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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赏戏 ...


  •   好像所有快乐的日子,都会过的飞快,三月有余的时间好像探手在溪水中,带着快活的笑意从手指间逝过。

      已入深冬,皇城内总是有细小人影,要么好似很多人、要么好似几个人,有坐辇的、有步行的,总是匆忙来回的在这极大的园内穿插走动。这座独阁仍然是没有任何人接近过,绮月喜欢拉着翎安在正午时分,或凭或靠地在阁台栏前,边和他谈笑嬉闹,边向远看风景像观戏一般。

      翎安每天吃的少,睡的少,经常是绮月还没睡醒就被吵起,然后便是被绮月追打,笑闹。绮月想起他曾说过,不出几天就可明白一切,却过了很多个几天了也没明白,便问去翎安。殊不知翎安也正觉得奇怪,直直想了半天答不出,绮月也就不管了,每天都过的愉快何必为自己添烦,过了几天便抛再脑后了。

      翎安看上去应该大好了,时不时的越来越多说些暧昧不明的话,绮月早已经被他磨厚了几层脸皮,只当做没听见。有天忽然发现一处壁匣内竟有笔墨等具,绮月平日的时间里多了项随意画画花鸟之类,某次见翎安又是动手动脚不老实,当即画了只肚皮朝天的泥鳅给他,放下笔转身就跑,翎安哪里能放过她,自然是上窜下跳地去追。

      阁楼外不远处的山坡林木树叶逐渐落掉了大部份,看上去枝桠灰秃秃的萧瑟,哪里还有林密葱郁的感觉。这天一大早,绮月还睡的正香,迷乎乎中又听翎安在耳边呼呼吹气,自然又是被他吵醒。眼睛还未睁开,被他披上被子连人带被一起抱到阁台上,绮月顿觉白得刺眼,张眼一看,昨夜不知何时竟下了一场初雪,视野内远远一片全是白色,绮月当即两眼发光。

      可惜下的雪都落在阁楼一圈以外,绮月眼巴巴看着就是碰不到,不由得皱眉扁嘴大声叹声。蓦然想起一件大事,转头对正嘿嘿坏笑的翎安道:“天人啊天人!快帮我在这间阁内下场雪吧。”

      眼瞧着绮月拱手闭目做祈求的样子,翎安气笑得不能:“天要下雪、天要刮风、天要起云、天要下雨、天要嫁人、天要娶妻,这是我能管得着的吗。”

      “还天人呢,”绮月哼哼放下手,扭头白了一眼,“以前在徐县时,我把家里爹爹的藏书都偷看个遍,要么就是圣人说教,指你们这些天人全是假的,要么就是有人夸赞天人神通广大,天人无所不能,天人翻手云覆手雨……”

      翎安赶紧用被子把绮月嘴巴盖住,恨道:“若是天人真像你说的这样,还用成天让你气着吗,我早已经跟你圆了房。”

      绮月嘴巴被堵说不出话,目露凶光瞪着翎安,接着又两眼直翻,直把翎安气得歪嘴,正要狞笑。忽然翎安神色微讶,向独阁外下方看去,绮月看着好奇也顺着他目光去看。坡内的秃树林里斜向居然钻出个女人,走了几步,在阁楼不远得右方雪地里站住,半侧脸面显露出来,眼睛向着独阁的左边。阁台上两人一同奇怪,也向那边扫了眼,是条林中小径平静无奇的也没什么,相视对望一眼又去看那女人。

      楼下的女人站的离小阁楼极近,见她穿上披着绛色短身的长袖披帛,露出膝下云白涂□□的委地长裙,脸形丰润面容端庄,身量颇高体态饱满。挽着高高的盘桓髻,髻上别着一只步摇,稍下对插六只发钗,这面半边鬓上贴有四只花铀。短帛中垂下两道绞有金丝的璎流,丝闪顺贴的璎流作的极是好看。女人抬手弹抖树林里沾身的雪,又轻甩裙裾边的雪,眼光还盯向小径。

      绮月看的诧异非凡,从松开的被内探出脸,咂咂嘴道:“这边百年也没来过个人影,怎么突然冒出个打扮富贵的?这样一身装扮的怎么还会独自在树林里面乱走。”

      翎安微皱眉头,思想片刻道:“隔着老东西的肚子,我看不出她有什么意图。她那样子应该是瞧不见我们这里,先看着她要干什么,你不是总说远景看不清么,正好有送上门来的让你看戏。”

      绮月连忙把双手伸出被子,搭在台栏上探着脖子往下看,故意扁嘴道:“独角戏有什么好看的。”

      “当心,”翎安连忙拦住绮月腰前,狠狠抱紧做悲痛万分状,叹道:“我不是天天在给你演独角戏嘛,不好看?还是看我看的也不愿去看别人了。”

      绮月轻笑,眼中又瞧见那女人脸上一下堆满了笑,向前挪动半步,立时想说什么也忘了,只顾去看下面那女人。顺着她目光往小径去看。眼见着刚才无人的林径里,转出个男人身影,由远而近走的不紧不慢,下面女人随着这男人越走越近,脸上笑的越来越盛。不多时,那男人终是慢吞吞走到近前,瞧他身上穿着件靛蓝厚袍,腰间打系条宽玉金带,头上缚着的幞幅正中嵌着块绿翠。这男人三十上下,幞幅下脸面生的甚是俊俏有如朗月,然而他那看似平淡的目光透着阴狠。

      看清了这男人长像,绮月不由回身看看翎安,伸出手指用指背轻划他光洁的腮边,感叹道:“这人生的可是比你这张脸好看得多了。”翎安抬口要咬绮月手指,绮月连忙缩下手嘻笑没被咬到。

      “哪里有我生得好看?嗯!瞧着那人眼神不善,一看便知内里心肠极坏。”翎安故做气恨痛心状。听他说得这般自满,绮月笑着看了看他脸,白了一眼,转头又搭在栏上往下看那一对男女。

      下面的那男人半闭眼睛扬着头,直身负过手站在那女人面前,嘴唇微动几下说了什么,女人听后微微垂头,抬起一手把扶到另一边肘臂上,偏脸向小阁这边盯着地面,口唇间微微张合。继尔男人回抬过手抚弄自己下颌,侧头以目光轻佻打量那女人,似笑哼着地说了两句,女人忽然掩住口头脸更偏,很是伤心的一副模样。男人冷着眼扫视她全身嘴角扯笑,转眼后再扬头好像长叹不语,眼中轻视之色更甚,那女人却是没瞧到他这般目光,仍是掩口不动。

      这两人对话就在眼近,绮月却是听不见两人说着什么,好奇的不禁心急,随口说道:“戏是看到了,可就是没声音。”

      翎安笑着将她搂紧,吸口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听见。”

      绮月连忙回身迭身急道:“不行不行,刚刚身体才好,不要乱动,我也不想听。”

      见她脸色焦急,翎安目光温柔笑视她良久,绮月瞪眼道:“笑什么,不许乱来。”翎安笑的更美,微微点了点头,绮月这才哼了声转回头要去看下面,只觉脸上被翎安吻了下,白了他一眼嘴边却是翘起。

      这时那男人已经对那女人背身站着,而那女人仰着头看他,脚步错动双手捂在胸口,嘴里急急地张合不停,好像说的激动。那男人背向她,脸上神色怪异目光猖狂如地火,女人说的愈发激愤,脸上挂着好些泪水,脚下走动几步拉住男人的臂袍。男人猛的回身挥手甩开她,嘴里还是那样的轻张微动地说话,女人连连摇头,又去拉他袍袖。男人抬手将她推开几步,重重拂袖负回身后,女人样子似惊呆了,摇晃着走上前抬手指着他,宽长的帛袖抖动不已,忽的狠甩手打了那男人一记耳光。

      绮月傻呆呆看着,讷讷道:“怎么说着说着动上手了。”听到翎安在身后轻笑,想起以前误解他也扇了他两记耳光,回身皱眉看着翎安,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他脸颊边。

      翎安含笑瞧着绮月这举动,摇头吃吃笑出,温声道:“你那力气连蚂蚁也打不死,怎么能打痛了我?快看吧,真是精彩热闹的不行。”说完这话,更为温柔的抱紧绮月贴近怀中,直觉得那心口里又柔又暖,十分甜蜜。

      绮月抿嘴微笑,觉出翎安抱得自己更柔,倚伏在他怀里一阵心跳,顺手轻轻拧了拧他耳朵。翎安立即假作极为疼痛的模样,咝咝吸气不停,绮月忍不住笑出声,收回手垂下眼帘,转回去靠在翎安胸前向下看。

      下面那男女,在翎安绮月说这会话的片刻间,已经换动了位置,男人侧背着小阁这面,女人则面对朝向他,面色表情一览无余。女人脸上极为悲哀模样,两边眼底的脸面上全是泪,急切的说着什么,停顿住好似在看着男人回话。男人这时瞧不见表情,负着手站立不动,女人这眼泪越流越多、神色越来越哀听了许久,摇头又急动嘴唇。不知那男人对她说了什么,女人垂头叹息退开一步,默然不语的样子,站了些许时间。男人或许又说什么、或许不耐烦起来,别过身便要原路返回,走了几步,那女人急急抬头面对他张口,男人停住脚回身带着轻薄恶笑看向她,女人微偏偏了脸,思想着似的点点头。男人开口大笑眼光却凶,大步走上前,拉着女人披帛前领把她推到一边树身上按住,竟开始对女人吻了起来,双手连拉带扯像是要除去女人衣服。

      看到这样的场面,绮月实在不能看下去了,连忙转回头紧着眼睛贴回翎安胸前,翎安哈哈大笑不止。绮月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已经被翎安磨成盾牌,这会却是觉得脸耳烧热,听见翎安笑的那样子,不禁恼火。双腿在被里乱踢,蹬住阁台边栏便腿下用力,要把翎安挤回屋内。

      嘴里恨恨气道:“别看了!快回去,有什么好看的,还把你笑成这副德性。”

      翎安好似瞧到精彩大戏,看的津津有味,嘴里轻笑戏逗绮月:“你总是羞来羞去的,看看下面那两个男女,人家光天化日之下都不觉得羞,你这看戏的倒是先羞红了脸。”

      绮月直觉得恼羞成怒,大声叫道:“不许看了!”

      翎安知她心思,不愿让她觉得难堪,嘿嘿坏笑几声正要转身,却瞧见阁楼下的男人突然放手退开一边。不禁嘴里“咦”了一声,连忙对绮月道,“快看快看,那男的不动手了。”

      绮月转念想到翎安不会对自己扯谎,但觉着此时再去看那两人怪脸红的,想了半晌,实不能忍住好奇,扭头往下面望过去。

      果然瞧见得那个男人收手负于身后站定,那女人面色带哀像是失神,已经靠着树身矮身跪伏在树根地面上,微垂着眼幕手足不动这样坐着。男人仰头看天,似乎长长叹了气,面色不再和刚才那般险恶狠毒,好像带着愁色沉着脸,两人也许各自思想着什么,互相不再交谈。过了半晌,男人不再去看天,平静的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女人,伸手将落垂到胸前的幞幅后带挑高甩过肩,双手又背回身后,却好像并没有和女人交谈,仍是站定不动,女人也如发呆似的一动不动。

      看着那两人不说话也不走动,绮月愈加奇怪,曲弯手指顶住下颌皱眉撅嘴,用目光在两男女之间各看几眼。耳边忽然听到翎安打了个哈欠,不禁气气地狞声道:“你就喜欢看那两人前面那个样子,现在好戏没了就假装打哈欠。”

      翎安坏心眼被绮月揭穿,立即挤眉做忧心状:“没有没有,那个女人衣带不整的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又是坐着雪地里,想着一定会很冷便吸了口凉气。”

      绮月恶狠狠的道:“那个女人现在一定心里很难过你还不安好心,不许说话!”

      翎安脸色做出惊奇的样子,道:“就看着下面两尊泥像?”

      绮月白了一眼翎安转过头去看下面,不去理他。翎安偷偷咧嘴悄笑,轻轻往绮月耳脖里吹气,绮月绷着脸躲闪几下,被他连连呵气不停,终是忍不住直笑出声,又去拧他耳朵。翎安边闪边吹,绮月哪里能拧到,笑得浑身直抖,蓦然翎安不吹了,眼中目光深柔地注视绮月。绮月缓了缓气,见他呼息渐渐又急又重,眼光似烧着了般的,连忙转头向下面看不再看他,胸口里的心怦怦乱跳。

      只觉出翎安两臂和胸怀绷着紧死,一颗心慌乱的不知所措,眼光向外看,可是却什么也没看到。过了良久,翎安长长的吐气,全身慢慢松缓下来,绮月的心也和他一起缓下。虽然绮月不是很懂翎安为什么有时便会这样,自己也不能平静的不敢看他,心内却有隐约的莫名的愉悦。

      绮月心慌时没能注意到,再看过去的时候,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女人独自一人跪坐在雪地里双手掩面,身体轻抖摇晃,似在伤心痛哭,绮月心头微软,不由得眉目稍垂,对这女人颇为同情。翎安头靠在绮月颈背处,闭目沉叹一声,轻声道,“就会对别人心软。”

      绮月怔了怔,不解翎安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口道:“这女人哭的这么伤心,那男的也真是狠心就这样把她留在雪地里,自己走了。”

      翎安轻笑一声,蹭了蹭绮月肩背,道:“看不出来吗?下面这女人的身着装扮又在皇城里,不是皇帝的妃妇还能是什么?看着她哭的难过你就心软,也不想想,刚才的男人那样子那身着,像是皇帝么。”

      绮月听得愣神,皱眉道:“皇帝的妃妇怎么会和不是皇帝的人在这里?”

      翎安不禁气笑出声,抬头将下颌轻垫在她肩上,笑道:“还真是笨,他们两或许背着皇帝有奸情,那男人刚才的样子似乎想和女人了断。这女人不情愿便约了他到这里,老东西在这睡觉,这边自然就是禁地,他们两个这么私密的事情在这里交谈,便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事。”

      绮月是越听越奇,怔然不解道:“那男的想和这女人了断,为什么还要来和她见面?为什么还要刚才那样子?”说到这儿不禁觉得自己的盾牌脸面又红了红。

      翎安摇头笑叹:“他为什么要来我怎么会知?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女人手里,或者这女人用他们两个的事威胁他。你看刚才那男人拉她衣服之前的表情,自然是问她是不是想要那样子,这女人居然真厚着脸皮点了头。”

      绮月眼里看着那女人,不知是应该同情她,还是应该怎样,想了想又道:“不管她厚不厚脸皮,现在的样子是对那男人发自真心的痛哭,那男的也是真坏心,既然不喜欢她还要招惹她,你知他是什么人吗?”

      翎安恨恨道:“我怎么会知?能进皇城还入禁地的,不是皇帝的儿子就是重臣。这边距妃妇们的宫闱很远,也有可能是皇城里什么官。”

      绮月哦了声想了半晌,对翎安疑道:“你怎么会这么清楚?还能猜度他们二人的身份,不是说你也听不到他们交谈吗?”

      翎安侧头看看绮月一脸惊奇,微微一笑:“在人间过的久了,人间的事看得也多,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随便猜猜便清楚了。”

      “有多久?”绮月心中全是好奇,直漫到脸面上。

      翎安抿着嘴想了想,道:“记不得了,三四百年吧。”

      绮月怔得嘴巴张得老大:“天人容貌不老我是知道,你到底有多老了?为什么还跑到人间三四百年?旗奴镜奴她们说你偷跑出来,三四百年都没有发现?

      翎安眼中闪着柔,微笑道:“人间比天池苑有趣得多,她们脑子里全是空的,别人在她们面前和不在一样,她们怎会去关心在和不在一样的别人?”

      绮月恍然,心中暗想那里果然是个冰冷的地方,翎安这种脾性的怎么能忍得住。不过也暗奇,那种地方怎么会跑出翎安这么个嬉笑怒骂、赖皮赖脸的天人。心思转了半天忍不住暗暗偷笑,转脸去看雪里的那女人,见她这时已经停了哭,双手放在膝腿上,好像呆呆的失了魂。衣衫虽然还整并无破损,却是披帛也扭了发钗也歪了,两条极为精美的璎流也掉了一条在旁边,原本端庄高贵的脸面上全是凄婉哀痛。

      绮月看着她良久,想到曾读到过前人描写的,帝王天子后妃极多,哪里有可能真心待一个妃子。这个女人也许是因为得不到皇帝的爱,才想期盼着那男人爱她,哪知还是失望了,瞧着她愈发的觉得可怜,不由得轻叹。

      见着绮月目光露怜翎安是又气又好笑,最后竟还叹了声,忍不住摇头笑道:“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心软,我每天都苦苦巴巴的,你怎么不为我心软?”

      绮月扭头极为不解地看着翎安,这样子直叫翎安心中苦笑不已,长长叹气微笑道:“算了,不急的。——你看这女人现在模样,还有刚才那男人走的时候没说什么,说不得以后你还有戏看。”

      翎安话刚说完,那女人忽然起身站正,脸色转瞬恢复贵态,只是眼中露的阴冷光芒甚是骇人。看她眼光,绮月吃了一惊,不由往后靠了靠贴在翎安怀里,半张着嘴看她。那女人半昂着颌,两手慢慢整理衣饰,不慌不忙的举作,好似不在雪地里而在暖屋中,轻轻扭腰捡起璎流别进高腰里,抚平裙带裾摆,以手摩顺有些散乱的盘桓髻,端正步摇又细细插直发钗。举手投足缓力优雅,看上去竟是浑身的媚态多姿,女人整理好全身后,双手轻展甩直披帛长袖,复又围手合拢在胸腹,小步摆腰逶迤从林中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节是转折嘿嘿
    谢谢大家支持我让我觉得越写越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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