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墨/少年不识愁滋味》鈞天

7、07

　　“嗯？”还没走下楼，赭杉军就听到了大堂里摧心裂肺的哭声。
　　“哇！紫荆衣你这是被人上门讨债了还是把人家房子拆了？”墨尘音扶着二楼的栏杆，好奇的往外探出半个身子。
　　只见楼下熙熙攘攘挤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皆是一脸悲戚的神情，女人们更是扯着衣襟，哭得捶胸顿足。目光扫到地上并排的四块木板，上面覆盖的白布让原本打算看热闹的墨尘音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死人了？
　　再往旁边看去，一个年轻少妇正死死抓住金鎏影的袖子，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把鼻涕眼泪全抹到了那件镶金云纹的道袍上。
　　紫荆衣嘴角抽搐了一下，用羽扇指向金鎏影身后的那张桌子，对赭墨二人道，“过来看看吧。”
　　“这是！”
　　“这是唯一一个没死的。”被哭声吵得焦头烂额的金鎏影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右手按住眉头，从金棕色的眸子里透出不耐烦的情绪。
　　桌上躺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儿，双目紧闭，全身被金色的道印罩住。
　　“这不是刚才那个小孩儿吗？”墨尘音看了一眼，惊得抬起头来看向赭杉军。不到一柱香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全身皮肤干瘪，脱水般黏在瘦弱的骨骼上，眼窝和颧骨都向下凹陷，蜡黄色的皮肤透出如同垂暮老人的死气。
　　“还活着？”墨尘音问了一句。
　　金色道印将孩子护在其中发出柔和的光芒，虽然外表与干尸无异，但墨尘音还是可以看到他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如果我们再晚一步，就和地上这四个一样了。”
　　紫荆衣掀起一张地上的白布，和桌上的孩子一样，同样是个总角孩童，全身干瘪脱水，就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被人生生抽走魂魄，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子。”
　　紫荆衣起身，用羽扇掩住了半边脸。
　　“剩下三个也是？”赭杉军依次揭开了地上的白布，跪在旁边的父母看到稚子横死的惨状，再一次呛声大哭几近背过气去。
　　算上那个被金鎏影用道印护住还留有一丝生气的孩子，整整五个孩童，都被以如此惨烈的手法抽去魂魄，赭杉军的手顿在半空中，心里五味陈杂。
　　“道长！道长我求求你！求你再救救我儿子！”
　　一直瘫软在旁边的少妇，在看到赭杉军的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死灰般的眼睛里竟闪出矍铄的光芒，直直扑到赭杉军身前，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赭杉军的衣摆，头像拨浪鼓一样在地上磕得硁硁作响。
　　“道长，我求求你！求求你再救我儿子一次！”
　　这一次，变成了墨尘音嘴角不自然的一抽，这正是那个唯一活着的孩子的母亲。

　　好不容易安抚下大堂里的众人，把那个活着的孩子送到楼上房间，玄宗四人挑了张桌子坐下，谁也没说话，金鎏影用食指扣着桌面，上午的阳光已经不再洋溢着暖意，每个人脸上都有说不出的沉重。
　　“墨小四，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紫荆衣把羽扇放到桌上，首先打破了沉默。
　　看了赭杉军一眼，想确定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墨尘音缓缓开口。
　　“昨晚我本来准备在落脚的破庙休息，结果半夜突然闯进来一头魔物。”
　　把遇上熊怪到被撞出棺材的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墨尘音很自觉的避开了迷路这件事实。其间赭杉军一直拧着眉头，让他不由得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惹赭杉生气一样。
　　“说到底，你连谁绑的你，绑你干什么都不知道？”
　　紫荆衣看着坐在赭杉军身旁作鸵鸟状的墨尘音，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应该……是这样的……”墨尘音嗫嚅开口。
　　紫荆衣觉得他现在极其需要喝口水顺气，二话不说翘家也就算了，至少算是修成正果，让红木头终于开窍，墨尘音也终于不用整天在自己面前唉声叹气。可是现在这又算什么事儿？莫名其妙差点儿被人绑去活埋，竟然连谁干的都不知道，我紫荆衣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吃哑巴亏的师弟！
　　“那你们呢？这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赭杉军看到墨尘音被紫荆衣瞪得像坐在针板上一样，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示意他放心。
　　“我和金鎏影追去了镇子外面，本来想好好教训下那两个拉棺材板的。”紫荆衣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结果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路上躺着一个。”
　　“路上躺着？”墨尘音诧异的问。
　　“就是脸上没疤的那个。”金鎏影接道，“和那几个小孩儿一样，魂魄被人抽干，死在路中间。”
　　死了？！
　　赭墨二人皆是一惊，如果小孩儿被抽走魂魄和墨尘音被绑两件事本来可以毫无联系，那么现在这个人的死就把两件事诡异的糅合成了一件。
　　想要墨尘音的人和杀人的人，必然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而且说不定，两件事就是一人所为。
　　“另一个呢？”赭杉军开口。
　　“没找到。那个人很狡猾，路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我和荆衣看再追下去也估计不会有结果，就检查了一下那具尸体直接回来了。”金鎏影继续说道，“结果刚走到镇子外面，就听到了有人尖叫，然后看到那五个孩童像一瞬间被人抽干了身上的水分，栽到地上变成了没有魂魄的空壳。”
　　“一瞬间……”赭杉军轻轻敲着桌面，重复着金鎏影的话，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还是到晚了一步，我和金鎏影冲过去的时候，那四个小孩儿已经魂魄离体，只有最后一个，金鎏影来得及用道印护住他的神识，留下一丝命魂。”紫荆衣饮了口茶，又拿起桌上的羽扇。
　　在墨尘音看来，紫荆衣平时是极少露出这般焦躁的神色，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每一个的预料。
　　金鎏影站起来，双手背到身后踱步到一旁，“虽然强行留住一丝命魂，但无知无识，跟活死人无异，如果剩下的二魂七魄不能返回灵识，他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罢又转过身看向墨尘音，“你被他们一路带过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墨尘音单手托住下巴仔细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从醒过来到第一次遇到赭杉军一行，他至始至终没听过那两人说话，如果非要说奇怪的地方，除了被捣碎心脏仍然能够活动的魔物和让人动弹不得的迷药，墨尘音还真一时半刻想不出别的东西。
　　“这几个孩子，是我们早上在村口遇到的唱童谣的小孩儿。”
　　赭杉军也站了起来，走到金鎏影旁边。
　　“没错。他们唱的那个东西，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刚才我也问过那几个小孩儿的父母，他们都说根本没有教过孩子这样的童谣，这个镇子里也从来没有人唱过。”
　　赭杉军思考着走了几步，认真说道：“这几个孩子应该早就出问题了，活着的那个被人从楼上抛出去，按理说平常小孩儿早该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我抱着他落地的时候，他就盯着我什么表情也没有。当时我没多想，只当是被吓坏了。现在看来，恐怕那个时候他的神识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应该是这样。”金鎏影直起肩膀，语气里也没有了迟疑，“那就是说，我们现在有两条线索，一条是那个跑掉男人，一条是那群小孩儿唱的童谣。”
　　“不，还有一条。”一直坐着的紫荆衣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笑，而他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墨尘音。
　　“我？”看到齐刷刷看着自己的三人，墨尘音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应该说是，我们四个。”紫荆衣以惯有的频率摇着羽扇，单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你当时中了迷药根本连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件丢脸的事情，但墨尘音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既然在你没能力反抗的时候只是想把你带走而不是杀了你，你身上必然就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可不觉得这种能生生把人魂魄抽走的变态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再说，为什么我们一追出去就死了一个拉棺材板的，然后一回来，不早不晚，那几个小孩儿就在我和金鎏影面前被弄死。你们不觉得，那人是在向我们挑衅么？”
　　挑衅。
　　想到昨天晚上双眼血红的熊怪，以及它周身诡异的黑雾，墨尘音陷入了沉思。
　　自己离开封云山，只能说是一时兴起，不到五个时辰的时间，到底是谁盯上了自己，又是看上了自己身上什么东西。
　　感觉到从肩上传来的温度，抬起头，墨尘音看到赭杉军正一手按在自己没受伤的右肩上，掌心的温热感让墨尘音一颗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突然回想起刚才在房间里的一幕，赭杉军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唇齿之间，他看着赭杉军坚定又带着鼓励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墨尘音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短短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
　　他想过赭杉军会拒绝，会搪塞，会推脱，却从来没有想过方才那个饱含了担忧和心疼的吻。
　　墨尘音用食指轻轻按住嘴唇，这就是赭杉军真正的心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