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针锋 ...


  •   一时之间室内寂静无声。

      翎安摊开的掌心上,静卧一支泛着柔润光泽的淡白玉簪,手臂从腕至肘、从肘至肩,条条肌腱紧紧绷死。目光灼灼的望着绮月,神色好似赌徒压注般的狂热。绮月浑然不觉,手中还拿着茶盏,一动不动的呆呆盯着白玉簪,脸上好似没有什么神情,就这样静静坐着,木然地看着。两人好似泥塑一般的,僵在案几两边。

      此时绮月也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头脑中似狂潮涌动,又似一片空白,眼里瞧着那白玉簪子,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也不知这样僵坐了多久,绮月一寸一寸地转动目光,怔怔地看着翎安,怔怔地道:“这是什么?”

      翎安一双深瞳火焰般的光亮,直视绮月,艰难地哑声说道:“你不认得了?”

      绮月木着眼神,慢慢转回到白玉簪上,仍是怔怔着道:“为什么现在才还给我?”

      翎安缓缓叹了一声,涩哑着道:“那天看你突然从船上扑身跳下,在河里乱流之中一眨眼间就被卷入深水,顺着浪流越来越远。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没能细想就跳下去,瞬间就全身气脱力散,那时候才发觉到,我竟忘了,这条河里的水本就是我的困水,在里面无异于常人。我又悔又急,却是什么法子也使不出,眼睁睁地看着你就在我面前,我居然是无能为力。好不容易拼死才抓住你衣带,瞧到你呼吸都已经停了,手里还死死握住这根簪子。”

      翎安两眼怒火升腾,咬紧牙关强忍恨意,勉强放缓了声音,又道:“你竟然为了这件物事就往河里跳!我原先不想再把它还你,恨不能搓碎了砸烂了,远远扔了,但我不愿意骗你,即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愿意骗你。”

      翎安在旁说的这番话,绮月仿若未曾听见,痴怔怔的看着他手中的白玉簪,眼角眉稍间不起一丝波动。见她如此,翎安也不再说什么,案几下那只攥紧的手,微微抖动。不知又是静坐了多久时间,绮月忽然闭目仰头,长长叹息。

      “今日里你又救了我一次,那块脱体的石头才没能伤得到我。瞧着那大石我却想到一种假设,倘若我也和那大石一样的话,无思、无欲、无觉、无情、无嗔、无乐、无悲、无喜……”

      “够了!”翎安大吼一声,长身立起,望向绮月的脸上好似带着讶异,带着惊惧,又带着苦痛。翎安心中惊恐莫名,声音竟带些颤抖:“绮月,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绮月仍然双目轻盍,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好生羡慕那块大石。”

      翎安凝眸沉声道:“为什么要羡慕石头?”

      “如果心里面也和顽石一样,就可以不会动情,也不会伤心,更不会绝望,这样不是很好么。”

      翎安忽然轻笑一声,将手中白玉簪举向绮月面前,轻声道:“这也是石头,石头尚且有各种各色的品质呢,活生生的一颗心怎么能没有喜嗔乐悲?如果真的没有过动情伤心绝望,哪里可能体会到甜蜜欢喜快乐?如果心里面和石头一样不能动心,何必长出心来呢?如果活在世上却没有任何感情,又何必又存在世上呢?这样就算存于世间了,目地又是为的什么?”

      绮月惊醒似的,睁开双目,满面全是惊疑之色,直直看着翎安,半晌说不出话。翎安与绮月相视,目光温和平静,轻轻又道:“你日后是喜欢戴我送你的发胜,还是喜欢这个?”

      绮月眼光犹犹豫豫地转向他手中玉簪,复而又恍恍惚惚地转向他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仍是说不出话。翎安见她这般样子,也不催促,只是目光更柔,却再无初问时,如下注的赌徒那样,心中全是苦叹。

      又是茫然了良久,绮月心神内仍在日间所悟与翎安那番话之间左右挣扎,奔突不停。翎安暗自焦急,却不能多说,压抑住心头酸苦,深情凝视,期盼可以挽回她的神志。绮月正自迷茫失觉间,无意的见到翎安如流星、似清水、若珠华般的朗眸,胸中仿有惊雷炸响,迷雾顿散。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番话竟会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翎安见绮月仿如猛然惊觉,眼神虽不再彷徨,闪烁不定的在自己双眸之间扫视,好似观察着、好似体味着,有疑问又有惊喜。不禁心中无奈又是苦叹,如果早知绮月心存一丝感悟,便不把那玉簪拿给她了。居然话是越说越多,几成骑虎之势,她明明应该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才对,怎么会……一时之间也不知应如何回答她才好。

      “怎么会回想不出在哪里听过?”绮月面对着翎安说的,语气却是自言自语,接着又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可是无论外貌气质、言谈举止都是没有半点相似,为什么呢?”

      翎安不由得轻叹出声,柔柔望着她,淡淡地道:“你说的那人我也是认识的,所以我才忍不住想问你,愿意要我的发胜,还是他的。”

      绮月眼中疑虑愈加深重,越想越是头痛欲裂,皱眉闭目道:“我的头很痛,想来想去什么也想不出,让我静一静。”不待翎安再说什么,径自摇摇晃晃起身,步履虚浮地往床榻边挪过去,到了榻边,抓住幔帘缓缓侧卧在榻上,衣带不解,鞋子也不脱掉,就这样闭目静卧,两条细眉轻拧。

      翎安颇有些悔,心知自己过于急燥了,垂目看着手中的白玉簪,眼光刀锋般的冷峻。

      忽然室内光线稍暗,四只粗烛中的一只已经燃尽,漆金的烛盘上只余一堆烛泪,刚刚熄灭的烛火徐徐一缕青烟,缭绕盘旋着向屋顶轻舞升腾。翎安慢慢起身向绮月身边走去,指尖轻轻转动那根白玉簪子,冷冷看了一阵,便放在榻头的书案上面,屈膝坐下。绮月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伸手拂过她耳边散发,见她睡梦中仍是眉心微拧,心中一痛。这种苦、这种痛,要在各自的心中弥漫多久才能停歇,翎安只觉连口中都是苦涩,俯身用干涩的双唇在绮月耳边轻轻沾吻。

      余下的三只火烛齐灭,室内顿时陷入漆黑,翎安心头怒火立起,闪身到窗边,挑开窗扇向屋顶望了一眼,纵身跃上。此时已是夜阑人静,整座城内漆黑一片,依稀月色下影影绰绰的一幢幢房影间,偶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昏晕微弱。翎安跃到房顶,近前的飞梁上早立着一个人影,翎安烦憎无比,懒得看他,踏过房顶泥瓦,走到屋脊最高处双手垫头,闭着双眼躺倒。

      那人影在浓云掩月的黑暗中看不清楚脸面,脚底下是仅容立足的飞梁顶端,身形却是纹丝不动,袍角袖摆随风微微扑动,径直凝立,淡淡从他那边飘出一句问话:“你早知我有话要说,怎么还磨蹭半天。”不似疑问,倒像有风吹来。

      翎安仍闭着双目,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天天跟着烦死人了。”

      那人哼了一声,漠然道:“你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

      翎安不愿答他,静静躺在屋脊上,稍稍抬起眼皮看着稀疏的夜星,心思却是上下的翻腾怎么也静不下来。

      忽然听得那人冷声道:“如果下次你还敢像刚刚那样,我绝不会饶你。”

      翎安哈哈大笑,直起上身,道:“明天也要亲她,后天还要亲她,天天都要亲她,你能……”

      话还未说完,那人身影突然闪到眼前,翎安猛觉杀意四布,急急闪身向一侧避开。脸面上一阵火热刺痛,劲力冲压下仰面向后就倒,连连退后数步站稳,心中暗惊。见那人身形又动,还未能缩身后退,耳颈处又是疾痛,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出的手。翎安干脆不躲不避,挺直全身奋力维持站姿不倒,肩头前胸又挨数下,痛不可当,强自咬牙忍耐。那人停脚顿住,立于翎安身后,捏住翎安脖颈要害,冷哼一声道:“现在杀你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翎安感觉被他捏死的那处,冷税尖利,寒气直透肌体,胸中又怒又恨,冷冷嘲讽道:“长出手脚之后的就是不一样,狗爪子到是比前厉害了好多。”那人手下加力扣紧翎安脖颈,立时鲜血冒出,沿着翎安肩胛长流。

      那人怒道:“不要忘了,我早就对你恨之入骨!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的事那边早晚会知道,自然轮不到我现在动手,我也不愿和你见面,你就以为我不敢下手杀了你么?”

      翎安好似不觉疼痛,仰天长笑不止。那人厉声怒道:“你笑什么?”

      翎安微敛大笑,边笑边道:“笑你真是可怜。”

      那人蓦然间沉默不语,在翎安身后看着他一面笑一面摇头。长长沉叹一声,缓缓松开手,飘然退后几步,说道:“以前我一直很瞧不起你,以为你只愿享于安乐,不思进取。今天对她说的那些,我也思索过其中一些,但是没能悟透,抛在脑后不再去想,只求心中平静,甚至还以为我做到了……这种执迷,还不如你,做的这么洒脱。”

      翎安已经歇住笑,不管身上各处伤口仍在流血,双手抱于胸前仰视星空,漫声道:“并不是洒脱,我是按自己的脾性行事,也不愿意去理会别人。只不过见到有那么多人和你一样,不能彻悟,偏偏还要去强悟,哼,看起来真是可笑!别说是你,就连那个人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够开释大明。”

      那人道:“不是!我们只为自己去强悟,那个人却不一样。”

      翎安道:“或许是吧,我也不过是猜测。”

      那人好似心中感触颇多,定定站在翎安身后,两人均沉默下来。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渐渐沿街接近,灯火渐明,却是巡夜打梆的更夫,慢步前行敲击手中的更梆,拖长声调报更。经过这间客栈,慢慢远去了。

      那人出声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做?”

      翎安摇了摇头,叹道:“今天连着出了好多差错,路上又遇到怪事,我还以为是那边的已经来了,就布下气界,发觉并不是他们亲自动的手,那边的应该还不知道我跟在她身边。但是我这么做还是出错了,竟然惊动了别的什么人,在城外就感觉到他已经追踪而来,只能借这里的纷乱人气避一避。如果追踪来的这人只是好奇,见到我们躲避应该自动会离去,如果是别的目地……”

      翎安目光中冷茫疾射而出,傲然道:“我自然也不会怕他。”

      那立于翎安身后的人影却叹道:“我原来还在奇怪,怎么你会散掉这么多灵气……你这是何苦?困水中换灵凝气,只失掉这么些,已经是万幸了。”

      翎安淡淡一笑道:“别以为我散出些灵力就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她的魂魄已经到那边了,如果不是你唤回来,恐怕我努力到最后,也就是守着一具活尸体。”

      那人摇头道:“现在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以重新再修,你离开那里就只能散,不能聚了。”

      翎安平声道:“别的事我已经顾不上了。”

      那人怔了半晌,轻叹道:“你一直就是这样,唉,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就对,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帮你。”

      翎安忽然冷笑一声,道:“谢了,你我之间的事……不管怎样,现在也不要和她牵扯在一起,纠缠的不明不白。”

      那人负手转身,道:“和你讲过不是为了你,我是希望她能回去的。不过我是永远不可能再回那里,所以总是忍不住——全是拜你所赐!如今这种形式之下,你也应该和我一样。”

      翎安大声道:“既然出来,我也不会再回那里,所以我一定要留住她!”

      那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如果她不想呢。”

      翎安转身怒视他,恨声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想留下?”

      那人仍淡淡道:“你就是她?你就知道她想留下?”

      翎安全身剧震,怒视那人,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那人见他这般样子,嘴角微微翘起,又道:“你尚且护着她周全,到她是知晓一切的时候,不管她怎样决定,我自然会竭尽浑身所能帮她。你……哼!”言毕之后,全身溶入夜色之中。

      见那人已经离去,翎安呸了一声,提身纵步又从窗口返回屋内。黑暗中见绮月仍在睡着,眉头却是展开了,不由得心中一喜,呆呆看着她许久,忽见她身上并未盖着被子,连忙轻手轻脚拉开夹被,慢慢覆在她身上。转身把榻边还放着碗盘的案几轻轻拖到一边,又默默看了绮月一眼,盘膝坐在拱屏旁闭目休息。

      从芦滩村与那妇人拜别时,绮月身体还稍有些虚弱,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心神之间又遭重挫,一整夜睡的竟是极沉极久。迷梦中听到好似有敲门声响,模糊地撑开眼睛,天时已经大亮,大街上嘈杂声远远传来。仍有困倦之意,待躺倒再睡,门扇又被敲响,便拖着步子移到房门口,拉开门一瞧,门口正躬腰站着昨日那个店伴。

      这店伴敲了许久的门,见终于是开了门,连忙打了个安。手里捧着的食盘稍稍往前递进,声声笑道:“小的是送饭来的。”

      绮月仍睡眼惺松,随意应了他,便让到一边,拿过汗巾在门边清水盆里沾沾,擦了擦头脸,渐感恢复精神。那店伴也不抬头,利索地收好昨日的碗盘,复又一一摆好新菜,回手又打个喏,退出去了。

      绮月放下汗巾,瞧了瞧案几上的饭菜,突然想起,翎安怎么不在?心中诧异,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见榻头书案上放着那白玉簪子,旁边的镇几下压着一张字条。便顺手移开镇几拿起字条,见上面写道:离开几日即回,不可乱走——翎安。绮月微感讶然,没曾想翎安居然识字,字迹还算工整,微微一笑。瞧着那“不可乱走”四个字,心中暗想,我身上一纹钱也没有,能乱走到哪里。复又放下字条,拿过一边的玉簪,眼里瞧着玉簪,立时忆起昨日入夜时发生的事。

      慢慢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簪,想到昨日竟然生出万念俱灰之意,不禁轻笑一声。转而又想到翎安的那句话,似乎隐有让自己选择的意味,不禁又微皱头。一时想不透他究竟有什么意图,便也不再多想,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吃饭。

      一连五日,翎安仍未出现。绮月虽有些不解,却是不急,只道他有什么要紧事情。偶尔见小慧空闲下来,便拉她说笑一会,到是不曾觉得烦闷,最初小慧见了绮月尚有忸怩,谈笑的久了,渐渐便放开心思,透露出她还未曾许过人家,爹娘见她能赚取家用,也不着急,说着说着竟满脸通红,绮月自是笑她想嫁人了,小慧脸上红的更甚。绮月心中也是清楚地知晓小慧脸红为的什么,几欲想说明,却总是张不开嘴。

  • 作者有话要说:  拉猫猫谢谢你的建议,尽量注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