只挡了一招便昏了过去,反留了性命。”岳夫人道:“没错,至于后来剑宗弟子们纷纷不满,甚至有人说两位师伯死难是师父和师兄你暗施毒手,以致使气剑之争更加激化,那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岳不群道:“正是,他们妄加揣度品性不坚,早已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当年玉女峰上比剑输了,也是自然。”两人提起往日峥嵘,便又唏嘘一番,却听岳夫人又道:“师兄,当年雁门关的带头大哥,是玄慈大师么……”这两个字才一出口,屋内烛火便一闪而灭。

      乔峰霎时巨震,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几乎就要拔地而起冲进屋里去,令狐冲亦反应极快,全身死死将乔峰压住不许他进屋,手脚并用缠在乔峰身上,几如无赖,但乔峰自地上一滚,便将他甩了下来,亏他还记得不没用半分内力,令狐冲复又扑上,被乔峰一手掐到颈上摁在地上,此时月光自屋檐上照下来,映得令狐冲一张脸惨白惨白,乔峰低头一看,匆忙松手。令狐冲心知他已冷静下来,躺在地上不住喘息,不想却一脚蹬到一块石头,正气轩一侧的这几间堂屋,都建在这处大平台上的崖侧,那块石头喀拉一声,便落到崖下去了,声音在静夜里极为清晰。令狐冲脑子“嗡”地一声,身子一空,便给乔峰抱起,一个起落,静悄悄落到屋顶上去。吱嘎一声,似是窗子被打了开来,然后听见岳夫人道:“师兄,是甚么人?”岳不群道:“是山间的野猫顽皮,没甚么人。”岳夫人道:“可吓得我不清……师兄不许我提,我以后不提便是。”岳不群沉默了一瞬,将窗子关上道:“我们各派都受过他的恩德,大伙商量过,发下重誓不许透露他便是带头大哥,你要切记,尤其是冲儿。”岳夫人道:“我记住了,师兄,是我思虑不周。”

      而后底下昏黄光亮又起,大概是岳不群重将烛火点起,两人又说起这些天来华山周遭鱼龙混杂,更要小心防范云云,令狐冲与乔峰趴在屋顶上,却将这些话听了个完完整整,令狐冲心知师父师娘有了防备,心下稍安。乔峰容他将这些话听完,便携了他离开正气轩,运起轻功一路奔到玉泉院附近的一处小坡上方才停下,这时令狐冲又想起有些不对:“我二人方才伏在窗下,师父纵然未运功探查,也不至把我二人动静听成是野猫。莫非师父年纪大了,耳力也不好了么?或者是他……还有这里,未免也太安静,竟连蛐蛐儿叫也不闻一声。”他便想将心中狐疑说与乔峰听,转头去看,却见乔峰抬头看着天上明月,双拳紧握,一动不动,便如一尊雕像一般。

      令狐冲心中难过,知道乔峰哀痛身世,想要以身相替却又不能,千言万语在胸中滚过,到了嘴边却只得轻轻一句“对不住”,乔峰长叹一声,看着他道:“兄弟,你为何要说对不住,杀我爹娘的又不是你,冤枉我杀父母恩师的又不是你。”他语意苍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也不知饱含着多少酸楚伤痛,令狐冲道:“对不住,大哥,我不许你杀我师父。”乔峰道:“你护着你师父,是在尽孝,干么对不起我。”令狐冲摇摇头道:“若不是仗着大哥爱护,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能阻得住大哥。”乔峰道:“你不要说啦。上个月我在雁门关,亲眼看见契丹人杀汉人,又看见汉人士兵打契丹人的草谷。他们这些个人,不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却只想着我今天杀你几个老弱,我明日抢你几个妇孺,苦得总是边关百姓,我生气得很,便把他们那两队人都杀了。”令狐冲道:“杀得好!”乔峰道:“你不觉得我是非不分么?”令狐冲道:“没有,我若是遇见了,也想杀了他们,至少也要好好教训一番。”乔峰又道:“那我若杀了你师父?”令狐冲苦笑道:“那我必要给师父报仇,我打不过大哥,便死在大哥手里吧。”乔峰笑道:“果然是我兄弟,快意恩仇再爽朗不过。”令狐冲道:“可我不想与大哥寻仇,我只想与大哥喝酒。”乔峰道:“你莫担心,我本来就不是要杀你师父,我只想与他过上几招打他一顿,再问出带头大哥的下落就好了。方才若不是你拦我,我激愤之下倒真可能打杀了你师父,你要来寻我仇,那便不好了。”令狐冲听他说要把自己的师父“打上一顿”,心里顿时觉得又别扭又好笑,又听他说被自己拦下救了师父性命,又不由暗叫侥幸,遂道:“是!别的仇人杀家,便有千千万万也没甚么,但是要与大哥寻仇,不如杀了我干脆。”乔峰道:“大哥永不会与你为仇。”令狐冲心中一热,便道:“我陪着大哥,只要不与华山为难,喝酒打架杀人寻仇,咱们都在一起。”

      二人携手立于月下,此时微风又起,树叶被风刮得发出轻柔的声响,使夜色更显寂静。令狐冲突然记起,小声道:“大哥,这里平时都有很多蛐蛐儿叫,还有很多布谷老鸦。”乔峰点头,对令狐冲道:“我也闻到有些轻微异味,怕是有人在附近撒了药,怕行动时惊到飞鸟暴露行踪。你们这玉女峰大概地形如何?”令狐冲小声将玉女峰主要地势说与乔峰,乔峰当下选了一处最可能设伏围攻的地方,与令狐冲静悄悄相携前去。

      两人绕行到玉泉院后的一处山坳,这里果然也是静悄悄地一声虫声鸟鸣也听不到,乔峰目力极好,借着月光发现几处冷光一闪而没,当下捡了一块碗大的石头,心中计量一番,用足劲力扔了过去,却听那处有人“啊”一声闷哼,接着就听见几个人乱糟糟地嚷了起来,一个惊慌道:“是谁?哎哟!副堂主!”又一个道:“堂主,副堂主死啦。”又一个道:“闭嘴!死了个把人嚷甚么,这里山石掉落许多,被砸死了是老刘运道不好,咱们继续做教主吩咐的事,好容易有些内应,这次必要把那些正道人士引过来杀个干净,拿到教主要的东西,咱们可就发达啦。”但先前嚷嚷的一人道:“堂主……我……我看那石头不是掉下来的,是扔过来的。”这一句过后,那群人便安静下来,原来乔峰那一石竟砸死了一人,竟还是这些人的甚么副堂主,令狐冲不由咋舌,对乔峰道:“是日月神教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二人借着月光看见有几个人从那处走了出来,这些人边走边向草丛石林里扔着东西,每扔一处,地上便升起一团白烟,显是甚么厉害的毒丸。乔峰与令狐冲按兵不动,等到这几个人走得近到两丈许,乔峰拔地而起,酝酿已久的劈手一掌击出,劲力恰好打到这几人,这几人来不及洒出毒丸当下跌倒。乔峰指出如飞,点倒这数人,随手抽出一柄长剑,向后扔给令狐冲。对面小山坳里那些魔教众一看大事不好,便纷纷跳出掩护,约莫还有七八人。令狐冲提了剑冲到乔峰身侧立定,两人与那波人之间是一块七八丈见方的平地,只有三两块半米高的石头,于是两方便将对方底细看得极是分明。

      那七八人中带头的道:“原来只有两个,不用惊动其他弟兄,咱们毒死他们。”他话音才落,便有许多吊着细细白烟的毒丸冲了过来,令狐冲当下剑如穿花,将这些毒丸一一挑落。一人惊道:“堂主,这两人厉害,咱们用信烟报讯。”那带头的堂主道:“暴露了本教行动,你不想要命了么?”他顿一顿道:“结阵!”,这七八人中便有六人围成个两丈余的圈子将乔峰令狐冲困在一处,而后毒丸暗器一一发出,大都给乔峰掌力震落,其余漏网之鱼也都给令狐冲以剑一一挑落。这时那留在圈外的两人却一人拿出一面铜镜,将月光反射到战圈内二人身上,令狐冲给这光闪得双目一晃,手中剑便没了准头,眼看就要中招,乔峰大喝一声将他拽起,一跃而至战圈外大石,足上一蹬转回原地,那围着的数人以为得手,刚掏出兵刃一拥而上,却给令狐冲觑得机会,手上长剑一抖,十数剑划出,便听哎哟声连连,兵刃纷纷落下,原来这六人全都给竟给令狐冲挑断了双手手筋。乔峰一招得手,在令狐冲肩上轻轻一搭,啪啪两脚,又将那拿着铜镜的两人照头踹倒,随后乔峰手上不停,在这些人身上各补一掌,令狐冲想:“这些人是一定要死的,大哥真是干脆。”。

      令狐冲想起这些人方才用的阵法,心惊不已,又想那几个嵩山派的也忒不长进,魔教这阵法是配着下三滥的手段使出来的,他们在绝顶上比剑,竟也用得得意,可见是真小人。于是他对乔峰道:“嵩山派。”乔峰道:“不然,这些人应该是魔教的人。”令狐冲心中大震:“是……是……”乔峰点了点头,又突然拽了他一下,原来那甚么堂主竟然没死,一手蜷着动了几下又立刻装死,这在月光下动静极小,却也没逃过心细如发的乔峰眼中。乔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底下,小声道:“还有一个。”令狐冲正想要不要补上一剑,突然心生一计,高声道:“这些恶徒明明说过要入我嵩山派的,但看他们的手段,真是卑劣下流,不配与我等为伍。他们只当左盟主会与他们合作剿灭别的门派,还要把辟邪剑谱送给他们,嘿嘿,哪里想到等着他们的是阎罗殿呢。”乔峰登时会意,遂道:“兄弟小声些,咱们灭了这一小股也不可声张,只管等他们继续来,咱们五岳剑派多少叔伯兄弟,都等着他们。”两人说演一番,语气极是慎重诚恳,然后令狐冲自那堂主的人身上摸出几管烟火,乔峰道:“咱们把这烟火放了,将那些恶徒都引过来,咱们五岳剑派的大队人马不时也到了。”令狐冲倒声是,便将这几管报讯烟火放了,竹筒拖着长长的火花哧哧作响升上天空,连着几声在空中炸开,极是惊人,那日月神教的堂主仍旧躺在地上装死。乔峰令狐冲心知这一番闹腾时机极好,嵩山派与日月神教之间暂结的暗盟多半便会分裂,至少华山派与山上所留群豪也生了警觉,料这些人也生不出甚大事,两人相视一笑,便立刻离开此地。

      令狐冲走到山道上,知道前面便是出山的最后一道关口,过了此处,就要离开华山了。令狐冲回头看看华山,他心知自己伤重难医,这一去说不定便再也见不到了,便极为不舍地多看了几眼,那半轮月亮的光不够明亮,照不清华山的草木山石,更看不清玉女峰上安歇的师父师娘和师弟师妹们,但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华山上的草木鸟兽,从东峰到西峰南峰,从仙掌峰到金锁关,这一切早就刻进他心里了。

      乔峰紧了紧他手臂道:“咱们走吧。”令狐冲点点头,摁住心中不舍,与乔峰相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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