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水苍苍》沾衣欲湿

3、茅屋新雨后

　　下雨了。天色未晚，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先是春雨微微，接着就是滂沱大雨。打在茅草屋上，声声入耳。院门口的桃树结了小果子，被雨打的沉甸甸的。药圃里的草药也被沾的湿漉漉的发亮。
　　“竟真的下雨了！”小少女兴奋地探出窗去。雨水打在脸颊上，有股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师傅，你看呀，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下雨了！”她转头笑地欢畅。

　　他抬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白袍下，缓缓合拢手掌。
　　“我去接水！”她喜滋滋地一蹦三跳，“师傅，我等会回来。”
　　雨还在下，小小的身影忙前忙后。她嫌麻烦，脱了鞋子跑进跑出。一双小巧的足晃荡在眼前。他乐见其成地看着，手上的笔转了又转。
　　她竟真的将屋内大大小小的桶搬了出来，连小盒子都没放过，差点拿他的砚台也去装水。
　　“小荚，这雨会下到明日的。”他含笑劝告。
　　她瞪圆了眼睛，“真的？师傅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我是神仙呀。”眉一扬，到底露出了得意。
　　果然如溯水所说，这场雨下了一夜。夜来听这风雨声，打在窗台上，惹地檐下一双燕子飞了起来。屋内点了烛火，他将纸展开，略略一沉思，下笔书写。他记性一向好，那些医术典籍，从来都过目不忘。即便弄来这些书也不是难事，但雨夜默书记文，也别有一番兴致。
　　小荚不懂这些，她伏在他的膝上探出一个脑袋，朗朗念诵，记得极为认真。烛火跳动了一下，她顺势看去。他的发很长，未曾有饰物，就垂下来，两人的发丝迤逦而下，一时也不大分清。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他忽然念起来。
　　“不梳头？”她抬头一笑，“你又在念什么？”她的汉语学的越来越好，还带有些江南女子的软糯口音。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子夜歌，晋曲也，晋有女子唤名子夜……”
　　“那后来呢？”她有些紧张，“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凡歌曲终，皆有送声，过哀苦。他拿书打她脑袋，“快背书。”
　　“不过我肯定知道，结局肯定不好，你看那些戏本子，偏要引人伤神。不然如何道尽世事艰难？”她把头一扭，竟然认真了起来。“若我是子夜，我才不要分离呢，”带有些孩子气的，她的脸颊有些绯红，“我才不会呢。”她笑了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别过了头。青丝如缎，她向来是任性自我的女子，跟偏爱高洁的九天上的仙女自然是不同的。
　　他在这住了下来，江海深处过于冷寂，他劝说着自己并不急着回去。天上近来催他频频上□□见。传说天神的后代华胥氏意图重掌神权，天宫两派斗争都接近尾声，华胥氏掌权已是早晚之事。近来人间动荡，也是与此有关。而他一向对这些事不大知晓，只一心修炼而已。不如暂且推脱推脱，留在此地也好。晚些日子入天宫，应该也不是大碍。

　　这一日清晨，鸡鸣了三遍，却有不速之客而来。
　　盛装华服的女子寻来，小荚开了门愣在此地。这般装扮华贵的女子，不大像这边陲小镇的产品。……莫不是师傅的老相好找来了？小荚傻呆呆地站着。
　　“姑娘，相传此地有神医坐镇，我特来拜访。”她神色无不温和。
　　她的脑子转了几个圈，不行，不能把师傅让出去，“神医？我就是啊。”她应承道。
　　华服女子也不诧异，笑道，“果然是稚女，非同凡响。能否替我看上一看？”她的笑容如湖水般幽深。
　　小荚引她至书房。“唔，我替姑娘把把脉罢。”她极力装作老成的模样，心中默道，师傅你看徒儿多护着你啊。手指搭上腕间，却怎么也把不出脉搏。这脉象跳地忽而沉重，忽而急速，简直不像人所有。小荚皱眉沉思。
　　是了！她抚掌一拍，师傅的老相好必然也不是什么人，说不定也是湖水里爬出来的，这该如何是好？她苦思冥想的抓耳挠腮。
　　“姑娘，你把错脉了。”她一笑，反抓过小荚的手腕，“脉是这样把的。”纤指一扣，力度之大，小荚怎么挣都没挣开。她左扭右扭，心里哀道，师傅你的老相好好生厉害……
　　“小荚。”他走来，“有贵客来访，为何不来唤我？”
　　“师傅！”她跳下椅子，蹿躲到溯水身后。
　　“星君好。”华服女子舒舒然站起，“我是华胥天神座下的天女月岛，听闻星君近来流连人间，久久未至天宫朝拜天神，故特来相邀。”她盈盈下拜，神色恭谨。
　　他默然，“小荚出去抄书罢，我与天女有事相谈。”
　　小荚耷拉着脸走出屋子，听得房内一声，“把门带上。”她瞬间眼眶湿了一下，老相好真的要来抢师傅走了。

　　“看来星君沾染了不少人间习性。”月岛调侃道。
　　他问道，“为何天宫如此急切召我入职？我还未有星君之称。”
　　“华胥天神正是用人之际，天宫才初步安定，各大神位皆有空缺。天宫人间叛乱余孽蠢蠢欲动，天神分身乏术。眼下，正是星君大展宏图的好时机。我听闻星君坐化至巨鹿泽一带而来，饮风餐水露，天姿高洁，想必定能胜任司水星君一职。”她笑，“星君迟迟不上天宫，可是舍不得这稚女？”
　　“让我想想罢。上任司水星君为何仙去？”
　　月岛淡淡，“星君明人慧眼，这神若是心中有所牵挂，与凡人珠胎暗结，下场可想而知。据说那女子也最后自戕而亡，一尸两命，腹中所怀的正是不人不神的孽种。还望星君早日入天宫朝见。”她将门打开，贴在门口偷听的小荚差点栽了进去。
　　她对小荚微微一笑，转头对溯水道，“星君，我看这稚龄少女很不寻常，眉间梦魇之气缠绕，星君可要小心才好。”一语才罢，便脚踏祥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