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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规劝 ...

  •   18 规劝

      二人自下华山后,一路经潼关过了风陵渡,两人本是骑着马徐徐东行,但见风陵渡口上茫茫大江,他二人心怀大畅,便弃马乘船顺着黄河而下。经几日过了陕州,令狐冲与乔峰常在船头看着滔滔江水,一坐一立,半天不说一句话,他二人心意相通,也不觉得有甚不好。这一日令狐冲盘膝坐在船头,指着黄河对乔峰道:“大哥,你说这大船要是一直不停,会带着咱们到海里去么?”乔峰笑道:“去海里干甚?”令狐冲往江水里扔了一块石头道:“大哥说得是,去海里可不好,要是变作鱼儿虾儿给人捞起来,咱们俩喝了这许多酒,可不是现成的醉鱼醉虾等着上桌嘛!”乔峰道:“你又喝了酒?”令狐冲点点头:“大哥,我可以一日没饭吃,却不可以一日没酒喝,我心里明白你为我好,但是我手脚能管住,嘴巴可是管不住的,闻见了酒味儿就自己飞过去啦。人生在世,会当纵情适意,早死晚死两天又有甚么干系?”乔峰苦笑一声,却也不说甚么。

      原来乔峰带令狐冲之前在芮州求医,那名医说令狐冲八脉五脏已伤,除非秉持道家“七戒”方可多活个三年五载,这道家七戒正是:饮酒,其气乱;食五辛、其气昏;与别人同坐,其气杂;视死看生,其气秽;嗔怒,其气奔;悲哀,其神伤;见血,其气污。令狐冲听了那老儿摇头晃脑说出这所谓“七戒”后,当即摇头道:“庸医啊庸医。”这足有六十岁的老郎中语带不屑道:“庸在何处,不妨赐教。”令狐冲道:“不许我饮酒,我坏心情;不许我食五辛,我坏牙口;不许我生气,我坏肝肺;不许我见血,我坏胆气;不许我难过,却坏精神。光是这几戒,我令狐冲就已经是个没了心肝脾肺肾的死人了,还有甚么不许与人同坐……敢问老丈如今干么与我坐在一处?莫非……”这老郎中气得拍桌而起,立刻连声喊来小童要把他二人赶出去,令狐冲却笑嘻嘻掏出几个铜板放到桌上道:“老丈,你看病虽不在行,但我闻到你家里泡得药酒着实不错,与我一些吧。”老郎中气得几乎喷出血来,乔峰赶紧掏出诊费放在桌上,拦住发怒欲打的老郎中,将令狐冲拽了出去。自此之后,令狐冲好容易压制了几日的酒虫便重新钻了出来,时常背着乔峰找来酒喝,乔峰看着只是摇头,却也不愿去阻拦于他,只是心里也暗暗有了计较,好在令狐冲伤势也并未恶化。

      大船再行数日,到了王屋山附近的长泉镇,船主决定在镇子上休息一日补充粮水,修补船帆。这小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上极是偏僻,但因为过往船只甚多,这荒僻的渔村渐渐变作了一个不小的河港。乔峰与令狐冲跟着众船工在镇上寻了个饭铺用些吃食,令狐冲甚是兴奋,他知道乔峰一向匆忙奔波,与自己一处是难得浮生有闲,便叫了黄河鲤鱼要乔峰尝尝。此时已近八月,暑热渐渐退去,但初秋日头仍烈,令狐冲又叫了两大碗乌梅汁与乔峰消渴,但他刚喝半口就觉得味道不对,不敢咽下,含了半口在嘴里,心中道:“不知是哪一拨对头”。令狐冲抬头见对面乔峰却是咕噜咕噜喝得痛快,一时有些心惊,但再看一眼,却发现乔峰执碗的那只手衣袖颜色颇深了几分,显然是偷偷将乌梅汁以巧妙手法倒进袖里去了。令狐冲稍等了一会儿,见这屋中有十数人都渐渐倒下,便做作道:“大哥,我头好晕。”乔峰不声不响,晃晃脑袋“砰”地一声朝后倒于地上,令狐冲心里叫着“大哥做戏恁真”,一边扑倒在桌上。

      他二人倒下后不久,便听见从后堂奔出十几个人来,却听那掌柜的道:“忒没用,白瞎了老子的好迷药。”另一个道:“咱们副堂主的迷药只消一点儿就能放倒十头牛,给这些小货色用,是他们的福分。”令狐冲暗道:“这堂主来堂主去的,又是日月神教么?”却听他们继续道:“没几个练家子,大概不是要去对付神教的,也没有咱们要找的向左使。头儿,按老规矩?”掌柜的道:“甚么向左使,那姓向的背弃教主,神教中人人得而诛之。老规矩,这些货色都扔进江里喂鱼去,船上的货捡要紧的带走,其余赏给这附近归顺神教的帮派。”他手下人匆忙点头称是,分头去抱抗倒在店里的船工船客。一人来到令狐冲与乔峰桌前,一手去拽乔峰,但觉手中如坠千斤,丝毫不动。这人骂骂咧咧两句,换了双手去拽,谁知这躺在地上的汉子还是丝毫不动,他狠狠用劲一拉,自己却撞到了桌上,将令狐冲刚点的黄河鲤鱼撞落到地上。令狐冲自手臂掩护中半睁开眼,见那鲤鱼滚在地上,鲜嫩鱼肉散开了半条,暗骂道:“你奶奶的,不许我哥俩吃黄河鲤鱼,回头便要你变黄河鲤鱼。”那人第三次去拽乔峰,这次却是一招得手,尚不及大喜,便给人一掌劈在脑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乔峰自地上一跃而起,跟着出掌如飞,将那明为掌柜实为日月神教副堂主的大汉与他一众伙计纷纷拍倒,有一人逃往铺子外,乔峰一招劈空掌使出,那人却并未跌出铺子外,反而倒退几步,跟着脖子上一蓬血花洒出,倒在了地上。令狐冲看见那人身上的奇异伤口,喜道:“大哥,是莫大师伯。”

      却听这铺子外响起咿咿唔唔的胡琴声,令狐冲心里敞亮,便对着门外道:“不知莫大师伯到此,弟子有失远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远迎近迎有甚么干系,你们这两人如今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大魔头,血债血案无数,老头子我可不敢叫你们远迎。”乔峰道:“前辈有事,不妨告知。”莫大嘿嘿一笑,又道:“这镇上这样的黑店可不止一处,老头子我年老体衰,使不得劲,不知当今人称魔头的乔贤侄,可还有些侠性,能代老头子走上一趟?”乔峰朗声道:“侠客魔头,都是旁人称谓,乔某一生光明磊落,这些人如此宵小之为,自当全力以赴除恶务尽。”令狐冲对乔峰一笑,看着后者穿窗而出。而后眼前晃了一晃,一个浑身干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便坐到了桌前,正是莫大先生。莫大先生将琴弓子在令狐冲头上一敲道:“还笑。”令狐冲在头上抚了一抚道:“师伯教训得是,弟子哭一哭行么?”令狐冲与莫大虽只数面之缘,但深知这位身怀绝艺的师伯性格古怪但为人宽和,遂不由有几分亲近。莫大先生道:“甚么教训得是?我在教训你甚么?”这老头儿这句话说得顺口溜一般,但令狐冲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弟子不知,还请师伯赐教。”

      莫大将自己的胡琴放在桌上,捋了捋胡子道:“你和乔帮主这一路东下,却是要到哪里去?”令狐冲道:“我兄弟二人但随波逐流,有马乘马,有船乘船,并没有想到哪里去。”莫大先生道:“你真是个糊涂蛋。”令狐冲点头道:“师伯教训得是。”莫大对他的恭敬颇为满意,又道:“我自风陵渡就一路跟着你们,见你二人一路只是赶路,并没做半点作奸犯科的事,上了大船也只是喝酒谈天,可见江湖传言实在是荒谬之极。”令狐冲心中顿觉莫名其妙:“这个莫大师伯当真古怪之极,竟然一路窥伺……这是甚么意思?江湖传言?甚么传言?是说我兄弟打家劫舍四处杀人么?”

      莫大继续道:“但你二人一路向东,你当真毫无知觉?”令狐冲老实道:“莫大师伯,我自然知道,越是往东,便离少林寺越近了。”莫大道:“算你小子实诚,但乔峰带你去少林寺为了甚么?莫非江湖上传言乔峰与少林有深仇之事竟然是真的?”令狐冲不愿骗他,便默然不语。莫大用琴弓子敲敲饭桌道:“看你还是不开窍,便提点你一回,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只有易筋经可医?”令狐冲还是默然不语,莫大脱下一只鞋在桌脚磕了一磕:“一个人想去少林寻仇,一个人又必须去少林医病,你们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荒谬之处?”令狐冲道:“莫大师伯不用再说,您的意思弟子领会,是想弟子劝大哥不要上少林寻仇,最好……最好借自己身上的伤相胁大哥么?”莫大先生道:“老头子可一句话没说,这都是你自己说的。”令狐冲笑道:“令狐冲生平三恨,一恨不能痛快喝酒,二恨不能痛快打架,三恨成为他人拖累。我跟大哥,酒喝得最痛快,架打得最痛快,我又怎会惜这一条命,去为难大哥呢?”莫大先生叹口气道:“你啊,真是个糊涂蛋。”令狐冲点头:“师伯教训得是,我左右是个糊涂蛋,师伯并不是头一天知道。”

      这时二人听见窗外一人道:“莫大先生,多谢。”这声音爽朗,正是乔峰。令狐冲与莫大先生走到铺子外面,乔峰对莫大一揖道:“前辈,这镇上还有两家酒楼一家茶棚,是魔教中人所据,我已将他们尽皆收拾,也盘问清楚了。这是他教中内乱所致,连累几波客商送了性命,却与我等并无太大干系。”莫大道:“这里没甚么干系,到前面可就不一定了,人家早布了龙潭虎穴等着你们两个傻小子往进跳,老头子我累折了腰也是不打紧的。”

      乔峰哈哈大笑道:“龙潭虎穴打什么紧,刀山火海也闯了便是,乔某生性如此,前辈无需多说。”令狐冲对乔峰道:“我陪着大哥去。”然后又看着莫大先生道:“让师伯费心,弟子实在过意不去。”莫大转身就走,摸着胡琴道:“我费什么心,费得是老头子这两根老琴弦。”伴着莫大离去身影,道上琴音又起,但仔细听来,这一回的曲子在莫大先生惯常的凄楚里竟带了几分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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