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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赌书消得泼茶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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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水思索了一些时日,并未即刻上天朝见,天宫各派斗争复杂,是否华胥氏已掌大权还未可知。若是踏入了是非之地,就要被牵扯进神明之间的斗争。
况且,小荚尚且年幼,正处豆蔻之年。她天资聪颖,又问他问的勤快,偶尔也能帮他看个小毛小病。近来,她夜里常常睡不好,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经常跑来他床边蜷着,直至深夜才能再睡过去。这时留她一人孤零零在茅草屋里,只怕反而生出事端。多教她一些时日,再去天宫向华胥天神寻个闲差当当也是不错的。
“师傅。”她亲昵地磨蹭他的肩头,“今天我们学什么?”少女初长成的身体纤细柔软。
一向自持的他猛的前倾了下,“哦,这样。”他清清嗓子,努力拉回自己的思绪。她瞧出他的不自然,捉弄之心大起。“说呀,我们学什么?”她坐到他身边,脱了鞋子,裸双足。脚踝莹白纤细,带有浅浅的一道疤。
前不久,她乱跑去附近找书中提及的药草,结果被冒出的怪蛇咬了一口。怪蛇还常在缠在她梦中好几日不离去,还能开口与她说话。吓得她从床上跑下来,磕到了脚踝。
“昨日教的你可还记得?”
“那是自然。”她信誓旦旦,摇头晃脑地背起来。时而思绪阻滞,陷入沉思,时而语意流畅,字字句句如明珠落盘。
“小荚,你意欲何为?”他见她背的认真,忽然问道。
“我啊……”她眼眸转了又转,“师傅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小荚想济天下人。“少女的声音清朗。一时间,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他的心一阵狂跳,竟无法抑制住自己,不看她璀璨如星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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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她对他颇有微词,在施药上常与他争执。他也不大计较,只放手任她去做。上门的病人越来越多,跟最近旱情厉害,颗粒不收有关。他虽不上天朝见,却已有星君之实,非天神指示,不可随意降雨。
那个急急叩门的女子,身形孱弱,面色微黄,仿佛已有多日未曾进食。她的样貌,与当日怀着孩子死去的女子有八分相似。
“我一路打听,知晓你们曾救过姐姐,求求你,也救救我。”她声泪俱下地跪在小荚与溯水前,不住地拭泪。
小荚扶起她,“姑娘快请进,来我房里吧。”
躺坐在床上的女子不住地流泪,“本朝帝都覆灭后,我们姐妹俩与父母流散,只能相依为命。之后,姐姐遇到那个负心男子。我们三人便定居了下来。那人也是这般出尘不染,宛如天人。他们一向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姐姐一度以为那便是她的良人了。我家家学渊源,虽我顽劣不好学,而姐姐却精通医术,日子纵然清苦了些,我们也过的不大艰辛。在我看来,姐姐已经将终生都托于了他。而有一日,昆仑方向红光满天,那负心人离开了家门。姐姐为了寻他,便一路追寻过来。从江南至昆仑,她一个弱女子怀着孩子,一路只能尽量自保而已。”
她低垂着眼睑,泪盈于睫。
“前些日子,我在洛水一带看到了姐姐的躯体在竹筏之上漂流,知晓姐姐已入水葬。而我要替姐姐完成心愿,找到那个负心人。我经过多方打听,知晓那人为何要往此地前来。”她无不凄凉地笑了下,“那人原是司水的星君,流连于人间。我试图找到不周山的入口,得知这小镇紧靠神界边陲,已在这里徘徊了数日。”
“你所受的伤不是凡人所为。”溯水一语指出。
小荚将熬的菜汤送入女子口中,“那后来呢?”
“后来……”女子的神色恍惚,“我便想上山寻那人,那不周山又岂是我一人能进去的。我苦思数日,还是不得其法。前几日,我见山巅似是有天人而来。我趁着云雾还未散开之时,试图闯进去,但还是惊动了守山山神。他们怕我一介凡人窥测天机,重伤了我。我跪地求饶,求他们告知那星君的下落,他们无不尽嘲讽之事。我不堪受辱,便想自尽而亡。”
“他们不愿手刃鲜血。”溯水背手而立静静道。
“是的,我从不周山脚下滚落至此镇,全凭着一股怨气支撑着我。我有何错?姐姐又何辜?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姐妹俩?”她气的浑身轻颤,“那些山神怎可这般轻贱于我?”
“你如今受了重创,人间医术已回天乏术,怕是命不久矣。”他并未回答那女子的话,只是俯身看了看女子的额头,道出实情。她脸颊黑气缠绕,是命绝之势。
小荚握着汤匙的手抖了一下,放下了汤碗急道,“师傅,你能不能救救她。”
他缄默了一会,才道,“小荚,我已有神职在身,不能施救被神所伤之人。更何况,用神的力量来治愈一个凡人,只怕凡人本身也无法承受。”
她适才张口,他仿佛知道她想说一般,又将她打断,“人自有命数。”
已有了主张的少女听到“命数”二字燃起了怒火,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跑出了门口。
床榻上的女子无力地倚靠着床头,轻轻喘气。
他伫立了一会,出门去看她。她沉默站在那棵歪脖子小桃树下,拳头握地很紧。他不曾对女子有所了解,不懂为何这事她一再不肯放过。万般思绪略打转了下,也无法理出个头绪。他抬手放在她的肩上,试图想说上一二。久久,她的肩膀轻轻地抖动了起来,接着,他就听到了抽泣的声音。她哭了。他的大脑空白了一下。
“小荚,你并非不知道凡人有命格之说……”他开口。
她噌地转过了身,含着泪瞪他,“师傅教我医术,却又让小荚在这个时候看着她气绝身亡,师傅却不出手相救,有违师傅之道。”
“我说过,”他吸气,“我已有神职在身,不能施救被神所伤之人。”
“那又如何?”她怒气冲冲地说,“就等着像当时那样,哄哄懵然不懂的我,将她超度,入以水葬,然后告诉我,她会投个好胎,就这样当这女子从未在世间存在过?”
他板着脸道,“再度为人有什么不好?即便救了她……”
“即便救了她,她还能心里念着这个姐姐,还是那个她!她多么不愿死去!”
“成不成她有什么重要?再度转世,重新开始。”他终于忍不住喝道。
她被他的声音吓地瑟缩了下,又掉下眼泪来。
“小荚……”他试图缓和了语气,“你听我的。”
“不。”她头一扭,眼睛里蓄满泪水。床榻上的女子低低咳着,摸索着那碗青草粥往嘴里咽,窸窣的声响自窗台透出来,清清楚楚入了她的耳。
晚饭后,她揪光了歪脖子小桃树的几片耷拉的花瓣,熬了一碗桃花羹喂着女子服下。她感激的眼神教小荚心中分外沉重。
晚上,那女子入了她的梦。
她在梦里骑着一条怪蛇,她与静女爬上了不周山去寻那名司水的星君。师傅就在天上,却不大像平时的模样,眉心的印记更加鲜明,真的像一个神仙了……他对着她几近陌生。她急了,就想咬他。他汩汩的血流出来,染的她的衣裙更加鲜妍。她赌气的沿着山往下跑,师傅却没有来寻她……静女则一把火烧了山,烧的她好生害怕。她笑称,寻不到星君也要将这地方烧尽……戾气催的火烧的更旺……师傅都浇灭不了那火……好大的火啊……
她在梦中疼的轻微呻吟起来,沁出层层的冷汗。
梦中,又有清凉的一片大叶子覆上她的眼睛,凉凉的,像在心里下了一场雨。
她睁眼时,天空的启明星还甚是明亮。
“小荚,你过于体弱,这是为师的不是。”他在她的小床边坐着,旁边煮着一锅颜色怪怪的药。“喝药吧。”他温和地劝说。
她噙着泪,“师傅,我生大病了,我要被火烧死了。”
“胡说,高热而已。”他将汤药递到她眼前,“喝了就好了。”
“不要不要。”她胡闹起来,把身体钻进了棉被里,在被子里滚来滚去。
他有些无措,她像是很小的孩子在折腾,他却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究竟在想什么。“咳咳,生病就该吃药。”
“不要,我不要。”被子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语气倒是坚决。
“你不吃药,过阵子就不带你上山采药。”他无奈道。
“真的?”她怯怯地探出头,用被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有上好的药材可以救回静女吗?”
他像是拗不过她,便道,“你若是能寻到良药,就调理着吧。”静女的求生意志极强,不知为何小荚如此执拗于她,他竟有些看不透女子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