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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绝去 ...


  •   待再次张眼已经在自己房内。天光大亮,林中鸟雀啾鸣隐约可见。绮月口中干渴正待起身,头晕眼花,手脚麻木,不得不躺倒回去。这才回想起自己一直希望得到他为何躲开不肯相见的解释,昨夜已经亲耳听到。心中阵阵刺痛,泪珠涌上,顺着眼角争先恐后往外跑。

      房门被轻轻推开,红衣端着碗筷刚踏进来,就见绮月闭目流泪。连声道:“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绮月不理,头向里偏。满面的泪水不一会鬓角尽皆打湿。阿绯虽告知红衣和赤玉,夫人自尽相逼主人才肯与她见面。但后来怎样她也不知。现在绮月躺在塌上自顾流泪却不肯说话。红衣哪里知道发生什么,绮月哭的悲痛,红衣也跟着难过心酸,不禁呜咽,想安慰绮月又不知该怎么开解。心急之下大哭出声。

      转眼间两名女子也奔将进来,前一人正是阿绯,后一人身材高挑苗条,却是赤玉。两人一见房内绮月静静流泪满脸泪痕,红衣双手捉住绮月衣带泣不成声。面面相觑,只能先拉开红衣。阿绯上前半跪在绮月身侧,轻声道:“夫人,不要哭了。夫人已经昏厥两天,现在好不容易醒转过来,自个儿的身子不能作贱。不然我们姐妹三人无法向主人交待啊。”

      阿绯提起白远山,绮月更是心中凄苦难耐,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胸前。

      三女当下大惊,红衣止住哭泣,阿绯更是不知自己说错什么。顿时手足无措哭叫:“夫人夫人,阿绯胡说八道害夫人呕血。我……我去找主人回来!”说完便要向外奔去。

      绮月连忙摇头,喉舌干哑不能出声,急抬手臂示意红衣赤玉拉住她。两女理会拦住阿绯,阿绯扑倒过来,伏在地上埋首哭道:“阿绯无脸面对夫人。”

      赤玉见红衣方才端进的羹汤放在塌边,低声让红衣端来给夫人喂食,自己抽出巾帕移步过来将绮月半扶起身,为绮月擦净嘴边鲜血。红衣见状盛起给绮月喂汤。绮月不在拒绝,慢慢吃下半碗。渐感觉手脚缓热,不似先前麻木沉重。身上似乎也有些力气了。

      绮月微微起身,对阿绯道:“你快起来,我呕血不关你的事。他以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你,再说我在他心里也值不当什么。”说到这里,一颗泪珠又缓缓跌落。绮月深吸口气又道,“原来我昏睡两天?我以为只是一忽儿,怪不得浑身虚弱无力。口喉内也是这般干渴。”

      忽又问道:“那主仆俩呢?”

      “他们昨日就已经……都下山去了。”赤玉见绮月面色暗淡,含糊着答道。

      “阿绯你快起身吧,我嘴里淡涩,很想吃些你做玉露荷花汤。”虽然见三女在塌边神色不安,绮月做作不见,强笑道。阿绯闻言惊喜抬头望来,应了一声,急忙出去置办。绮月嘱咐红衣帮自己准备沐浴,留下赤玉帮忙换下胸口一片鲜红的襦裙。

      等一切打点好,天光又暗了下来。阿绯绞尽心思,搞鼓了好几样精致吃食,又考虑绮月错迷两天不能进食过饱,于是置备的都是粥水汤羹。见得绮月全是囫囵吞下,却面无表情好似不知滋味。三女心中慌张忐忑又不敢发问。绮月入夜即睡,三人暗中商量在绮月门口守着。

      接连几日,绮月按时用饭,夜深便睡。脸上虽然仍一副苍白模样,身子将养的到是大好。三人见状,慢慢把心放定。

      一天大早,阿绯为绮月送来清水梳洗。进得房内抬眼看见绮月端坐塌前,身上穿的一身淡青布襦同色束裙,正两年前她初来时自己的那身。乌发梳平结于脑后,挽个半翻髻斜插着根荆条盘好。手足身上缨流臂钏尽退。阿绯诧异,奇道:“夫人,你这是……”

      绮月对她展颜微笑道:“去把红衣赤玉她叫也叫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阿绯应声出去,心里虽然不解但想方才绮月这几天来还是首次展露笑容,又笑的温暖。便也不在多想,分头叫来赤玉与红衣。

      见三名女子进得房来,绮月起身将置于一边的蓝布小包挎在臂上,对三人又是轻柔一笑,温言道:“我在晋州有个姑母,以前一直没有对你们提起过。我这几日十分想念这个姑母,今天就是打算和你们告别,绮月多谢三位姐姐对我的照顾。”说完深深向三人行万福。

      三女惊愕万分,齐声叫夫人不可,站得近赤玉忙伸手去拉绮月。绮月素手抬高,阻道:“你们不可以再叫我夫人,他一直并没有当我是他妻子,这样称呼我倒是让我觉得难堪,以后便直呼我绮月罢,”三女相互对望,沉默不语。

      听得绮月又温声道:“现这样我留在这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何苦在自讨无趣。现我身子恢复康健,即日离开这里也好。”言毕又慢慢跪坐塌上,手指轻抚一旁整理好的衣物首饰默默无言。只感一层细雾罩过眼底,便抬手假装笼过耳后的发丝,轼去眼角泪花。

      “这些东西本就不是我的,我也不想带走,路上我带些够换洗的就可以。我已经打点好行囊,只是我不识得离山的路……”眼光转向三人,却见她们均眼眶微红,红衣更是朱唇颤抖几欲哭出。绮月只当没看见,笑嗔道,“赤玉你们务必送我下山,不然我可不依!”

      说完面带笑容自顾移步走出房门。三女不敢相拦,垂着相随。赤玉忽然返回从塌上拿起一样物件,跑到绮月面前拉住绮月上襦的窄袖急道:“夫……”绮月瞄了一眼,假装不悦,截下她的话头作色嗔道:“都说了我不想要这些东西的么。”

      赤玉摇头,颤声道:“这白玉簪,是主人在夫人……你初来时亲自下山寻来的。别的不要也就算了,这个无论如何你也要带在身边。只盼……绮月妹妹你以后瞧见这白玉簪便能记着我和阿绯红衣三人。”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赤玉也不擦拭,眼神乞求。

      绮月见状不忍拒绝,只好从赤玉手接过。这簪子玉制温润、入手细滑温暖,不由想起白远山的手拉着这自己时也是这般感觉。以后怕在也不能见得他一面了。鼻子一酸,一豆大泪珠砸在玉簪钗首。

      绮月定定神,将簪子收入怀中,勉强笑道:“巳时已过,再不送我下山,就是让我赶夜路了。”

      出了宅门赤玉三女扶持着绮月,布下个法阵借着风势从草木间飞跃尔下。绮月以前也曾同三人相伴这般嬉耍过,此次却是送别。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串串泪珠洒在身边。

      一会功夫出得山林,赤玉她们修为甚低,越接近山脚速度越慢,最后只能陪着绮月慢慢步行。绮月几次出言让她们返回只是不肯。接近大路时,道行最差的红衣已经是脸色蜡黄汗流满面。绮月干脆停步,道:“你们修行的不深,在往前人气愈浓,倘若显了原形可是大大糟糕。”

      赤玉勉强道:“眼下瞧你就要自己孤人一人,我们怎能放心得下呢,真是恨不得亲自一路送你过去。”

      绮月微笑安抚道:“与你们住得这些日子里,不也学了些小法子么,法术算不上的,对普通人我自保却已足够。你们快安心回去潜心修行,他日或许还能聚首!”

      不得已,三女心虽不舍却也只好做罢,向绮月深深一拜。三人身影渐渐淡入空气之中。绮月将包袄挎在肩上感觉肋下冷硬,触手一摸,却不知何时哪个丫头偷偷塞进包裹内一串铜钱。无奈一笑,原来她们也懂得用钱,心中亦觉温暖。翘首向连绵起伏青翠葱郁的北原山痴望,暗道:远山、远山,永别了!随即昂然向大路走去。

      沿路南行许久到了一处小镇,找人一问路,得知此处已是翼州界内。往晋州须经翼州、平州、陇州,路途甚远,平常男子也要行两个月方能抵达。绮月见天色将晚,便找了家驿馆投宿。睡前心里盘算了一番,路程遥远自己脚力甚慢,或许要多行几日。盘缠加上阿绯他们偷偷塞给自己的,路上省吃简用些看样子也足够赶到晋州姑母家。

      吹熄灯火方要入睡,听得夜色中遥遥有犬吠声、不知哪家的孩子哭闹声、隔院有老头嘶哑的咳嗽声。自己两年来生活的地方才是真的夜静无色,迷迷茫茫的渐渐睡去。

      绮月每日赶路南下,晨间在投宿处打探清楚下一处驿站、村集,备好干馍清水这才起程。此时皇帝施政仁厚民间生活颇为丰足,不似前几年仍有前朝流寇四下为害。绮月一路行程虽慢,却也平安。

      偶有同路的车驾来往过绮月身边,大多是一天路程来往的本地人。见绮月生的貌美又是自己独行,便有好事的欲搭载她同行一段,绮月均婉言谢绝。如此向晋州赶了月多余时,时令进入初秋,炎夏渐趋退去。

      这日在平州最南的驿集一早起程,行了不多时,突见大道边杂草中立着块界碑,“陇州”两个字样日久风吹雨淋不甚清楚。绮月瞧见,忽升起个念头,也许不待几年过去过,他的模样或者也如这块石碑一般,时经风雨也会日渐模糊。内心稍有酸楚,加快脚步匆匆走过。

      路前迎面两个农夫打分的年轻汉子,衣带不整,相互笑骂走来。瞧得绮月,两个人一愣,眼光不停打量过来。绮月偏头假装不见,脚下愈发的快了。近到跟前时,两人相使眼神,其中一个黑脸的上前搭话道:“小娘子要去哪里啊?”嬉皮笑脸的语气轻浮。

      绮月心下不悦,不愿答话,自顾自往前要走。另一个一脸麻坑的拖长声调“哎”了一声,挡在绮月身前,笑道:“我兄弟问你话为什么不答呀?”

      绮月向他怒视一眼,转身想绕过。黑脸的却在身侧伸臂阻住,调笑道:“荒效野外的小娘子怎么自己一个人呐?”一双鼠目把绮月从头至脚打量个便。

      麻脸的撇嘴接道:“不会是哪家的逃妾吧。”

      绮月暗压心中怒气,淡淡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两人哈哈哄笑,麻脸的又往前一步,道:“小娘子怕什么呀,就算真的是逃妾,看你一身细皮嫩肉的,我们哥俩儿也舍不得把你送回去,你说是不是?”抬手便向绮月脸上摸来。

      绮月又气又怒,后退一退。那黑脸的刚想扯住绮月衣袖,却听得有人清声高道:“那边的可是孟姑娘?”

      却见前方有人骑头青驴小跑过来,跑得近了,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枯瘦老道骑乘驴背,盘手持着拂尘。双眼似闭微睁,停在跟前。漫声道:“孟姑娘原来路上耽搁了。”

      绮月心感惊奇怪,转念一想,道:“麻烦道长相迎。”说完又对老道士行一万福。

      两个泼皮见得有人来接,挤眉弄眼的拉扯着低头跑掉。老道士微微一笑,自等他们跑得远了。绮月方才说道:“多谢道长了。”

      又道:“道长可曾见过小女子?”

      老道微笑道:“不曾。”

      绮月疑道:“那么道长怎么会认识小女子?”

      老道士却不答话,注目绮月一番,双眼稍睁目光闪动。绮月心中讶异,低头打量自己身着,又仰脸看向老道士。却听老道士清声一笑道:“你见了我心里惊奇,却不知道我见了你更是诧异。”

      手中指尘轻轻一甩,抚须叹道:“贫道老远便见这里异光微显,赶过来一瞧。只见姑娘你头顶异光吐露,不似凡人。且你……且你沾带着一身浓厚妖气,薰得的我差险从驴背上翻倒。真是奇怪啊奇怪!”

      绮月更觉吃惊,听着这貌似干枯的老道士话里似懂非懂,便即想起白远山峰峦俊逸的面孔。心头微痛,又恍然心道:莫非眼前道人要不利于他?顿感焦急,连声斥喝:“老道长你怎能胡说八道?我好好一个平常女子,哪里会带着妖气!”

      那老道士摇头,仰天微笑道:“孟姑娘!你脸色起先迷惘又转黯淡,现又急怒指责于我。你心中想法,我或能猜测一二。贫道虚度了一把年纪,如今头发胡子连眉毛都白的干干净净,哪还有闲情理会别事。却总见不得有人为非作歹,方才赶走那两个无赖泼皮。”

      绮月稍感心安,报赧道:“道长说的话,小女子虽不太懂得。但刚刚道长出手相助,我却言之不恭,真是万分失礼。”

      言罢又是深深一福。老道长笑一声,策动坐下的青驴向绮月身后便走。绮月还有疑问,方欲阻拦,直听见老道士清声长歌:

      垂柳复金堤,蘼芜叶复齐。

      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盘龙随镜隐,彩风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

      一去无无息,那能惜马蹄。

      歌声清澈悦耳,且远且远,末音萦绕于耳,久久不去。歌中隐约似有影射,令绮月又似不解又似醒悟。久久立于路边思量半晌,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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