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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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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墨尘音一个人站在客栈后面的空地上,初冬的夜空雾蒙蒙的没有星光,只有凉风从树叶中间穿过沙沙作响。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纵然魔物,亦有心智,捣碎心脏而不死,到底是凭什么关窍?将自己拖走的只是两个普通人,用的也是山贼盗匪惯用的软筋散,是只为劫财勒索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为什么其中一个又会和那几个小孩儿一样被抽走魂魄死在路上?全身干瘪枯萎的小孩儿,金鎏影口中诡异的童谣,千丝万缕在墨尘音脑子里揉成了一团乱麻,才勉强拟出半点儿头绪,可转眼又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就在墨尘音睁开眼睛,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从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什么人!
墨尘音霍然转身,右手欲结道印刚抬到半空,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无比的脸。
“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
看到墨尘音侧过脸去掩饰的尴尬,还有抬到一半的右手,赭杉军不由得笑了起来。
“才下山几天,连我的脚步都听不出来了?”
“我觉得我都快杯弓蛇影了。”墨尘音往后一仰无力的靠在树上:“万一又是什么迷药或者后面一闷棍,我估计紫荆衣会直接拿刀子剁了我。”
“你要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能被绑走,我觉得他会先拿刀子剁了金鎏影。”
“赭杉?”
“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笑话其实很冷?”
于是深夜阴冷的气氛就这样被二人不约而同的笑声打破,其实他和赭杉军的相处模式并没有随着两人关系的变化而发生什么改变,反而是在明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一切都变得无比自然。
赭杉军伸手拂下了掉在墨尘音肩上的落叶,蓝色的发丝从手背上滑过。
而墨尘音则抬头看着深黑色的天空,诡谲的阴影开始在远处打起疯狂而又没有意义的手势,就像是一张张恐怖扭曲的脸,本来安宁祥和的蟠龙镇,在发现几个孩子的尸体之后便仿佛被一种莫名的诡异氛围笼罩,就像是这黑夜里的雾气,黏黏的梗在喉头,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大人们都把孩子关在家里,路上偶尔经过几个行人都是一路小跑像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整个镇子人心惶惶,夜下寂静得连树根里的虫鸣都变得微弱。
“做这事的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墨尘音后背紧贴着梧桐树干,混乱的线索让他再度陷入了焦躁,“赭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意气用事结果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还让你们为我担心。”
墨尘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责过,要不是赭杉军的及时赶到,可能那个孩子就会因为他的大意被活活摔死,可是即使这样,那几个无辜的小孩儿还是死于非命,如果他没有离开封云山,或许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和紫荆衣跟大师伯门下的道临打架。”
看出墨尘音又钻进了牛角尖,赭杉军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身前拉了拉。
“是,那会儿要不是紫荆衣,我肯定被揍得鼻青脸肿。”
虽然不知道赭杉军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但墨尘音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自己还小,那段时间赭杉军和金鎏影又因为课业原因几乎只有晚上才回住处,他和紫荆衣跟道临那一众高出半个头的道子打起来,本来人数上就不占优势,再加上自己年幼还没开始学什么本事,最后是紫荆衣把他死死按在身下,挡住了所有的拳头。
“我还记得你们两个赶到的时候,金鎏影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一拳揍在道临的鼻子上,你还捏了个道印拍过去吧?”
墨尘音敢发誓,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金鎏影最生气也是赭杉军最失态的一次。
其实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紫荆衣和金鎏影看似心高气傲跟谁都合不来,实则最是护短的性子,而赭杉军虽然克己守礼,却也见不得师弟们受到一点儿委屈。紫荆衣就曾经说过,他们四个这辈子注定是要打断骨头连着筋,等以后老了死了,就在封云山上立四块碑,挨个儿写上各自的名字,哪怕几百年以后骨头都烂成屑了,也是化在同一片土里。
“所以说,没什么过错不过错,担心不担心。”赭杉军往墨尘音跟前靠了一步,两人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墨尘音变得急促的呼吸,“就算你老老实实待在玄宗,就能保证这里不会有抽人生魂的事发生么?与其去自责,不如找出一切的罪魁祸首,毕竟还有个孩子需要我们去救。”
“而且我看了破庙外面的阵法,你进步不小。”
听到赭杉军一本正经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本来还蔫蔫儿的墨尘音顿时哭笑不得:“赭杉军,赭道长,赭师兄!你不觉得被你这样夸很伤自尊么?”
“哦?还能有比迷路更伤自尊的?”
就势把墨尘音拉进怀里,后者头一偏干脆直接靠在了赭杉军肩上:“笑吧笑吧,反正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回去肯定要被紫荆衣嘲笑好几个月,也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天啊,墨尘音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出离家出走这样的馊主意,想到紫荆衣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月光终于穿破乌云在天边露了个头,潮湿的空气带着入冬的寒意,墨尘音很安心的享受着赭杉军怀里的温暖。
“你说我要是真被人拖去活埋了怎么办?”
“那我肯定会发疯。”想到早晨在镇外和那口棺材擦肩而过,赭杉军把墨尘音又用力往怀里按了几分,“人也好,鬼也罢,妖也好,魔也罢,赭杉军定会让他挫骨扬灰。”
赭杉军定会让他挫骨扬灰。
平静的语调不温不火,可道者的表情却是坚定无比,一字一句,就像是最沉重的誓言,深深烙在了墨尘音心底。
第二天正午,紫荆衣摇着羽扇靠在镇口的石碑旁,比起才来时热闹的景象,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就连路边吆喝的小贩都不见了踪影。一阵冷风吹过,青石板路铺向远处却萧条得像一个荒村。
乌云在天上聚拢又散开,阳光半露不露,还夹杂着被吹落的黄叶打着旋儿飞舞。紫荆衣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阴沉压抑的天气,再加上这两天来差不多把整个蟠龙镇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找到半点线索,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从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偶尔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望而却步。
而另一头,看到日上三竿墨尘音似乎仍然没有起床的动静,赭杉军伸手敲响了他的房门。
“尘音你在里面么?”
没有回应,赭杉军估摸着他是不是因为经历这一系列事情太累还在睡着,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尘音?”
墨尘音躺在床上,双手叠在胸口,胸廓随着匀畅的呼吸起伏。赭杉军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含笑轻轻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肩膀,“再不起床都中午了。”
没有动静。
“尘音?!”
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赭杉军抓住墨尘音用力摇了两下,可是后者却依然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保持一副熟睡的姿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墨尘音!”
意识到出事了的赭杉军立即抬手捏了个道印,赤红光芒转瞬将墨尘音罩住,赭杉军再次大喊了两声,试图唤回他的神识。
可是道印的威力仿佛泥流入海,墨尘音就像陷入了深眠,任凭外界如何呼唤,都无知无觉。
“该死!”虽然不易发现,但赭杉军还是注意到墨尘音指尖的皮肤透出异样的青灰色,指腹上因为常年弹琴而生出的茧子变得干燥枯黄,周围的皮肤也略微发黄仿佛脱水一样有了皱缩的痕迹。
掌心贴紧墨尘音的额头,三魂七魄俱在,除了手掌末梢稀微的变化几乎与常人无异,赭杉军脸色发白,再催道印。
“道无尽,妙无穷,紫霞玄涛——护!”
登时房内道威再临,太极道印至上而下将墨尘音笼罩其中,蓝发道子眉目微阖,静静安睡。
赭杉军扯开了包扎在墨尘音肩上的绷带,果然伤口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皮肉翻卷在外面,从五道抓痕的血迹里透出淡淡的黑雾。
果然是这样!是自己太大意昨天才没细看墨尘音的伤口,如今这般情形,或许正验证了赭杉军心里最不愿意的猜测。
“出什么事了?”
见到墨尘音房内道威大作,刚回到客栈的金鎏影直接冲上了二楼。
“我想我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了。”
赭杉军把墨尘音的手放进被子里揶好,站了起来。那一瞬间,金鎏影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三魂七魄,固为元神,就算功力再深厚的魔者,也不可能无依无凭将人魂魄活活抽走,而且那几个小孩儿无意识唱出的儿歌,目光呆滞毫无神识却能自由活动,恐怕共通的媒介便只有一个。”
“你是说……”
“梦。”
金鎏影扶住额头,其实看到昏睡不醒的墨尘音他也猜到的七七八八,之前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不过到底是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一步他们谁也不想往这个方向猜测。
“看来我们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金鎏影无力的叹了口气,送出一道神识,准备唤回还在外面的紫荆衣。
以梦为凭,将人拖入梦中,可是殊不知梦境与外界本就互为一体,只要稍有意志不坚定者在梦里永远沉沦,现实里的身体便会神智涣散,神智散则魂魄不固,此时若再想抽取生魂就变得轻而易举。
墨尘音本为修道之人,又有玄宗修为加持,若想如凡人一般将他生拉入梦境绝对不可能,可是……熊怪捣碎心脏而不死,想必已是被蚀了心神,行尸走肉,自然可凭一缕神思活动,而墨尘音肩上的伤口,正好将魔气不知不觉化入他体内,成为魔物借以拉他入梦的媒介。
“魇鬼。”
看着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墨尘音,赭杉军低头沉吟。
不知道境之中为何会出现魇鬼这般魔物,不过九魔一魇,以魇之凶厉,就算墨尘音现在神智清明魂魄尚固,但若长时间沉于梦境之中无法清醒,恐怕身体最终也会因为衰竭而死。
必须要想办法将他唤醒!
“恐怕我们遇到的麻烦不止这一个。”
方才送出的神识回到金鎏影掌中,金光微弱,映着道者皱起的眉头。
“荆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