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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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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星光的雪夜,剩下的只是彻骨的严寒。
赭杉军抬头望向远处,莽莽群山在漆黑的天幕下孤峭陡直,一片连着一片,仿佛一只只站得笔直的凶兽。
“赭杉你慢点儿,痛……”
伏在背上的墨尘音微微动了一下,可是这一动又牵到胸前的伤口,墨尘音不由龇着牙倒抽凉气。
“别动,伤口的血我才帮你止住,当心又裂开。”
雪地难行,何况每走一步还背负着两个人的重量。赭杉军尽力让自己的步子平稳一些,可是一尺来厚的积雪落下一步就径直没过小腿,即使赭杉军再是小心,这一路也走得高低颠簸艰辛异常。
“那怪物呢?”墨尘音昏昏沉沉的嘟囔。
“不见了。”
“哦……”应了一声又好像想起什么,“这东西是魇么?”
赭杉军握紧墨尘音搭在自己胸前的手,冰块儿一样瘆人的温度让他皱紧了眉头,赤红的光芒在掌中若隐若现,暖暖的像跃动的火焰。
“是魇鬼,我们现在都只是灵识存在他的幻境里面。”赭杉军说。
“是吗?”墨尘音倒没露出太大惊讶,赭杉军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臂向身上蔓延,墨尘音一瞬间想到了冬季屋子里的炭炉,惬意得让人想要睡觉。
“咱们运气可真差。”墨尘音又低低说了一句,便安心伏在赭杉军背上没了动静。
魇鬼成形得需极其苛刻的条件,故民间常有九魔一魇之说,可见此魔物相当罕见却也凶厉异常。阴之所聚,怨而成魇,这些都是墨尘音在书上看到过的东西,魇可造梦为境,摄人心魄而食,梦境虽为虚象却也是灵识所在,灵识损而七魄伤,魄伤则魂不固,等到魂魄动荡心神离析之刻,也便是形神俱灭顿作飞烟之时。
墨尘音方才舍身一剑虽将魔物重创,可这幻境之中皆为幻影,那一剑终不足将魇鬼致命,要想真正诛杀此魔物,恐怕还得找出他的实体依附所在。
而现在赭杉军依循山路想找到自己最先出来的石洞,可是茫茫雪原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哪里还有刚才急急赶来的方向。
“尘音?”赭杉军又唤了两声,墨尘音还是靠在他背上沉沉睡着,只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又懒懒的没了动静。
手掌交握,墨尘音冰冷的体温并没有多少好转,赭杉军反而可以感受到他逐渐微弱的灵识,越来越淡,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尘音,你醒醒尘音。”
赭杉军轻轻晃了晃他,墨尘音挣扎着睁开眼睛,一阵雪风吹过,气息没顺过来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咳……咳咳赭……赭杉你来得好慢……”
“别睡,我带你回去。”赭杉军握紧他的双手将功力从掌心注入,另一只手背过身后将墨尘音护好,突然上提真元加快了在雪地上飞驰的脚步。
“咳……赭……赭杉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好痛……”
“胡闹!”赭杉军眉头深锁,本来疾驰的步伐已经变为了飞奔。
不行!破绽!这个阵法的破绽在哪里!没有一丝变化的景致,枯败诡谲的老树,阵眼!阵眼究竟在什么地方!
飞奔之中赭杉军渐渐失去了冷静,漆黑的夜幕,像有一双无声的眼睛牢牢注视着雪地上两个伶仃的身影,然后嘴角微挑,扬成了诡异的弧度。
墨尘音反握住他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拽住,生怕会走丢一般。
其实他不知道赭杉军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可是从小到大每当自己闯祸的时候赭杉军都会及时出现。就像那年冬天他和紫荆衣去后山捣了一窝兔子,结果突然下起的大雪把两个小道子困在了山上,没有火折子生不了火,两人躲在一个小山洞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荆衣……我们……我们会不会被冻死……或者饿死在这里?”
“开……开什么玩笑!”紫荆衣抓住墨尘音的手一阵猛搓,姣好的嘴唇已经被冻得乌紫,“紫……紫道爷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他们在山洞里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紫荆衣已经靠在他肩上沉沉的睡着了。
“荆衣!荆衣你醒醒!”小墨尘音按住紫荆衣的肩膀用力摇晃,可是眉目倨傲的小道子这会儿却睡得深沉,任凭墨尘音怎么呼喊折腾就是没有半点儿反应。只是从鼻子里呼出的白气让墨尘音确信他还活着。
“荆衣你快醒醒……”小尘音揉着自己酸胀的鼻子有些想哭。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尘音靠着紫荆衣也开始昏昏欲睡。
好饿……师尊……莲子粥……还有赭杉……
至于再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在一个颠簸的怀抱里,外面依旧下着雪,墨尘音身上却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垂在自己眼前的是两缕红色的头发。“赭杉……”小墨尘音低低喊了一声,终于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安心的睡了过去。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在被你救。”此刻的墨尘音伏在赭杉军背上,轻轻笑道,“这样是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别说话。”赭杉军道。
墨尘音的脸贴着他的肩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还有,下次记得早点儿来,不然……不然来不及给我收尸怎么办……”
赭杉军的步子瞬间顿住,像有什么在心头狠狠扎了一刀,风雪飞旋,他的声音冷得快要凝出冰来:“墨尘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蓝衣的道子此时却没了声息,只是胸廓起伏让人还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赭杉军只听见他最后带着笑意说:“你放心,墨尘音没那么容易死。”
这一次,赭杉军第一次感到绝望,漫长的山路,他背着沉沉睡去的墨尘音,风雪落满了两人的发梢,就这样一步步,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金鎏影赶到蟠龙镇外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乌云压在上空,从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闷声滚滚,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荆衣!紫荆衣!”金鎏影大喊着在山路上飞奔,手里云气的蓝色光晕越来越盛,终于在一个拐角看到了熟悉的靛色道袍,金鎏影旋即身形一闪,直直奔了过去。
“紫荆衣!”
把沉睡过去的道子从地上抱起来,金鎏影用力晃动他的肩膀,却没见任何反应。
该死!怎么会弄成这样!
说话间金鎏影屈掌飞旋,金色道印骤现,盘旋于紫荆衣天灵之上。
“荆衣。”金鎏影的声音变得急躁起来,手中道光大盛,可紫荆衣依然双眼紧闭,深锁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任凭金鎏影如何摇晃呼喊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就在这时,金鎏影突然感到手中一股温热。低头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大片鲜血从紫荆衣的前襟渗出来,他的眉头拧在一起,表情甚是痛苦。金鎏影果断将道印按至紫荆衣胸口,可鲜血就像决堤的洪口,止不住的往外喷涌。
此时梦境之中,紫荆衣以云天极刃撑地,伶仃的站在树下。被雨水洗过的微风夹杂着湿气吹起他被打乱的发髻,云龙斩穿胸而过,一抬头,便被快速闪到眼前的人影掐住脖颈,死死按在了树上。
“混蛋……”紫荆衣咬着牙,胸前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却固执的仰着头,死死瞪住眼前正笑得猖狂的“金鎏影”。
“哈哈哈哈——”魔物的长爪在紫荆衣脖子上拉出血痕,看起来心情相当愉悦,“这张脸用来对付你还真是相当好用啊。”
“呸!”紫荆衣一口啐在魔物脸上,脸还是金鎏影的样子,这副笑容却让他作呕。
刚才明明是他取得先机出剑,云天极刃剑走偏锋,兵戈交接之间逼断了魔物的所有退路。可就在要得手的瞬间,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才到玄宗时的样子,那个金灿灿的小道子拉住自己的手:“我叫金鎏影,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紫荆衣苦笑,金鎏影,我他妈总有一天要死在你手上!
瞬间的愣神已足够给予魔物脱身的空间,金鎏影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糊,紫荆衣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自己耳边一震,而后就是一片空白,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眉间神色焦虑,直直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荆衣,荆衣。”
手中的剑势钝了下来,直到胸口传来被贯穿的剧痛,紫荆衣才苦笑着吐出一口鲜血,这张讨厌的脸,竟然下不去手。
梦中虽是灵体,但灵识破碎也与身死无异,紫荆衣感到浑身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儿抽离,眼前的笑容变得越发魔魅,真是……恶心至极!
混蛋……紫荆衣……怎么可能被你这样的魔物戏弄!
暗自提上一口真元,紫荆衣将气力凝于掌心。
“金鎏影虽然只会摆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但他笑起来……可没你这家伙这么难看!”
紫荆衣咬牙低吼,突然一抬手,竟抽出了插进自己胸口的长刀,向上一翻,直直砍向魔物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
金色身影点地退开,紫荆衣往后踉跄了两步,靠在树上大口喘气。鲜血把他的发丝纠结在一起,黏糊糊的搭在脸上,看起来相当狼狈。
“不错!”魔物笑得更加开心了,“想不到还有挣扎的力气。”
“哼。”紫荆衣斜着眼冷笑,“你想不到的还多着!”
靛色身影再次纵身一跃,云天极刃化光入手,这次腾空而起冷冽的眸子里竟带着决绝的神色,剑光横贯长空,夹杂滚滚云气若有万马齐喑之势,凛冽得让人窒息。紫荆衣这一剑,不为求生,只为诛魔。
“可惜了……”魔物的金瞳里露出玩味的神采,“要是没受伤的话,这一剑着实可怕。”
魔物抬手,屈指成爪,倏然已移至紫荆衣身侧,只听“铿锵”一声,剑锋竟被两指牢牢按住,紫荆衣神色一黯,魔物却已欺近,再无退路。
紫荆衣的眼神有些涣散,看着天空,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掉,斑驳的碎片飞溅到脸上,在眼下拉出一道血痕。
就在紫荆衣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再一次穿胸而过的剧痛时,料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钳住剑锋的力道突然消失,紫荆衣猛的睁开眼睛,只见魔物瞪大了眼睛站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正看着从胸口正中穿出的长刀。
云龙斩。
“你这张脸,变得可真难看。”
金发道者的长袍被猎猎扬起,第一次,紫荆衣从金鎏影的声音里听到了肃杀的气息。